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隆十二年的新年,对于晋都很多人来说,都算不得快乐。有的人是快乐不起来,有的人则是不敢快乐。但总之都是不快乐了。
较之于以往,不快乐的具体表现就是,晋都的各种娱乐活动明显减少了。
京都府已经开了限娱令,酒楼与烟花巷的营业时间都做了具体、苛刻的限制。黄晶河畔开始萧条,游人渐疏,达官显贵也明显少了出入。上一次这种萧条之状,还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的秦晋大战。
至于酒楼,当粮食成为紧缺物品,粮价也达到官府能够控制的极限时候,酒水这种奢侈品,自然是需要被首先禁止的。现在的晋都,如果没有多少关系,还不可能在酒楼拿到酒。
至于前几年繁荣的一塌糊涂的西城郊,如今已经急剧衰败到只剩干河枯草的地步。许多先前再次投入金钱进行建设的富商如今后悔不已。倒是这种情况要是让如今数次起落被调往晋阳道许昌任刺史的杨三枣知道了,肯定是要拍手称快的。要知道他当年可是借着西城郊开发,美美的捞了一把银子、政绩与官声。
如今晋都最热闹的去处,要数聚仙楼,这个近两年才做起来的酒楼,前身是谢家的产业。谢家衰败后,产业大量转出,只是大多数产业转出之后,新东家也没办法重新做出成绩。
倒是这一家聚仙楼,因为据说有军方背景,才能在短短两年时间,风头就压过了晋都绝大部分同行,仅比黄晶楼差一线。
如今这座酒楼,成为了大部分官员在外宴请同僚以及商议要事的首选。
人声鼎沸,来往的洋溢着笑容的店小二快速从容的穿梭在逼仄的通道中,呼唤着上菜以及菜名的大嗓门儿,都让人能够感受到其繁荣。隐约的,被最近两年弄得焦头烂额的官员富商,还能够在这样的吆喝声中,回味一下当年晋都的繁华。
固然,如今的晋都,也绝称不上破落,除了粮价高一些,娱乐少一些,士兵多一些,条令更严格一些而已。
一楼的大厅,基本上都是往来晋都的有钱人,没有太大的关系,凭借厚实的腰包预定的座位,最是嘈杂,也最有市井气氛。
是的,市井气氛,这在以往,是不合理的。但在晋都限娱令如此严格的情况下,这处高档的酒楼,就变得混杂起来了。
一名男子坐了一张桌子,整张桌子就只有他一个人,这在有拥挤的大厅是不多见的,于是从旁边走过报以好奇眼光的人都在猜,这人是不是在等谁。
呵,又一个求人办事的......
抱着这样猜测以及有些恶意期望的人们,很快被各自的事情拉了回去。男子长相俊美,但毕竟不是宋、卫之人,如今的形势下,钱粮器械各类纺织都是重中之重,倒也不会引起什么乱子。
这里是有军方背、景的酒楼,就是有人心情不好想要闹事,也不敢在这里造次。
不是没有过前车之鉴,那几个被军方带走、现在不知道死没死的外地商人,就是很好的榜样。
不久之后,男子望向大门口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起身,然后走出两步,恰到好处的迎上来人,脸上满是笑意。
一名明显是纨绔面向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过来的时候张狂的推开了两个人,惹得很多人不快。然而这年轻人仍旧是傲慢,也不道歉,甚至目不斜视。他身后四五个身上似有血气的人往那些人一看,对方准备叫人发难的气势就一颓,随后不了了之。
“你啊你......还是这个样子......”
男子笑着说话,年轻人淡淡哼了一声,问道:“就在这儿?我姐没来?”
不等男子回答,年轻人咕哝了一句:“这地方......难怪我姐不来了。”
男子并不生气,依旧微笑,问道:“青鱼,这几位?”
“军中的哥们儿,本来说找个好点的地方吃一顿,然后玩玩,没想到就在这大厅下丸子了......我说姐夫,你就是这么欢迎你凯旋回京的小舅子?”
如果有熟人,此时便能一眼看出,这男子,便是前两年入赘了晋都李家的那人,而男子对面的张狂青年,便是李家大纨绔李青鱼。原来是从讲武堂毕业之后,进入了军中,如今更是在西线服役满一年,打了小胜仗凯旋了。
各自通报了姓名,简单几句,男子便明白了小舅子带回来的几人,是他战场上过命的兄弟,两个山东人,一个淮扬道人,还有两个则是晋阳道人,其中一个算是晋都的小士族,在军方有点门路。几人还不知道李青鱼的真正身份。
交谈中上了菜,让李青鱼失望的是,这个姐夫,明显没有姐姐说的那么上心,只上了区区一小坛酒。
他李大公子原先是想自己安排的,送回家的第一封信就是给姐姐的,然而姐姐的回信让他不怎么舒服。
你姐夫在聚仙楼给你接风洗尘。
你姐夫......你姐夫......给你接风洗尘......
李青鱼果然失望了。
这个姐夫,还真的只是姐夫啊......
所幸彩色还不错,可能是得了口信,自家大厨做出来的东西很合军中之人的口味,就是那个在晋都的小士族也赞不绝口。
“前两年还没有这聚仙楼,九年的时候我回来过一趟,原先这里还是谢家的产业,主打的吃食还是夷人烧烤。如今虽然风味变了,但这新菜的味道......嘿嘿,不瞒你们说,还真不错。”
“在西线那种地方,能吃到什么好的......小浑山那次,别说饭菜,玛德吃屎都没热乎的。”
“噗嗤......”男子差点一口菜喷出来。这让李青鱼皱了皱眉。
“呵呵,见笑了......早知军旅艰苦,却不想......倒是青鱼你.......咳咳,你们不用管我,继续说你们的。”
男子这样说着,虽然是关心且痛惜,但在李青鱼耳中,却有些讽刺了。
还当我是大少爷么.......不忿的情绪在李青鱼心中滋生,加上之前的不满,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之后的气氛明显有些僵硬,好在那五个军中之人,话本就不多,话题也不广泛,加之酒不多,在这个大厅不至于无聊,却也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
一顿饭,因为与想象的有些偏差,之后关于去哪儿玩的话题,自然就没有带起来,将尽的时候,便开始东拉西扯。
晋都小士族出身的青年叫庞春,在军中时候看惯了李青鱼的跋扈,对于李青鱼能在这里订一桌饭已经刮目相看,但较之“叫上两个黄晶楼的头牌暖脚”,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眼见李青鱼尴尬气郁,心中没有鄙视不屑,只道是这位性子大却敢在战场上豁命救人的袍泽有难处,于是有意开导。便隐晦的透露出,自己可以找关系,哪天去黄晶楼溜溜,头牌不敢说,但银子花出去了,姑娘肯定不会差。
几人都高兴着,李青鱼明白袍泽的意思,心里感激,脸色缓和多了。
“......如今的晋都,是一年不如一年,要不是还在打仗,嘿!你们来京城,晚上还可以带你们好好逛逛,现在黑灯瞎火的.......”
“哦?当年也来过一次晋都,可惜没怎么逛成......”
“晋都几大景观,当年的西城郊算一个,黄晶楼自不必多说,可惜了当年谢家的风物馆,里面可是包罗万象......”
“西城郊?”李青鱼不屑的撇了撇嘴。
庞春有些意外,问道:“小鱼这意思,西城郊不算了?”
“不是说不算,只不过破落的太快,没什么意思。当年与几个伙伴,一起出钱弄了座酒楼,现在本都收不回来,亏了上万两。其中还有我姐的份子,为这可是被她数落。”
男子微微一笑,对于李大小姐私房钱被活宝弟弟挥霍了有些无奈。
庞春一听,暗自咋舌。
上万两,乖乖,这手笔不小。照这么说,与李青鱼合伙的几个人,每人投入最少也在万两上下。一家投入了这么多,当年西城郊可是繁华的紧,然而投钱的人连本都没收回来,可见西城郊的破败,也不简单。不过既然他没有投钱,不存在得失,一念之间,便也不欲深挖。
等等......西城郊当年不是上层内部之间协商合建的么?李青鱼什么来头,他庞家都没能拿下来,李青鱼几年前才多大?就能拿出这么多钱,关键是还能拿下批文?
这是,一直话不多的男子开口了。
“你姐为这事生气了好久,我知你如今回来,身上银钱不多,回去的时候,在三楼支点银子,给你姐买点东西。当初得知你去西线了,她舍不得,说什么不能让你死在西边儿,可是要拿剑去找父亲讲理,把你调回来的......”
李青鱼一怔,随后点头。今天晚上头一次心里好受点。
庞春一听,再惊。
上三楼支银子......这里是聚仙楼,据说有军方背、景,以他的层次,自然也有些消息,知道是御林军顶大的大佬在撑腰,而能够在御林军大佬的酒楼账房随意支银子的人......
你姐......找父亲讲理......把你调回来......
有一个刁蛮的姐姐,听这说话的语气,似乎还是个为人所不齿的赘婿身份,这位赘婿的岳父,还是军方呼风唤雨级别的大佬,联系之前关于聚仙楼后面人物的传闻,庞春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就是御林军的那一位,错不了!
这时候,山东道的李敬西笑道:“难怪当年能亏上万两银子,原来家底殷实着呢,鱼哥儿,你不厚道,说好了来晋都请我们上黄晶楼点最好的头牌,你啊你......嘿,别说了,剩下的酒,平分,我们慢慢喝,你一口干......”
李青鱼在酒桌上头一回笑,说了声没问题,亲自端酒平分,随后一口饮尽自己的那一份。
男子说道:“不是不厚道,实在是今天晚上,父亲要找青鱼叙话,耽误不得。先说好青鱼,父亲可是说了,让你在外面吃好喝好再回去,他等你,可既然你姐说了让我来安排你,姐夫就不敢让你喝太多。”
“总之今晚只是随意接风,三天后元宵,不在自家场子,我在黄晶楼,你叫人,我请你们好好玩玩。”
李青鱼心中一惊,出了一声冷汗。敢情是父亲今晚要找自己叙话,难怪了难怪了......好在男子话说的大气,语气中也并未有什么危险信息透露出来,李青鱼就放下心来,脸上的笑真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