上古龙神第三位的上巽王嘲风瞥了一眼风予，一指暴风席卷过的现场，语气就像在教导后辈一样，认真严肃地说：“这才是‘不错的风力’。”
风予顺着他的指向而望，只见一些方才不幸被吹得撞上房梁或者亲吻柱子的仙人正手忙脚乱地治疗身上脸上的青肿，其余的仙人和神族不是衣冠不整就是披头散发，一个个神情狼狈。
“什么叫不错？明明是添乱！”身为弟弟的螭吻批评起兄长来决不含糊。
嘲风一偏头，从眼神到发梢都表现出鲜明的不屑之意，“偏见。”
风予垂眼，微微勾起嘴角。
就在这时，东边有两名仙风道骨的天界官员火烧屁股似地飞过来，向螭吻禀报道：“洗髓殿突然走水，未及扑灭，受不知何处而来的大风影响，火势迅速蔓延了整片迎仙区！有不少刚刚晋升上来的仙人和神族受困，无奈寻常灭火的法子都不见效！小臣斗胆，烦请上王援手！”
螭吻顿时转过头，冲着嘲风嗤笑道：“果然是添乱。”
迎仙区是新晋阶的仙族飞升天界时的登陆之地，用以接应这些新的天界子民，引领他们入洗髓殿铸仙体换仙骨，再为他们建立身份档案，并且教导他们天界生活所需的常识和戒律。另有迎神区接应飞升的神族，功用相同。不过最近几百年来，人类成仙数量萎缩到一个极为可怜的数字，为了避免资源浪费，迎仙区被划出一大块改造成了接应神族的地盘。
在场的龙神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原本普通的小火灾恰好得遇纯粹巽之力的风势助长，火的性质也发生了改变，稍弱一点的仙力或神力自然难以对付。
嘲风双手抱胸，表情很酷地说了句：“是我的错。”长发自发一卷，一干人等眨眼就到了着火的现场。
小小的迎仙区，其实是一块宽广的悬浮大陆，漫山遍野间竖立着数不清的亭台楼阁，古色古香，精致绝伦。大陆边沿建有总共一万零八百座千层玉塔，通体散发着温润的白光，塔身犹若天成，看不出人工斧凿的痕迹。这些像售光建筑的高塔其实控制着覆盖全区的防御阵，以防止少部分桀骜不驯又不懂规矩的新人制造事端。
——当然，相对于整个一重天来说迎仙区的面积确实不值一提。而那些漂亮的景致建筑在见多识广的天界常住居民眼里只能得到寒酸的评价。
风予被嘲风一并带到迎仙区的上空，一眼看见悬浮大陆百分之五十的地区都陷入了火海。这些火扑不灭、浇不熄，外围的救助人员不断掐着仙诀神诀亦收效甚微，被困其中者更是急得四处乱撞。
不过对龙神而言，这点火势，跟火花没太大差别。
“小狻，你来。”螭吻端起哥哥的架子把援手之事扔给唯一的弟弟——拥有离之力的狻猊比谁都擅长玩火。
狻猊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拇指在修长的中指与食指上随意一划。风予耳朵捕捉到“啪”的轻响，地下连绵的火海瞬间凝固，随即无声无息地虚化成无数金红色的光粒，向上飘浮起来。一时间悬浮大陆上的神仙们犹如置身红色的星河，愣愣地看着这些光点越升越脯越来越暗，最后在半空中湮灭无踪。
突然地上传来一声轰隆巨响，强烈的空气波震得迎仙区似乎连着整块大陆都上下抖动好几下。刚刚脱离火海的神仙们纷纷飞离地面，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消散的烟尘显露出中央洗髓殿旁的地表多了一个直径约三四十里的大窟窿。
“今天真是忙碌的一天……”螭吻一边发表感想，一边跟着兄弟降落下去。“超时工作——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加班。”风予简短地回答，他很清楚这位龙神的思考回路。
“对，就是加班！我们该让大哥额外发放酬劳。”螭吻理直气壮地说道，然后送给监察司的实习生一个赞赏的眼神，“要不要到我的麾下办事？你可以天天享受去各界公费旅游。”
风予记得不久之前才听过十分相似的说辞。也许是因为在认真考虑螭吻的提议，没注意到那个大窟窿内部不断塌陷的异样。等到他察觉不对头时，一股骤生的庞大吸力蓦然拽住他朝下直坠而去。
各种让人难以辨识的物质和能量绞合在一起，慢吞吞地旋转、扭曲，浮于表面的诡异颜色让这几年去过凡界的神仙们想起了“原油泄漏”这个词。
被吸进去的不只风予，周围还有些个飞得不够高反应也不快的仙人和神族也跟着掉了下去。四周方圆百里内的事物都不可控制地向窟窿移动。甚至靠得最近的洗髓殿，底座和地面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的磨擦声，缓慢而坚定地朝窟窿中心倾倒。
龙神们似乎没受什么影响。嘲风瞬间闪现在高空中，双臂一张，大陆上方的风都朝着同一方向飞速转动，很快形成了一个与窟窿内旋转方向相背的气流漩涡，迅速把那些实力不济的神仙们甩出迎仙区——虽然过程粗暴了一点，但结果十分有效。等他回到螭吻身边时，发现没看见狻猊的人影。
“我让他下去救人了。”螭吻伸出一根食指点点地面。
风予被卷入窟窿时，只觉得呼吸一窒，视界漆黑，整个人就像被包裹在粘稠的沼泽里，可是周身的触觉并没有感受到实质的事物。这里没有空气，好在神族必要时不用呼吸。只输内始终在变幻的扭曲感对身体产生了强烈的压迫，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风予大致判断出，这是一个不完全的界域通道，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的。就像一个做工劣质的土法炸弹，这样的地方危机四伏，哪怕原地不动都有可能被突然扭曲的力场绞成碎片。视觉派不上用场，他闭上眼，周遭的一切在他的识海里片刻映射出一个立体的空间结构模型。
根据结构图，风予慢慢位移到一个相对稳定的位置。其实他要脱困很容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能阻挡他的脚步。可是风予心中忽然生起一丝莫名的希冀，一缕不该存在的期待。他沉默地，把自己定格在这个角落。
混乱的空间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也许只是几个刹那，感知的世界里，在一片混杂晦暗的颜色中突然闯入了纯粹的红。那不是一点或一抹，而是一大片的光，明亮、闪耀、炽热得仿佛能把任何东西都化成灰烬——但他还是忍不住，被这份无情的温暖霎时夺去了全部的思维。
红色能量的核心——龙神狻猊注意到风予的存在。他以为少年只是运气好，掉入的地点暂时比较安全，同时他还察觉到其他方位至少有十来个岌岌可危的幸存者。“你呆在原地别动。”他用意识直接在少年的意识中嘱咐，调转方向赶往更危险的深处。
风予等到他离去，悬空抱膝而坐，低头把脸埋在双臂间。黑暗里，他的唇边扬起一弯几不可见的弧度。就这样吧，他想，无关结果，他只是被灰烬燃烧时的热度吸引了……
“跟我来。”虚空中，手臂上传来真实的触感。
风予不由自主地向前，猛地与胶着的空间脱离开来。视野里一片放亮，身上沉重的压力消失了，等他回过神，已经被狻猊带回了迎仙区上方。
失足的仙人和神族都已被救出。悬浮大陆的地面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倾斜的洗髓殿旁。巍峨的殿宇在他面前仿佛只是一件大型塑料玩粳被他轻轻一拍，又轰然正回了原位。还有一个面容绝美无俦的年轻男子，如缎黑发随意束起，在风中划过优美的弧影。他浮在离窟窿三米的距离，手中释放出黄色的光晕。渐渐地，窟窿中混浊不明的色彩向中心不断收缩，越变越小，大约过了数分钟，窟窿终于完全恢复成了岩层状态。
“二哥，五哥！”螭吻朝他们挥手，大声问：“你们怎么来了？”
俊美的第二位龙神上坤王睚眦答道：“我在人间看到各处都发生了森林大火，上来瞧瞧天界有没有遭到波及。”
高大的第五位龙神上艮王赑屃，则温厚地笑了笑回答：“我是路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