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戌时刚过。
若璃独坐灯下,手执一方绢帕细细查视。这是水镜心的遗物,南宫翔前日从老国主的寝宫里找到后便给了她。
质地上乘,接近于天丝雪缎,只是因时间久远,沾染上些许褐黄印记,边角处也有些轻微磨损,挑出几缕丝线。
绣工倒是一般,不过是以彩线勾勒出一副蝶恋花,右下方的一首诗倒显得不伦不类,读之怪异,却也挑不出什么太大的错处。
碧水潋滟晴方好,空山新雨晚来急。
沉香亭北风声起,子时初刻月迷离。
她反复吟咏,不得要领,悻悻放下,又开始为三日后的大婚担忧。
该死的南宫翔居然了轩辕景曦出席婚典,他……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炫耀?示威?嘲弄?真是小孩子心性,天真之至,可笑之极!
“咚!”两声重物倒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她纷乱如麻的思绪。
“哗啦”一声门响,一个黑色的身影快速闪进,呼吸之间已在她面前站定。
她望着一身夜行衣的高大男子,一时怔愣,又颇有些欣喜。清幽的目光快速扫过之后停留在男子在空气中的眼眸处。
她的心陡然落空,冷然开口,“你是谁?刺客吗?”
阿七盯着她未施粉黛的脸恍神片刻后跪地伏拜,毕恭毕敬道:“奴才阿片乃轩辕皇朝隐卫统领,奉皇上之命特来带娘娘离开。”
什么?轩辕景曦,他……他居然调动隐卫来救自己,只是……这样贸贸然闯宫救人风险也太大了吧。南宫翔可不是省油的灯,万一失手,供出幕后主使,后果不堪设想!
若璃心中盘算一番,面上已浮起一抹浓浓的担忧。
轩辕景曦,你这又是何苦?不过,我既已选择了月然,就没理由再回到你身边做你的禁脔。况且,我樱若璃在轩辕已然成为祸水红颜的代名词,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后,我又有何颜面有何立场再度回到那片红墙碧瓦的囚笼中?倒不如老死在这西辽深宫,也好过苟且于轩辕如过街老鼠般惹人嫌弃。
她幽幽一叹,坚定道:“你回去告诉他,我不赚我愿意待在这里。”
阿七闻言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抬眼望向她。
这……这可怎么办?皇上自娘娘被掳走之后就已秘密派遣他们入西辽救人,只是前段时日碰巧赶上老国主殡天,皇宫戒备森严,固若金汤,实在是难以下手。而皇上在收到西辽新任国主的请柬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还飞鸽传书他们尽快动手,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大婚之前将人救出宫去。
今晚,他们一踏进钟离宫的院子便觉得守卫比平日竟撤去大半,连那些潜伏在暗处的眼线也似乎少了许多,心中虽感不安,无奈圣命难为。所以,无论如何,今夜必须出手救人!
思及此处,阿七霍然起身,歉然道:“娘娘,得罪了。”
他运指如飞,迅速点了若璃身上几处大叫她动弹不得,将她轻飘飘地往肩上一抗,身形如风出了大殿。
听闻三声击掌后,院内灯火大作,一小股禁军形成包围之势将两人围了个严实。
阿七眉眼一动,环顾四周,看见隐藏在暗处的同伴们竟已被悉数捉住,此时每人脖子上皆架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寒意森森的光映着他们虽有不甘却毫不畏惧的脸,以及禁军们一副洋洋自得的表情。
尔后,他呼吸一滞,目光紧锁在正前方一个身着藏蓝色锦袍的男人身上。
眉宇间凝聚的凛然霸气,比之主子竟不遑多让。周身散发出凌厉的杀伐之气,让杀手出身的自己也不由心惊肉跳,畏其如虎。
这是一种怎样的气场?融合将军的狷介豪放同帝王的睥睨傲物于一体!
他不禁震慑,腿脚都有些轻颤。
南宫翔面色冷峻,薄唇轻启道:“放下皇后,供出幕后主使,朕便留你个全尸!”
若璃大惊,想挣扎下地,却偏生浑身僵硬如死尸。她被倒挂在阿七的肩上,头朝下背对着南宫翔,此时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从他冷硬如冰的声音里听出了他的怒意和狠绝。
索性哑未被点,尚能开口说话。
她敛声低低地说,唇齿间滑出微薄的气流,虽轻弱似蚊蚋却足以让阿七听个分明。
“你听着,你告诉他你是奉了大皇子的命令前来捉我,然后挟持我作人质逃出宫去,你告诉轩辕景曦,他不用再费心思了,我心意已决,不会回到他身边去。”
“大胆贼人,还不快将皇后放下,束手就擒!”
阿七将若璃从肩上放下,继而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猛然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他阴测测地说道:“大皇子有令,做奴才的不敢不从,若是你放我一条生路,皇后便会安然无恙,否则……”
南宫翔一脸兴味地望着他,眸底泛起深疑和淡嘲。
他袖手一扬,一片锋刃割破皮肤的声音响起。
整齐划一,狠厉果决。
阿七瞳孔,怔愣地看着倒地而亡的同伴们,心中卷起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愤怒。
这些可都是隐卫的精锐所在啊!他出生入死共事所年的兄弟伙伴们!
若璃惊得骇然失神,暗道:这南宫翔的手段果然很辣,弹指间便是数十条人命。
阿七思忖片刻,不再踟蹰,一声哀叹后将若璃一把推向南宫翔,足尖点地,凌空而起,掠向院外。
“不必追了!”
没有必要,他已经猜到是谁的势力了。
唇角淡勾,挑起一抹森冷的笑,看得若璃悚然,心头直跳。
*
翌日傍晚,风急雪乱。
若璃倚窗而立,朦胧瞧见晦暗天色里施施然走来位一身火红的女子。
“拜见颜妃娘娘!”
朵颜颔首,领着随侍宫女入了内殿。
“你就是樱若璃?”她眉梢高挑,不咸不淡道。
若璃转头,带着疏离和戒备的目光将她打量一二。
粉面桃腮,鬓云香雪,红衣如火,纤秾合宜。
“是,不知娘娘有何见教?”
朵颜轻笑一声,眉眼间俱是成熟妇人的丰韵妩媚。她拉过若璃的手坐下,调笑道:“妹妹莫怕,本宫只是来跟你谈笔交易而已,瞧你紧张得满手是汗,我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不会一口吃了你,需要如此防备我吗?”
若璃哑然,疑问尚未脱口,却见一旁立着的宫女正埋头哂笑,还不时用饱含深意的目光盯着她猛瞧,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却又疑窦满腹。
这西辽的宫女都是这般胆大无状的吗?
她目光如钉在那人身上来回逡巡。身形高大,肩部偏宽,骨骼突出,倒有些男子般的英武俊拔,眉目姿容却又极尽柔美,于阳刚处见阴柔,阴柔中化阳刚,怎生得怪异?
不对,她晃晃脑袋,定睛再视,蓦地神色微僵,抬起一手指向她,嘴唇哆哆嗦嗦地怔然无话,指尖带颤点开几道萤亮的光线。
心中带着近乡情怯般的忐忑,那分明是月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