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马车在“翁贝托国王号”舰艏旁的典礼台前停下,关卓凡“伺候”着,慈禧下了车,抬起头,又深深地吸了口气。
巨舰山岳般的身躯,就在触手可及处巍然耸立。初冬上午明媚的阳光,照在它的漆黑的皮肤上,闪着耀眼的光泽。
慈禧一阵头昏目眩。
她随即感受到了托着自己小臂的那只手的力量,她微微转头,眼前男人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她的心略略地定了下来。
说“触手可及”,其实是不准确的。“翁贝托国王号”距岸边还有一小段距离,别说“触手”了,三级跳都跳不过去——这是为了给锚位留出足够的空间。但巨舰巍巍,泰山压顶般的气势,使慈禧有了这么个错觉。
她留意到了挂在舷身外侧的那只巨锚。
太大了!这只巨锚的长度,大约超过了自己少年时坐过的乌篷船了吧?没有办法想象,如此之巨的铁锚,是如何锻造出来的?!
锚身寒光流动,沉重的压迫感、凌厉的侵入感,叫慈禧不由自己,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微栗。
呼啸而来的工业时代,正在前所未有的近距离内,向中国的皇太后,无声地展示着自己强大的力量。
慈=一=本=读=小说 禧还看到,巨锚前方,更靠近船头的位置,舷身上开了两个圆洞,两条极粗大的铁链,从洞中伸出,斜向下方,直直地没入水中。
这两条铁链。呃。到底有多粗大?大约……比我的身子还要粗吧?
这是锚链吗?如果是。水底下的锚又有多大?难道,比挂着的那只锚还要大?还有,船的另外一侧,似乎也看见了铁链,这只船,到底有多少只锚啊?
御姐无意中提出了一个很好的问题。
“勇士级”是船舶发展史上的一朵奇葩,她一共有……十只锚。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舰艏六只。左右各三只。这三只锚,两只是主锚,就是已经入水、锚链比御姐的身子还要粗的那两只;一只是备用锚,就是挂在舷身上、给御姐强烈视觉冲击力的那一只。
舰艉还有四只,左右各两只,此时也已抛锚入水,不过御姐没有留意到。
之所以设计了史无前例的十只锚,是因为“勇士级”是人类有史以来制造的最大的船只,九千一百吨的排水量,到底需要几只锚才能够稳稳当当地固定住它。设计的时候,谁也没有足够把握。于是保险起见。宁滥无缺,左添右加,“勇士级”就拥有了前所未见的十只锚。
为此是付出了一定代价的:锚和锚链都有相当自重,链仓需要占用相当空间,“勇士级”不得不把一部分有效载荷和空间让给这十只巨锚。
慈禧的目光自锚洞上移,一根无比粗大的巨柱进入眼帘——不晓得几人才能合抱?不过,这根巨柱,不是直立,而是斜斜地指向前方,远远地越过了舰艏,犹如巨舰额上生出了一只巨大的触角。
这不是冲角——“杜立奥号”装了大冲角,“翁贝托国王号”可没装这种奇葩玩意儿——而是斜桅。斜桅和最靠近舰艏的那根主桅之间的缆索,用来悬挂三角帆。
这个时候,三角帆自然已经收了起来,缆索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旗帜。
巨柱下方,就在舰艏最前端的位置,是一具巨大的白地金纹雕塑。一个西洋上古武士,顶盔贯甲,肌肉虬结,手持三叉戟,身子前倾。嗯,和官港行宫“水法”的那群青铜雕塑,倒是颇为像似。
不过,横斜的巨柱,对下方仰视的人,产生了巨大的压迫感。慈禧略一凝视,便有晕眩之感,她不及细看那个西洋武士的面目,便移开了视线。
典礼台上,圣母皇太后在关爵帅的陪同下就位。
军乐停止,鼓点响起,御姐的手放到了垂在面前的香槟酒上面,关卓凡的手则放到了御姐的手上面。
这不是为了向广大轩军海军官兵表示俺和圣母皇太后如何如何亲密,而是要帮助御姐发力。不然,御姐一个手软,酒瓶推不到位,碰不到锚爪,可就闹笑话了。还有,那样一来,瓶子还会荡回来,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圣母皇太后,可就是重大政治事件了。
还好,一切顺利。
鼓点停下,香槟酒瓶荡了出去,正正击中锚爪,撞得粉碎,酒香四溢。
关卓凡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御姐,拉着她向旁边退开两步——绳子还会荡回来,上面还系着破碎的瓶嘴,如果被碰到了,还是有受伤的可能的。
码头上欢声雷动,“乌拉——”之声,响彻云天。
从这一刻开始,“翁贝托国王号”消失了,“冠军号”诞生了。
慈禧突然间全身释然,面对巨舰,凛然生畏之感大减,激越兴奋之情忽生:这只不可思议的大船——“是自己的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才真正在自己和巨舰之间,建立起了牢靠的心理联系。
接下来是“杜里奥号”。
军乐,鼓点,香槟碎迸。
“杜里奥号”消失了,“射声号”诞生了。
“乌拉——”再次响起,阳光透过面纱,关卓凡看见,女人笑靥如花。
接下来,圣母皇太后登舰视察“冠军号”。
登舰之前,慈禧回到明黄大帐,取下凤冠,换上“宽檐军帽”——呃,其实就是牛仔帽。
这是因为,舰上管线密布,舱室低矮,凤冠太高,稍不小心,就会撞上,实在太不方便。如果动作幅度大点,扯下几颗东珠,就更难看了。
说牛仔帽是“宽沿军帽”,大致也不错。美国内战前后,不论邦联、联邦,军人都爱戴牛仔帽,在许多正式的场合,亦是如此。比如,在华盛顿大阅兵中,谢尔曼和“晨星之子”乔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戴的都是牛仔帽。
牛仔帽算的上美军的“第二军帽”了。
圣母皇太后一头浓密的青丝放了下来,李莲英手脚麻利地打了条“马尾”,侍立一旁的关卓凡,亲手将一顶软沿毛毡牛仔帽,替御姐小心地戴上了。御姐微微仰起头,关卓凡掂起两条帽带,绕过御姐柔嫩的面颊和下巴,轻轻系好。
四目交汇,晶光璨然,只听得空气中有电流声“滋滋”作响啊。
戴好帽子后,穿衣大镜中,出现了一位地地道道的女军人,英姿飒爽,妩媚动人。
关卓凡微微垂首,低声说道:“太后风采,不但倾国倾城,而且……叫三军血热,赴汤蹈火,一往无前。”
御姐并不以为情郎口不对心。因为,她看得清楚,此刻镜子里的他,眼中精光大盛,如炙如灼。如果,帐子里面没有其他的人;如果,接下来没有什么正事要办,难保他不会就这么扑上来……
面纱放了下来,遮住了晕红如火的面颊。
帐门的帘子打了起来,慈禧“搀”着关卓凡的胳膊,走出大帐。
整个码头突然变得极其安静。
不过,这也就是一刹那的事情,随即“乌拉——”的欢呼声,山呼海啸般响了起来。
慈禧举手致意,欢呼声愈加响亮,怒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
阅兵场上那种无比美妙的感觉,又回来了!
旁边的关卓凡,心中亦微微震动:这次的欢呼,不是事先安排好的。
舷梯已经放了下来,慈禧“搀”着关卓凡的手,拾阶而上。前边,海军提督丁汝昌和“冠军号”管带大爱德华引路;后边,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海军中总教习乔百伦等一干中、美、英高级海军将领“随侍”。
不过,除了前边的两个“向导”,所有的洋鬼子们,事先都得到了郑重的提醒:必须和圣母皇太后保持“适当的距离”,以示尊重。
嗯,言下之意,是只有关爵帅一人,才可以“亲近圣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