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府,大雨如注。
这样的雨天是不利于攻城的。
巍峨的城墙高耸在谢洛白目光的尽头,令人望之生畏。
......
城外的景色在漫天的雨幕下是看不到的。
青色甲胄的人拖着佩剑沿着城墙巡视了一圈,城墙上的人群顶着倾盆大雨来来往往,搬运着武器箭矢。有的输送伤员,疼痛的惨叫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传进他耳朵里。
城门楼上的屋檐下,王嘉胤拖着双锤过去坐了下来。一名白莲教弟子带着药物赶过来,赶紧給他胳膊上进行包扎处理。
卸下王嘉胤的肩甲,褪开袖口,一条长长的伤口翻卷着皮肉,浸着雨水有些发白。看着对方在包扎着白布上药,王嘉胤望着地上溅起来的雨花道:
“...今天这么大的雨水...官兵应该是不会再攻来了...”
梅之焕所指挥的明军连续半个月攻城,白莲教得益于大明府城坚粮多,才堪堪抵挡住官军一波又一波如潮水般的进攻,但仍是死伤惨重。
其实迫于朝廷的压力,梅之焕才不得不加紧剿灭白莲教,否则又会给人落了话柄。
双方都是迫不得已。
王嘉胤把手里的铁锤往脚下放了放,舒展着手指的关节,有些发酸发痒。
昨日白昼,梅之焕的攻城颇为有些激烈,明朝的兵士屡次攻上了城头。
其中一个叫左良玉的小将,很是厉害,差点让他带人冲下城楼去抢夺城门。多亏自己拼死戍卫城门,才没被他得逞。反倒是那日的叫什么谢洛白的长枪小将,这两人一唱一和居然伤的自己不轻。
这时那名帮他包扎的士卒颤抖着声音:“....是啊...这么大的雨,那帮官兵应该不会再来了。昨日小的差点以为大明府就要沦陷了...他们..他们...简直不要命的..”
待这名小兵上好了药,包扎了伤口,王嘉胤重新穿戴肩甲。趁着此时空闲,他便是准备好好休息一下,将披风卷在身上往墙角靠了靠,半眯着眼睛跟说道:
“官军现在争分夺秒,拼死也要拿下,怕的就是一旦我等席卷其余各州的兵马回笼过来,到时怕是他们攻打个一年半载也拿不下。”
“...原来这样...”那名白莲教弟子努力撑出一个笑容,“王将军武艺高强,义薄云天,又是有勇有谋,有您在一定能守住大明府的。”
对方说的话,王嘉胤很是受用,毕竟他一直对自己的能力引以为傲。被人说到了这上面,自然会....
陡然间,王嘉胤蓦地目光凶悍的睁开,一个激灵握起双锤从墙角爬了起来,深吸一口气,“什么声音?”
然而,他的疑惑尚未表达给身旁的白莲教弟子...
瀑布般的的雨帘下,嗖嗖嗖,数百甚至上千的弓弦拉动,箭矢飞蝗而来的声音,乍然间穿透雨幕,划破长空响了起来。
“有敌袭——!”
王嘉胤连忙举起手中的双锤拼命格挡,往牌楼里撤退,啪啪啪的箭头如同雨点般击打在锤面上,白莲教大旗在冷风中瑟瑟抖动着。
他看見之前与自己说话的那名小卒张大嘴巴似乎想要呼喊着什么话,眼神充满了惊恐,密密麻麻的箭矢却是已经將他钉死在墙壁上。最致命的一箭,直接穿透喉咙。
“这样的天色....还在下着倾盆大雨...都敢打过来...”王嘉胤吐出嘴里的雨水。
城墙上奔跑、呼号的声音接连不断传来,箭雨一下,这些声音便是少了许多,很多人已经死了。
“...杀上来了——!”片刻平静过后,城墙上的白莲教士兵冲了出来,高喊着,抽出刀去迎战趁机杀上来的明军将士。
在王嘉胤视野的尽头,灰蒙蒙的雨帘里守军和攻城的明军近身厮杀在一起,然后便是一只只断手从混战里抛了出来,掉到了地上。
歇斯底里的大叫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陡然间在城头上充斥着。
每个人都不要命的挥舞着手中的屠刀,劈在每一个看得到的敌人身上。
明军攻城云梯前端忽然撞在城墙前垛上,上面结实的倒刺哐的三声插进了墙体,一连串攀爬的声响在距离王嘉胤不远的城池下响了起来。
下一秒,王嘉胤披风扬下场。铁青狰狞的甲胄一跃而起挂在身上,王嘉胤跳下了牌楼。
两柄铁锤唰的一下从手里抡出,切断了雨幕,朝着一颗刚冒出的明军头颅盖过去。铁锤盖过,那名士卒爬上来的身子,直接被砸瘪,半颗脑袋成了浆糊。
稍缓,王嘉胤从旁边捡起一支没人的长枪,便是照着云梯下面看不見的地方用力投掷下去,锋利的枪头传来第一声冲破**的响动后,便是接二连三的噗哧声。整条云梯上的人,估计被穿了血葫芦。
王嘉胤挥起手中的铁锤,两三下将云梯砸断。随即,看向了还在厮杀的另一边,从云梯爬上来的明军将士越来越多,迸发出炽烈而汹涌的呼喊声,战斗声夹杂在漫天的风雨中。
大明府似乎摇摇欲坠。
逐渐蔓延整座城墙,整装、增援、堆积过来的大明府城内的白莲教弟子不断的想要将那缺口堵回去。人堆里血光滔天,不断有残肢断手从里面崩飞出耒,倒地的尸体铺砌了一层。
站在尸首堆上的一个青壮的汉子,只身着简单的甲胄,肩臂上披风飞舞,手里的长枪异常凶猛。攻势如海潮一般,横扫千军,绵绵不断的枪锋挥舞着撕裂开扑杀过来的守城士兵。
王嘉胤看见了他,捏了捏手臂上的枪伤,眼眉一横的举着双锤冲了过去。
那边,那人远远地就望见了王嘉胤,舔了一下嘴边的血迹,狰狞的调转枪头,同样抬起了手臂,将身旁砍过来的刀锋一把格开,随后把身子朝后一側,脚下连跨着雨水,冲向了王嘉胤。
“贱寇!尔敢造反!”
“官逼民反,不得不反!”
两柄铁锤,一杆长枪,简单到了粗暴,刹那撄锋。
哐的一下,瞌在了一起。两人都不由自主的被对方巨大冲力抵开,后退一步。
“这次不错,再来!”
名叫王嘉胤的人张狂着,咬起嘴皮,双锤翻转向上一举,便是做着这种姿态冲了上来。
谢洛白梨花长枪唰的向下一戳,又是奋力向上一拉,划开了雨幕。
王嘉胤为人稍倾向于防守,见对方人影过来便是这样进攻,右脚不由得向后慢了半拍。
枪身,铁锤横挂到一起。
大雨滂沱中,清脆的兵器碰撞的那一刻,谢洛白左眼微眯,横壮的梨花长枪一沉,身躯近乎完美的一转,冲杀。
一瞬间.雨水像是被迫停留了一样,他手中那杆长枪枪锋在雨水中拉出一道直线。雨珠溅起的刹那,火星迸发,谢洛白的一枪划过,王嘉胤手里也不慢,一错相交,两人再次相撞。
“呀啊啊啊—”王嘉胤叫了一声,身影向前冲了一记,铁锤轰然盖了下去。“受死吧!”最后半句吼出,手里的铁锤陡然烙出难以想象的速度,砰的一下,直接砸在对方枪口上,将谢洛白震飞出去。
他单手紧握着一柄铁锤,速度丝毫不停,冲过去另一只手又是一锤,到的第二锤砸出时,速度又比之前更快。锤影带着线形,极快的砸出,打的谢洛白一时间节节倒退,只能被迫采取守势。
两人一退一进,又一进一退,手上火星在雨幕中不停不断的爆开。只听得乒乒乓乓的兵器相撞的声音。
饶是有守军士兵在,也不敢插手进来。
王嘉胤这种近乎不要命的打法,一段时间内把谢洛白打懵了。每一次的撞击,都让他脑海里想起家道中落的情况,过往的一频一幕等等画面在脑海里浮现。
在影影绰绰的攻势间,这个被手下叫做‘大明第一枪’的男人,戾气横生。后退的脚步一顿,脚掌一担,身躯摇摆开来。
手上收去了格挡的梨花长枪,在肩甲被对方砸破的那一刻,谢洛白怒吼杀来,挥起了那杆祖传的枪,那一枪照着对方脑门戳去。
罡风在这一瞬间骤然泛起,枪锋上汹涌澎湃着涛涛杀意。谢家代代传下来的枪法,而今似乎都凝聚在谢洛白这一枪上。
‘嘭’的一声巨响,王嘉胤举锤相挡。
接触的顷刻间,他肉眼可见的看見自己的铁锤被一道直直的火星暴起,顺着自己划过来。
那火星裂开了铁锤,然后铁锤被格挡开,枪锋砸在了王嘉胤身上,他整个人陡然一浪,对方的枪还是戳了下来。
枪锋、裂甲,見血。
王嘉胤捂住一下被刺穿的手臂,愤怒的看向谢洛白,
“啊啊啊.....小白脸,我要杀了你!”
然而躁动的反击,已经失去了优势。在几名亲信拼死掩护下,王嘉胤狼狈的逃下牌楼,被军中大夫紧急救治。
明军如潮水般的攻势渐渐弱了下来,一茬又一茬的白莲教守城士兵前赴后继的补上来,雨势也小了下来......
这实在不是偷袭的好时候,但也不是守城的好时候。
明军的奇袭还在继续,似乎是打算一鼓作气拿下了,但又不太现实。受伤的士卒正被清点出来抬往伤兵营,那里已经是哀声一片。
王嘉胤喘着粗气,摸着肩上的伤口,只要拼死守住,这大明府城坚水深,只不过是艰苦点罢了,想要破城,官军还是难了些。
只是眼神望向依稀之中的粮营,那里有天师徐鸿儒坐镇呢,该是万无一失吧。
但是王嘉胤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