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更深漏长，西风乍起，摇乱轩窗。
若璃一进殿便瞧见素白蛟纱内静卧着一团火红，似一只偶然跌落凡尘，小憩片刻的火凤。灯花扑朔，纷乱的光如穿梭于礁石间的细碎雪浪，打在男子如同和氏璧般完美无瑕的脸上，激起层层光晕，眩惑了她因疲惫而黯然的水眸。
她见林月然眠卧床榻，睡颜安谧，便放大胆子坐在床边端详起他酣睡之容。
浓密而卷曲的睫毛随着匀衡的呼吸轻微抖动，好像夏夜田间扑闪不定的流萤。眉毛浅淡，如水墨画上无心勾勒出的点睛之笔。鼻梁虽挺却不似轩辕景曦风雕霜琢般凛利，也不似南宫翔与生俱来的英气硬朗，只在柔光笼罩下，投射疏疏淡影，却是赏心悦目至极。唇色艳丽，似有芍药揉捻其间，滴滴汁液入渗，便倏地点开一抹绝艳。嘴角竟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许是梦到了良辰美景。
一身红衣妖娆似狐，衣襟斜斜，松松垮垮，露出白瓷般的修长颈项和胸前的一片莹白。若璃的脸上略微发烫，眸光偏转间瞥见他颈间坠着一根细长红绳，似一缕淡如烟霭的血丝缠绕其上。她的目光锲而不舍地向下追寻着，却叹惋红绳尽头隐没在火红深处。
素手前伸，屏息而视，做贼般小心翼翼地拈起红绳，一簇炫青的光直直飞入眼中后，腕间陡然被一股突生的力量攫住，动弹不得。
“你。”若璃有些微恼地看着仿佛顷刻之间醒过来的林月然。
他的眼中满是戏谑，得意地调笑道：“怎么，璃妃娘娘可是耐不住深宫寂寞，想找人排遣，月然可不介意慰藉你这颗久久未承雨露的心。”
“你。”
若璃闻言登时一阵火大，挣脱了腕间力量，指着他的鼻子轻吼道：“你早就醒来了是不是，故意捉弄我是不是，你个奸诈小人。”
食指似葱重重地点上了林月然的鼻尖，却在下一瞬间被他轻而易举地捉住。
“我可是没睡着，就等着你回来。”他的目光蓦地沉幽起来，声音也摒弃了方才的随意恣肆。
若璃见他突然神色凝重起来，似有要事相商，于是收起玩笑态度，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却见他玉石般的面上浮动着圈圈涟漪般的耀眼金光，竟晃得她想别开眼去，这才瞧见床榻上被他随意丢弃的金色面具。
“可是得手了？”若璃倏尔起身，状似无心地问道。
“什么？”林月然故作不知，挑眉轻问。
“凤鸣宫的火烧得可真是时候，当然，我可不认为你的调虎离山之计是在帮我解围。先皇他，情况如何？”
林月然眸中金光渐失，似一朵愈渐枯萎的向日葵。他唇角翘起，笑得凄凉无比。
“先皇神智已失，体内毒素沉积过久，时日无多。”
见若璃面带忧色，目光哀切，复又闲闲开口道：“半个时辰前，我在凤鸣宫偏殿放了把火，引开了主殿的守卫后潜入太后寝殿找到了位于她床榻之下的密室，救出先皇并安排一位下属扮作他暂且待在密室，以免太后他们心生疑窦。至于先皇，已随着戏班子混出宫去了，我的手下正带着他前往天目山玄空大师处与师弟会面，顺便劳烦大师医治调养一番。”
若璃闻言，久久不语，沉思良久后，凛然一笑。
“师弟？林月然，你到底还要瞒我多久？或者说，我到底应该继续称你为林月然还是尊你一声‘七殿下’？”
林月然墨玉般的眸子里跳动着摇摆不定的烛火，他一时怔愣，颇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若璃冷如磐石的脸。
“你……你如何得知，我自认为伪装得够好。”
若璃摇，踱至书桌前，拿出夹在《天下奇谈》内的桃花笺，又从一沓厚厚的宣纸内随意抽出一张，一并递与了他。
“自己看看，一张是你写的收集到的程家的资料，一张是你所谓的师弟写给我的信。林月然，我只能说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为了防止我起疑，你多此一举以轩辕景煦的口吻写了封信给我，还颇费周章写出了两种字体，你虽极力隐藏可还是习惯于所有带钩的笔画都在尾端处晕起一个旋儿，这恰恰了你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林月然沉默不答，眉梢高挑，不以为然。
若璃有些舌燥，抬手倒了碗凉茶，递至唇边抿了抿，又继续说道：“另外，眼睛的颜色可以通过草药来改变。我虽不通医理，看书识字倒差强人意。前朝御医孙仲景所著的《本草经》上记载，生长于岭北高原上的落羽花便具备此等特殊功效。况且玄空大师精于此道，必是他对你施以援手，包括你因大火毁灭殆尽的容貌，已得他妙手回春，恢复如初。”
她顿了顿，见林月然依旧一脸从容，淡笑似菊，不禁有些暗恼，又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并未肯定关在密室里的人就是先皇，而你却一口咬定已将先皇救出，你若非见过他就是对他倍加熟悉。林月然，如今诏书已在你手中，先皇也被救出，顾家倾颓，沈家迟迟不交兵权更让我确定老将军定是先皇特意为你挑选的坚强后盾。而朝堂之上以薛尚书为首的文官虽势单力薄却一直维持隔岸观火的态度，想必也是先皇布下的一招棋。呵呵，我真为轩辕景曦感到可悲，他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筹谋甚久，逼宫夺位，勤政爱民，躬身持，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可笑如我，竟也成了你复仇大计里的一枚棋子，而且分量似乎还不轻呢。”
若璃轻嘲一笑，苦涩如茶。
林月然沉思半刻，莹白如玉的指端反复摩挲着那张桃花笺，眼中闪过一丝不甚明朗的情绪。
“你都知道些什么？”
若璃蓦地将茶盏轻扣于桌面，声寒似冰反问道：“我又该知道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