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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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大地从冬寒里苏醒复活过来,被人们砍割过陈旧了的草木茬上,又野性茁壮地抽出了嫩芽。在风吹雨浇和阳光的抚照下,生长起来。这时,遍野是望不到边的绿海,衬托着红的、白的、黄的、紫的……种种野花卉,一阵潮润的微风吹来,那浓郁的花粉青草气息,直向人心里钻。无论谁,都会把嘴张大,深深地向里呼吸,象痛饮甘露似的感到陶醉、清爽。

  耕地里,一个壮实的后生掌耧,一个半大小子牵牛,正在忙着耕种。

  “谷雨,你把牛不牵好,掌耧的挣死也耧不端!要把牛牵好,得把牛鼻子上碟环抓紧,眼往前瞅,脚踏犁沟,与牛同步。”壮实的后生用袖子擦了把汗,不满的对前面半大小子说道。

  “石头哥,干嘛那么较真。”谷雨嘻皮笑脸的回头做了个鬼脸儿,“给王八蛋干活,应付上就行呗,知道大家背后都怎么说你吗?”

  “怎么说我?”叫石头的后生皱起了浓眉。

  “说你是李家大院的三骡子,比ju花青和黄背骡还能干,还说你们爷俩前辈子欠李家的,这一辈子是来还债的。”谷雨背对着石头,牵着牛一边走一边说道。

  沉默了半晌,石头叹了口气,说道:“我倒是有几成相信这话,一个人一个命,谁好活,谁该受罪,在生辰八字里,老天爷早就给定好了。”

  谷雨撇了撇嘴,不服气的说道:“我看倒不一定,石头哥你就是太老实了,等契约到了期,你就出来单干吧,凭你的力气和手艺,还不胜似在李家当牛作马。”

  “小孩子没受过挫磨,说得倒是轻巧。”石头轻轻道:“这天是李家奠,地是李家的地,你单干?在房顶上种麦子吗?认命吧!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发财的,出租放帐越发财,倒运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越是倒运。这就是越热越出汗,越冷越打颤。”

  “这是李王八蛋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什么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什么阎王叫你五更去,不能鸡叫到天明。我看就是哄你这样老实人的。”谷雨绘声绘色的学着李大财主的声音和腆着肚子迈八字步的姿态,两个人不由得都被逗得哈哈笑了起来。

  这里是一个山村,属于位于太行山腹地冀晋交界处的阜平县,村子西北不远就是一座大山。站在山上,你就会望到一片山的海洋,起起伏伏,象大海的波浪。沙河从西北流下来,象一条银链,在里时隐时现,流到山下,一直向东流去。村庄的名字很好听,叫吉祥镇。但吉祥镇却不吉祥,这一带人们常说:

  坡平沟岔好土地

  哪块不是李家的

  穷人碗里照月亮

  李家囤满粮成山

  一交腊月穷人愁

  租米利钱实难凑

  千家万户一条路

  不卖儿女去受苦

  在旧社会那个鬼世道,有些事情实在不能说,说起来叫人伤心落泪。就拿石头来说,从小死了娘,上下左右没有个亲人,他爹老孟根保扛长工,走到哪只好把他带到哪,就象他爹的一条尾巴。那受的苦就不用说了,真是人前一脸笑,背后两行泪。

  石头长到九岁的时候,刚刚能够牵个牛,扛把镢头,踩上小板凳能给牲口添添草。他爹就想,孩子多少能干点零碎活了,跟主家说说,兴许能给碗饭吃。要是主家答应,这样的大人孩子,也就少在人家面前那么刺眼。

  经过人们说合,主家李大鸿总算放话了,立了文约,大概意思是:孟根保家贫无力养子,自愿将儿子孟有田托付李大鸿家养育八年,这八年中孟根保必须为李家连续做工,李家在五年内扣除孟根保每年两个月的工钱,以此作为李家养育其子的报偿。

  这文约听着挺好,实际上却是坑人,九岁的孩子给了人家,一天只管三顿饭,说是养活八年才扣十个月的工钱。但孩子是一天比一天大,到八年头上,就是十七岁的后生,只管饭不掏钱的长工。

  签过文约后,九岁的石头便成了李家的小长工,十一岁便挑水垫圈,有一回辘轳把子倒转回来,把他打落井里,差点丢了条小命。可狼吃心肝的李大鸿却说他摔坏了水桶,硬是扣了他爹半个月的工钱。

  老孟根保是个不出言的人,忍气吞声,咽下了这口肮脏气。就在儿子十二岁那年,他冤气一肚,贫病交加,离开了人世。

  孟有田从小就在受苦人里打滚,庄稼行里的活计,自然经多见广。再加上他手脚勤快,十六岁那年,就扛上了大活。安瓜点豆,是苗架齐全,横顺成行;犁耧大种,左右一看,直线一条;鞍马车套,样样精通;编筐拧绳,更是心灵手巧。

  不仅如此,孟有田给李家干活,还是个死心眼。别人挑俩,他就挑四个。有一股年轻人的骠劲,越说他力气大,他也就越要显显自己确实比别人强。可是他对伙计们特别好,因为他干活好,十八岁当上了领工,从来不对伙计埋三怨四,倒是大家做下什么不合适的活计,在李大鸿面前,他总要揽在自己名下。

  “石头哥,这天色不早了,又眼瞅着要下雨,咱们耧完这一趟就回吧!”谷雨抬头望了望天,回头对孟有田说道。

  孟有田停下脚步,看了看剩下的土地,今天确实是干不完了,明儿起早点,到午晌也就完事了,他点了点头,说道:“行,耧完这趟咱就回。”

  这块地是李家的,却是离村庄最远的一块,回去还要翻过一道十几丈深的崖头,是一片乱石滩。

  两个人紧赶慢赶,雨还是下来了。细细的雨丝,微微有些清凉,阴郁了两天奠空,象一个满含幽怨的,无法抑制感伤却又无法痛快淋漓地哭泣起来,春雨好象要给人们带来意外惊喜似的柔柔地飘落了;又仿佛生怕打搅了人间叼梦,那样静悄悄、如细丝般把干渴的大地山川抚mo一遍,湿润了每一个角落,淅淅沥沥绵延不绝。

  孟有田牵着牛缰绳,谷雨则早就调皮跌上了牛背,嘻嘻哈哈的说笑着,春雨并没有打消两个人说话的兴致。

  “我姐偷偷给你的荷包呢?怎不见你带?”谷雨抚着牛脖子,斜着眼睛问道。

  “放家里了,别人见了老是抢。”孟有田想起去年端午节,谷雨的姐姐小春儿悄悄塞给他的那个装着薄荷叶、柏树子、铃铃花的香荷包,上面好象还绣着小鸟站在树枝上(喜鹊登梅)的图案。

  “谁抢就揍谁,送给你就是要你带着的。”谷雨握着小拳头,气呼呼的说道。

  孟有田也不回头,只是抿嘴笑了笑,继续在半山坡上向前赶路。

  突然,一种怪声从上面传来,孟有田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崖顶可能是由于雨水的润滑,几块大大小小的石头正滚落下来。

  “哎呀,快走。”孟有田用身子挡住谷雨,照牛屁股猛甩了一鞭子。

  牛“哞”的叫了一声,向前抢去,孟有田紧紧跟上,不断的抡着鞭子吆喝着。却没留心脚下因为下了雨而变得湿滑的道路,一个不留情,身子失去了平衡,又被手里的牛缰绳一带,竟向坡下滚去,快到坡底时,脑袋撞在地上的一块石头上,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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