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浮澈无波定乾坤 第八章 惊鸿照影忆风华(南宫翔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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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南宫翔,生于天佑十年,是父汗的第二子。母亲位卑身贱,只是皇后宫里的一个洒扫宫女。父汗酒醉意乱情迷之时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十月怀胎后便诞下了我。

  父汗对此事无甚在意,后宫诸妃却心中添堵,深以为恨。

  因着母亲的关系,我虽被冠上二皇子的名号却并不受待见,宫廷深深,人情凉薄,迎高踩低者大有人在,何况是一个贱婢所出的孽子。母亲受了一夜恩宠,得了个正八品的采女封号,又诞下麟儿,勉强算是为皇室的开枝散叶立了功劳。即使这个孩子的血统一半高贵得与天同尊,一半却低微得贱如草芥。真是可笑至极,这是怎样一种怪异而极端的结合!

  我随母亲所居住的庆春苑大抵是后宫中最寒酸寥落的所在了。各宫份例依照份位高低都有严格规制,由于皇后等人从中作梗,父汗态度冷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月的份例少得可怜,吃穿用度大打折扣,谁能想象所谓的西辽二皇子过的竟是仆从一般的清苦日子!数九寒天,缺炭少柴,母子两裹着缀满补丁的薄被,相拥而泣。

  庆春,庆春,春意无踪,心凉如雪,何庆之有?

  八岁那年,冬末,母亲因身罹重病,沉疴已久,药石无医,结束了她悲苦而短暂的一生。

  生前位卑至此,饱受唾弃,死后脏水泼身,污言秽语不断,自是入不了皇陵的,一口薄皮棺材草草殓去,同众多犯了事的宫女太监一般埋在了宫中西南角的坟场,连个可供凭吊的石碑木牌都没有,着实凄凉惨淡。

  没了母亲的依凭,我这个有名无实的二皇子便如被人遗弃了的流浪狗,任谁高兴不高兴,都能上来踹上两脚。

  父汗依旧对我不闻不问,好似我真当死了般,抑或他根本就认为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一日,我被几个血统高贵的兄弟一路追着从庆春苑抱头鼠窜到了内宫边缘,情急之下跑进了一座从未踏足过的宫殿--隐莲宫。

  旁人皆道那是座冷宫,里面住着犯了事的莲妃,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亦没有关心过她的存在。只因入了冷宫的女子再次获宠的希望微乎其微,对各宫主子而言,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打发无聊时光的笑料,构不成任何威胁。

  然而,只有我知道那座看似冰冷的隐莲宫才住着父汗挚爱一生的女子,那也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我当时衣衫破旧,步履踉跄地闯了进去,浑身脏兮兮的仿佛刚从泥坑里爬出来,额头上被石块砸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膝盖处也蹭破了皮,得生疼。

  陡然瞧见,庭院深深处立着一位广袖缓带的女子。白衣胜雪,墨发如缎,眉目清冷,冷艳而不可方物。

  风过处,杨花簌簌,倾了她一身。衣袂翻卷,翩跹若蝶。一时恍然,真不知仙女还是妖怪,只是瞠着目呆愣地看着,任由鲜血肆流,淌落一地,却丝毫不觉疼痛。

  “你是哪宫贪玩的孩子,迷路了吗?”

  她悠然转身,温声软语道。

  “我……我是二皇子。”我眼底一黯,底气不足道。

  我清楚地看到她面色一顿,微微动容。尔后,走上前来拍拍我的肩,神色凝重道:“既然是皇子就该有皇子的样子,人虽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出生,却能够改变自己将来。你母亲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就愿意一辈子任人欺凌让她失望寒心吗?”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有所顿悟般重重地点头。

  她柔婉一笑,命人取来清水,棉布和膏药,亲自替我清洗泥污尘垢,包扎伤口。

  “我有一个女儿,若是平安长成,也该有好几岁了。”她看着我,目光柔缓,流露出母亲独有的爱怜和关怀。

  “哎,可怜她一出生就没了娘亲,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长叹一声,不再作答。神色哀伤,眼揭着一串晶莹,宛若鲛人之泪,滴滴化为珍珠。

  打那日以后,我便时常去她宫里走动。她性子温婉,对待宫人从不苛责打骂,全然不似父汗的其他妃妾。

  她亲切地唤我“翔儿”,我脆生生地唤她“莲姨”。

  莲姨待我视如己出,教我断文识字,教我做人的道理,为我裁布做衣,嘘寒问暖。

  父汗常来探望她,却只是远远地站着,看她读书,小憩,抚琴,起舞。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一脸热切的企望变作一脸灰败的失望。

  莲姨依旧是淡淡的疏离,唇角略勾,甚至牵扯出一丝轻嘲。

  我不知莲姨和他说了什么,让他对我的态度有了稍许好转,连目光也在不知不觉中起来。之前他每每见我总是神色淡漠,冰冷的眼尾不屑地淡扫而过,带着浓浓的鄙夷和不言而喻的厌恶之情。

  第二日,我便被过继给了一个没有子嗣的妃嫔。我万般不愿,那妃嫔亦是如此。皇命难为,索性作罢。她待我冷淡,我亦报之以漠然。

  尔后,我被允许同其他皇子公主们一同上课,习武……得到了一个皇子该有的待遇和尊重。

  时光荏苒,弹指一瞬。

  我渐渐长大,很少再受欺负辱骂。莲姨却病榻,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

  十一岁那年,我踌躇满志,入了军营。

  刀磨砺,栉风沐雨,战火洗礼,节节晋升。

  父汗看我愈渐流露出慈父般的眼神,激赏,嘉许,鼓舞,引以为傲,只是偶尔哀叹一句“你若不是贱婢所出那该有多好”,似三九天里结的大冰坨,砸得我肝胆皆寒,心神剧痛。

  我下定决心要把所有看不起我,欺负过我的人都狠狠踩在脚下,让他们臣服于我,效命于我。我要做强宅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

  十四岁那年,我首次领兵出战,打赢了人生中的第一场仗,欣喜若狂,一路疾奔回到宫中,却得到莲姨溘然长逝的消息。

  离别时还是一个活生生的病美人,再见时已是一具冷冰冰的棺木,从此阴阳两隔,睹物思人。

  父汗垮了,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整个人如被抽去了筋骨般萎靡沉堕,从此疏于国政,酩酊大醉。

  在大臣们孜孜不倦的谏言下他勉强恢复,却是比以往更加冷情寡淡。

  他心存疑窦,下令彻查莲姨病逝一事。其后,所有的罪证指向了皇后,这个蛇蝎心肠的妇人因妒忌痛下杀手,命人在莲姨每日的膳食里投下慢性毒药,毒性日积月累,终于回天乏术,致使绝世佳人香消玉殒。

  父汗狂怒之下,皇后被凌迟处死。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黛眉生烟时,浅笑凝眸处,已是春光千万缕,万千风华聚。

  唯有更阑人寂,冷月孤悬时,斟酒独酌,凭吊记忆里一抹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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