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韦小宝醒来时,天色还未大亮。昨晚睡得早,又很快就睡着了,故尔一大早便醒了。韦小宝侧过身看去,桌上蜡烛还剩下一小截,兀自燃着未熄,双儿却趴在桌上睡着了,身旁一大叠写好的纸堆得高高的,足有好几百张。这一段时间来,双儿这么辛苦,人都瘦了不少。现在天气又这么冷,还熬夜,只怕是熬到天亮才写完的吧!韦小宝不由一阵心疼,起身走过去抱起双儿,抱到暖和被窝里,挨在旁边躺着。双儿懒洋洋翻个身一把抱着韦小宝,闭着眼睛,嘴里嘀咕道:“相公你醒了。”说完又沉沉睡去。韦小宝本想起来,却不想吵醒双儿,便静静躺着,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看着双儿微微上翘的小嘴,很想过去亲一口,却忍住了,静静看着双儿,看着看着,又迷迷糊糊睡去。
直睡到中午,二人才起来。用过饭,便上街一边游玩一边找客栈问,把写好的纸贴在客栈公示处,看看天晚便回来休息。一连几天,走遍了大半个福州城,写好的纸也用完了,却是杳无音信,也没有人找上门来。二人商议,双儿在客栈等,韦小宝独自一人去找施朗。
韦小宝以前在福州呆过一段时间,对福州城比较熟悉,心中暗想:“我为什么要去找施朗呢?反正顾老头儿不在,我去找施朗干什么?我便到处瞎逛一圈,胡乱说去找过施朗了,他们也不知道。不过若是他们来问起,要我去牵线搭桥,我却怎么说?只怕先不去说着话会穿帮,还是先去见见施朗为好。就当是为我的好双儿,我都答应她了的!反正老子不会去说施朗反清复明!我就当是去见见老朋友,去骗吃骗喝一顿!若能好好吃喝玩乐,顺便发点小财,自是最好不过的,反正官场就是那个样,如果不是正事,就是吃喝玩乐、贪污受贿,你若不会,便是不懂行情,任你多有本事,只怕也是不行,连施朗以前都送我东西呢!”拿定主意,便径直去提督府,一路上,心中又想:“不知施朗现在怎么样,他还认不认得我?他认肯定是认得出我的,至于他见不见我那却难说。以前老子是钦差,又是皇帝兄弟身边的红人,有多少人逢承老子讨好老子。他那时官场不得志,巴结我求我,自是意想之中的事情,最是正常不过,便老子放个屁,他都说香不敢说臭!可是现在老子却什么也不是,他却是水师提督,大权在握,他对我如何,冷不冷落我,却难说得很!老子还失踪了好几年,也不知皇帝兄弟怎么看,有没有怪罪我?皇帝兄弟若怪罪我,那些朝庭、地方官员只怕更是另眼相看了。不过凭着老子以前和皇帝兄弟的交情,他们也不敢把老子怎么样!老子现在还是当今皇帝亲口御封的一等鹿鼎公呢!说不定那些官员还是会巴结老子,让老子在皇帝兄弟面前给他们说好话呢!只是老子却如何去见皇帝兄弟?老子还是尽量不去见皇帝兄弟为好,不是那个什么人说的,伴君如伴虎,提心吊胆的日子,还真是不好过!哎,我想那么远干什么?还是想想施朗吧。施朗以前不得志,老子给他出主意、说好话,他才升官发财的,他一直都很感激我,他这几年大权在握,只怕发财不少,这次他一定会好好招待老子一番的。然后老子再随机应变,能发点小财自是最好不过,不过不能让他把老子捅到皇帝兄弟耳朵里去了。施朗是个聪明的人,他懂得起该如何做事情的。”不知不觉便到提督府。他却想得正高兴,抬腿便往里面走,守卫的兵丁“哗”一下横枪拦住,大声喝问:“什么人大胆,如何敢乱走,提督府岂是随便能进的!”
韦小宝大怒,正待发作,猛烈醒悟,一句骂人的话刚到嘴边,硬生生忍住,咽在肚子里面。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钦差大臣,这些士兵不认识他,你对他发火,自讨苦吃不说,只怕还难以做成事情。可是如果你对他低声下气,这些守门的人又会狗眼看人低,理都不理你,还要向你讨价还价,索要贿赂。韦小宝整整衣衫,挺挺胸膛,对兵丁说道:“这里不是提督府吗?请问水师提督施朗施大人在不在里面?有劳二位大哥通报施朗,就说有老朋友前来相访。”士兵见他大模大样,直呼施朗姓名,搞不清底细,不便得罪,慌忙通报。
不一时,士兵回来,说施大人有请,领着韦小宝进去。韦小宝心里暗道:“这个施朗也不出来接接老子,要是以前不知他跑得有多快,不过也不怪他,我没有说出我的姓名,他自然不知道是老子来找他。他若知道是我,定是会出来迎接的。”走进大厅,几个士兵站立两旁,一个六十多岁老者正坐在殿堂大椅上,拿着公文看,提起毛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听见脚步声,老者抬起头,见韦小宝平民打扮,面目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谁,开口问:“你是…,是什么时候的老朋友?我怎么有点记不起来了。”
韦小宝大声叫道:“施老哥,几年不见,一向可好?”快步走到施朗面前,盯着施朗,压低声音说道:“老哥,你倒是仔细看看,看看我到底是谁?你真的不认得我了?”施朗端视半天,张大嘴,吃惊说道:“哎哟,原来你是…你是韦大人!一别数年,真没想到,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的?快坐快快请坐!”扔掉笔站起身,拉过韦小宝坐在椅子上,自己却站立旁边,吩咐端茶倒水。
韦小宝忙拉施朗坐下,拍着施朗肩膀,大笑道:“哈哈哈!这还不是想老哥你,这才特地跑来找老哥玩!”施朗嘿嘿笑道:“正是正是,我也时常想着韦大人呢!这不,韦大人就来了!只是韦大人还是那么爱开玩笑,你这一身打扮,倒真是让我差点没认出来!老罗,这年纪一大,记性便差了,让韦大人见笑了!”
韦小宝心里想:“这个施朗年龄大是大了,精神可真是比以前好多了,这可不是老子拍他马屁乱说的。他定是这几年升官发财,那个什么春风得意!哪里象以前那样,整日里弯着腰弓着背、皱着眉头,一付小心谨慎的样子,便从来没象现在这样得意大笑!这都是老子以前抬举他的!他这人还是不错的,现在还记老子这个情,和老子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老子这回便好好和他玩耍玩耍,说不得还有大大的好处呢!”开口笑道:“哪里哪里!老哥这个、这个精神,可是比以前好多了!老哥这个整日里想着为皇上分忧解难,公务繁忙,这个哪里还记得起我来?”施朗连忙说道:“哪里哪里!真是几年没见,韦大人又这身打扮,这才一时没想起。这不,就记起来了!哈哈哈!咦,韦大人此次来福州,上面怎么也不下个公函通告一声,下官好迎接韦大人。如今没有准备,多有怠慢,请韦大人多多原谅!”韦小宝笑道:“哪里用得如此兴师动众的,我是自己想来看看老哥的,老哥也不必客气!”施朗看看韦小宝,轻轻笑道:“原来如此,韦大人能想着下官,能到下官这儿来看看,那真是太好不过了!怪不得韦大人今日着这身打扮,倒真让下官吃惊不小。韦大人,家眷何在?何不叫他们一起来进来呢?”
韦小宝心想:“你问我家眷,只怕是探口风呢!我却不能让你看穿。”便嘻嘻笑道:“他们还在后头呢!我这还不是想老哥心切,便偷偷跑出来的!老哥你想想,你老哥和我,哥儿俩一起多好玩,谁要他们来碍手碍脚的,便玩也玩不痛快!”施朗连连应道:“那是那是!和韦大人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韦小宝心里想:“这施朗是个老鬼,看他的样子却是不相信,老是‘下官’‘大人’,说的尽是官话,有点不相信我说的,我且哄哄他。”便做出神秘样子,压低声音说道:“老哥,我这次可是想再和老哥去台湾玩玩呢,老哥信是不信?想当年,我哥儿俩到台湾,真是好玩,想起来真是、真是那个什么、什么忘,什么什么所以!又是那个什么乐什么蜀的!当真是好玩得很!老哥,我看你就不要再‘韦大人’‘韦大人’的叫了,我哥儿俩这便兄弟相称如何?”
施朗知道韦小宝的性情,想他说的多半是“忘乎所以”、“乐不思蜀”,听得韦小宝说兄弟相称,也只当说笑不敢当真,嘻嘻笑道:“这如何敢当?我如何敢和韦大人兄弟相称?”韦小宝说道:“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可是十分愿意的,这样听起来舒服多了!‘大人大人’的,叫起来多别扭!莫非施老哥不愿意认我这个兄弟?只是老哥可得要让我去台湾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