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心雾弥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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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小影拎着包下了公交车,向车站边等着的一辆三轮车招了招手。

  县城很小,转了两条巷子就到家了。

  家还是父亲在世时集资的教师公寓房,不大,环境还不错,院子里有花有草,还有一个篮球场,几个孩子满头大汗地打比赛,看到池小影,羞涩地一笑。

  池小影拾级上楼,在最后一个转弯处时,她拍拍心口,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鼓起勇气向家门走去。

  大门大开着,她小心地朝里探了下头,呃,整个人呆着了。

  屋子里挤满了一群老头老太,一个个目光笔直,脸色通红,神情紧绷,所有目光的焦点全落在客厅的中央,那里有一台电脑,屏幕上有红有绿的数据上下跳窜,坐在电脑前像个三军指挥官的正是她亲亲老妈——夏秀芬。

  “安信又涨了,涨了……池师娘,你就给我买这支基金。”夏秀芬旁边站着的一个老太太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好,你买几手?”夏秀芬俐落地按出一个对话窗,啪啪地输出一串账号。

  老太太很兴奋,“十手,十手,我儿子昨天刚给我寄了钱。”

  夏秀芬严肃地盯着屏幕,“那你的心底价位是多少?”

  围观的其他老头老太交头接耳讨论起来,浑浊的双眼擦得晶亮。

  “池师娘,我哪懂这个,你替我作主好了,我信得过你。”

  “对,对,我们信得过池师娘。”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道。

  “那行。”夏秀芬豪气地一挥手,正要敲打价位,一只手伸了过来。

  “妈,你什么时候会用电脑的?”池小影像看着外星人似的看着老妈,心里面惊讶极了。

  夏秀芬一看到女儿,笑了,“小影回来了,你先进房间休息下,还有半小时收盘,我再给你做饭。”

  “妈,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如果她没看错,她老妈俨然是股票经纪人,在替别人炒基金,这简直是太吓人了,她老妈只是完小毕业,稍微复杂的字就不认识了。

  “妈妈没空,快松开,过了这价位,明天要是涨了,就会少赚许多钱。”夏秀芬拍开女儿的手,又专注于屏幕上。池小影吁了口气,“妈妈,今天是星期六,好像股市不交易的吧!”

  “知道,”夏秀芬很内行地点点头,“我们今天是在模拟板块上练习,为的就是练习我的操作度,这样星期一开盘时,我就不会手忙脚乱的。”

  池小影哭笑不得地耸耸肩,走进自己从前睡的小房间。

  客厅里一阵一阵的喧闹声从门缝里传了进来,自父亲死后,这屋子里就冷清了,这样的热闹久违了。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来电,没有短信。怪了,宣潇在收到她的离婚通知后,居然这样平静,这不像他果断的风格。

  “小影,你怎么一个人回来的,宣潇没开车送你吗?”客厅里终于清静了,夏秀芬稍微整理了下,“你中午想吃什么,天,我今天还没买菜呢?”她拍着大腿突然想到。

  “妈,我们随便吃点,没有菜没关系的。”池小影走了出来,看着妈妈小心地拿了块纱巾遮在电脑上。“电脑哪来的?”

  夏秀芬幸福地一笑,“宣潇买的啊。上次你们中秋节过来,他看到我和隔壁的刘老师谈论基金,就给我买了台电脑,让我在家炒了玩,也好打寂寞。小影,你不知道这炒股很有魔力的,你老妈现在腰不酸腿不疼,浑身是劲。”“他不会也给你钱做股本的吧!”池小影挫败地闭了闭眼。

  “嗯,五万。”

  “妈,你可知炒股有风险的。”池小影太清楚像她妈妈这样的家庭妇女,有多节俭,她们只能赚,不能亏的,这世上有这样的买卖吗?

  “我炒的是基金,那个没风险,我也不贪心,每月赚个一两千就可以了。”夏秀芬笑吟吟地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包炸菜和几个鸡蛋,准备下面条。

  还不贪心,池小影看着妈妈,不置可否。

  “妈妈,你很差钱吗?”

  夏秀芬一怔,指点江山道:“没有人和钱有仇的,今年是几十年不遇的大牛市,全国人民都疯了,我为什么要做个傻子?”

  “那你就做个疯子?”

  夏秀芬生气地一摆手,“你是回来看我的,还是回来气我的?我一个人像个呆子似的天天坐在这屋里,你就开心了?炒股又不犯法,我打打时间,不好吗?”

  池小影轻轻走上前,抱住妈妈,“好,但是我们就只炒这五万,赚了亏了都别往心里去,只当玩乐,还有,不要替别人代炒,涉及钱的事,总说不太清。”

  “知道了,知道了。”夏秀芬心虚地躲闪着女儿的目光,忙不迭地往厨房里钻。“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回来干吗?”

  池小影斜靠着墙上,咬了咬唇,“妈,我……想和宣潇离婚。”“咣当”,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夏秀芬像头火炮似的冲了出来。

  “老天爷,这好端端的说什么疯话,你在和妈妈开玩笑,是不是?”她质疑地看着女儿的脸。

  “不是,我是说真的,我准备和宣潇离婚,先回来告诉妈妈一声。”

  “你……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夏秀芬可怜的脑袋像浆糊一样,她所能想像的东西有限。

  池小影无力地苦笑,“没有。”

  “那是你结婚四年还没生个孩子,宣潇着急了,我早和你说过,去医院看看,不行,也像人家做个试管婴儿。”

  “也不是。”

  夏秀芬瞪大了眼,“有女人勾搭上宣潇了?”

  池小影没有吱声。

  夏秀芬犹如天掉下来般,急得在屋子里团团直转,“真要疯了,疯了,怎么会生这种事。有些女人就是贱,见不得人家男人好,不要脸的送上门。不过,小影呀,男人就是贪那么个新鲜,等新鲜头一过,他还是会念着你的好。只要他不先开口,你就忍一忍吧!你们过得那么好,宣潇又那么有出息,你别以为离了就能找到比宣潇好的男人,听妈的话,咱们忍,好么?”

  她心疼地抚着女儿的脸,哭得一塌糊涂。

  池小影不意外妈妈这一席话,她理解,却不能接受。“妈妈,我的事让我自己决定,你别担心。我会努力工作,让你过得和现在一样好。”

  夏秀芬哽咽地摇头,“我好不好没什么,主要是你,女人千万不要随便提离婚离婚的,度量放大一点,宣潇他对咱家有恩,你看他对爸爸、对妈妈,还有对你,有几个男人能做到这一点的。我……不同意你离婚,就是宣潇提出来,你也要咬紧牙关别松口。”

  池小影本意就是打一针预防针,并不是和妈妈来讨论什么结果的。这一说过,妈妈心里面定然有个准备,当真有什么生,最多是哭一哭。

  “妈妈,你还不快去下面,我真饿了。”她微笑地岔开话题。

  夏秀芬又问了一句,“你会听妈的话吗?”

  “只要是正确的,我都听。”池小影把妈妈推进厨房,母女俩相帮着做了一锅面条,刚端上桌,池小影一闻到面汤那股味,胃猛地痉挛。

  “呕……”她捂着口,飞一般地冲进卫生间。

  “乍的了?”夏秀芬突然一喜,“莫非是怀孕了?”

  正吐得翻天覆地的池小影僵着了,心里面默算着生理期的日子,上帝,真的过了几天。可是不可能怀孕呀,她避孕工作向来做得很好的。以前她是服用避孕药,可是她吃药有反应,宣潇主动要求用避孕套。

  池小影趴在洗脸台上直眨眼,是怀孕吗?真的要疯了,先是把结婚证弄丢,现在如果再怀孕,这离婚之路漫漫,何时是尽头。

  老天不要把玩笑开得太大,她对着镜子里苍白的面容说道。突然,她感到小腹传来一阵隐隐的坠痛,伴随着两腿间一热,她忙解开裤子,内裤上果真有几滴深色的暗红。

  呃,这和往常的生理期的状况好像有点不同。她的生理期一开始就进入正题,一波一波的热流,不是这样的几滴,更不会腹痛。

  腹痛还在加剧中,池小影匆忙处理了下,不管了,反正这样应该不是怀孕,她就松了口气。

  夏秀芬一脸期待地站在外面。

  “不是,我经期到了。”池小影捂着肚子坐到桌边。

  夏秀芬脸上的笑陡地冻住了,她边吃边劝慰着女儿,说来说去就一句话,不能离婚,为了达到效果,收拾碗筷时,她加了一句,咱们池家丢不起这个脸,你爸爸在地下也不瞑目的。

  池小影艰难吞咽了半碗面条,一直没有说话。

  中午一点刚过,早晨那几个老头老太又来了。夏秀芬一扫女儿要离婚的阴霾,意气风地投进操作之中,连和女儿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池小影拎着包悄悄地下了楼,她相信,只要有股炒,她妈妈一定能挺得过她离婚的这道坎。

  临回滨江之前,池小影去了趟公墓。她在花店里买了束素菊,在昏暗的天色下,白色的菊花显得十分耀眼、凄然。

  墓碑上,父亲的面容一如往昔的清翟。

  她把花放在墓前,慢慢坐下来,从四面八方刮来的风把她的头吹得散开了,她没有急着去拂。

  “爸爸,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上次让你失望是高考没考进你期望的学院,虽然你没有说出来,但我知道你心里面不好受。这次是二次了,我决定要和宣潇离婚,你若在世,会同意吗?你没有见过宣潇,他长得很帅,也很杰出,属于那种老天很偏心的男子,优点一堆。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很幸运,因为我嫁给了宣潇。”

  池小影仰起头,微微笑了下,像自嘲。

  “命运安排我与这么优秀的男人做为夫妻,我有一点胆怯,或者说是不够自信。一直我都以为我和他不是同一类的人,我喜欢简单、平静,他喜欢瞩目、高调。他不知哪里搞错了,看上了我。爸爸,既然我与他成了夫妻,我想过一定要好好地过,认真地爱他。可是我真的不知他是不是爱我?你会笑我在说蠢话,但是真的。我总觉着这是个七彩的梦,我轻轻托在手中,提心吊胆,生怕它会破灭。我花了四年来确定他对我的感情,结果呢,我只是一步步见证了梦破灭的过程。”

  “爸爸,我不恨他,也不自责自己做得不好,这就是和我他短暂的情缘。我二十七岁了,没有孩子,事业无成,马上要离婚,还失去爸爸的疼爱,好像过得挺惨的,但爸爸,现在是我人生的最低谷、最坏的状况,以后每过一天,不可能再比现在坏,只会越过越好,我有什么可担忧的呢?我还不算老,以后还会遇到喜欢的人,工作上也会有起色,爸爸,我有明天的,所以你就稍微失望地叹几口气,别太往心里去。妈妈学会了炒股,过得很充实,你别牵挂,有我替你照顾她呢,你多保重自己。”

  池小影伸手弹去眼中的泪珠,站了起来,对着墓碑深深弯了下腰。

  从墓地回到车站,池小影一直窒息的心情好多了。她恰巧赶上最后一班回滨江的班车,车上挤满了人,车有点破,开起来,玻璃咣当咣当作响。

  还只是下午时份,司机就拧开了大灯,浓雾在天地间弥漫开来,池小影坐在窗边,连对面驶来的车都看不太清。

  一路颠簸到江边轮渡口,天色已暗得很沉,大雾浓重,能见度最多不过五十米。

  司机一瞧汽轮上还有位置,心中大喜,催着旅客下车,忙不迭地把汽车开上汽轮。

  池小影捂着嘴巴,随着人流下车,不行了,她被颠得又要吐。四处张望,看到不远处有个公厕,她忍着恶心,跑了进去。

  刚在净口时,听到几声汽笛响,她忙跑出来,汽轮已缓缓驶离江岸。

  轮渡管理处的喇叭里在一遍遍的喊着:因江面起雾,考虑到车辆与人身安全,决定封渡,等明天雾散之后,再通航。

  池小影站在台阶上,对着波涛汹涌的江面,傻眼了。

  身后排着长队,等待过江的司机们骂成一团。骂就是出口气,难道还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骂过后,有的去买过夜的粮食,有的窝着驾驶室里,给家里打电话,有的闭上眼睡大觉。

  池小影的车现在可能已驶到江心了,这汽渡口又没个宾馆、旅店,她去哪呢?秦朗的车也在滞留的车列中,他晚了一步,没赶上最后一班汽轮,明早,还有台大手术,他急得头上冒烟,也没奈何。刚和医院通了电话,把手术时间往后挪了二个小时。讲完,想出来透口气,一眼看到了像具雕像的池小影。

  他眨眨眼,迟疑地喊了声:“池小影?”

  池小影讶然地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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