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店子打烊,都没有见到他回来。难道他还以为他的手机落在了别的地方吗?或者,他知道手机在我手里,所以并不急于找回来?会不会还有一种情况: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机不在了?
起初我以为他会回来拿他的手机,后来他一直没有回来,我就想过要不要亲自把手机送回他的家里。只是想过而已,尽管只是想过,我已经惊讶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念头。我看着他的手机,也同时看着那着他手机的自己的手。就是这只手,刚才被他轻轻捏着,拿着纸巾擦拭他的脸。我又想起他那张脸,却怎也想不起来那究竟是怎样一张面孔,我越是努力的想,脑子里就越是一团模糊。
回公寓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我故意放慢了脚步,心里竟然想着他会不会就在某个角落里看着我,然后忽然跳到我面前跟我做个鬼脸。这很俗,我知道这些自我幻想的暧mei情节很俗,不仅仅是我会这么想会显得我很俗,我自己编造的剧情也很俗。
走进消防电梯,开电梯的老头按了22楼的按钮,我惊了一下,却看到他接着又按了一下21楼的按钮。我看了看站在我身边的人,他不在。
电梯到21楼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出门,走到自己家门口,慢慢开门进屋。客厅的灯从昨天夜里就一直开着。
漱洗之后,钻进被窝,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他的手机。刚才在烧烤店里,我一直琢磨着看看他的手机里有些什么东西,又怕他忽然回来看到我在摆弄他的手机,那多不好啊。我是出了名的淑女,稳重大方又不失传统女性的矜持。
没想到他的文件夹里的短消息为空,我顿时失望得一塌糊涂,只好翻看他的电话簿。
我竟然在电话簿里看到上面有我家的电话,上面是这么记载的:阿朱姑娘,63540114,昨晚踩了我的脚,有空一定要给她打骚扰。
然后是他家的电话:家,63540854,有事没事别给家里打电话,免得天然气忘了关,电话线短路引起火灾。
一共就这两个电话。
这两个电话的备注一点也不好笑,我直哆嗦,脑子里蹦出无数的想法,其中最富传奇色彩的莫过于我猜测他是为了故意接近我,因为他是一只吸血鬼,而我的血型非常罕见,结果他最后不忍心伤害我,然而爱上了我,然后他和我被别的吸血鬼们追杀,一同浪迹天涯—但由于他是长生不老的,他又不忍心把我变成吸血鬼,所以眼睁睁看着我老去,死在他面前—因为我生前最喜欢吃的就是美院门口的蹄花汤,所以从此以后他走到哪里都要点一份蹄花汤,但从来都不会尝一口……
我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花痴!
我睡不着,就给八爪打电话,一连打了四个,她拿起电话,无可厚非地发起了脾气:不要影响老娘自慰,影响她人的xing福的女人以后生个儿子会后悔不如生个包子!
我抵了她一句,问她怎么自慰啊,为什么要自慰啊,是不是为了触发灵感向那些靠身体写作的美女作家学习啊?
要说死党就是死党,八爪毫无保留地介绍起她的经验,说乌鸦去甘肃之前留给了她一盘乌鸦自己叫春的录音带,每当想起乌鸦的时候就边看乌鸦的泳装照片,边听录音边自慰。
我咽下好几口唾沫,最后从牙齿缝里挤出三个字说:你真行!
就听见八爪放肆地大笑,然后骂了句神经病,说老娘要困觉,有事天亮请早。
我只好求她看在白天她终于在我家过足美食瘾的份上陪我多聊几句。
我认识她N多年以来最了解她的地方就是,她这个人原则性太强,大方成熟性感而开放的她常常会在一些触伤她原则的小细节上跟你争得面红耳赤。
睡觉就是她的原则之一。
八爪忽然变换了语调跟我温柔地说,亲爱的,明天早上10点之后给我打电话,我现在要睡觉,如果睡不好,我的胸部会变小,如果睡不香,我的男人就会长痔疮。然后忽地恶狠狠地对我吼起来—一说起今天白天在你家吃的烧烤就是气,你还好意思跟我提,害得我尽拉肚子,月经都没有来!
电话挂了。再打过去,通了,再没有人接,估计是把电话线扯了。
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郁闷情绪,我只是很平静地下床,拿起他的手机,拿上自己家的家门钥匙,然后出门。往上爬了一层楼,来到22号门口。想了想,转身,又想了想,又转身。
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没有任何动作,直到发现攥着手机的手出了汗,直到发现自己竟然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睡裙,直到听到奇怪的声音在楼道里回旋。我有点害怕了,再三转身,下楼回家。
走进楼梯间的时候,我听见电梯在22楼停下的声音,我愣了一下,然后兀自笑了笑,继续走下楼梯,回家睡觉。
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我看了看他的手机,没有电话打来的迹象,又看了看自家电话上的来电显示,也没有任何电话打进的提示。我翻身欲继续与周公约会,却听见外面很嘈杂的声音,像是出了什么事。我开门出去打望,却看见许多警察和消防员还有许多居民挤在电梯间里忙活着什么。我打听出的结果是,消防电梯昨天夜里卡在了21楼和22楼之间,里面被困了好多人。因为这个电梯里没有手机信号,而且隔音又好,直到今天早上有人上早班才发现,及时报了警。我想起昨天晚上我离开22楼回家的时候,就听见电梯在22楼停住。电梯会不会就在那个时候已经出事了,他会不会那么凑巧,就在电梯里。
电梯门被卡住了,21楼和22楼都只被撬开了很小的一道缝隙,电梯里面传来哭声,也传来诸多重庆特色的抱怨声和骂娘声。
我跑到22楼,想看看能不能从电梯门的缝隙里看到电梯里面的情况,但是警察和消防员阻止了我靠近电梯的行为。
“什么事情啊?吵得老子睡不着觉。阿朱小姐,你怎么跑到22楼来了呢?早练啊?怕是你年龄过了吧?”我的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我怔怔地看着他,安然无恙,只是睡眼惺忪,无精打采。
“你的手机落在了我店里,你怎么不回来拿,也不打个电话过来。”
“我忘都忘了我自己的手机号码,我才换的卡。”他懒懒地说。
“你怎么会知道我家的电话的?”我忽然想起什么,略有责问的意思。
“谁不知道你家的电话,隔三岔五就要挨家挨户发点你们‘全玉’的优惠券,上面有你们‘全玉’和你家的电话。”他说的倒是确有那么回事,因为父亲说越是小店越要注重服务质量,特别留下了家里的电话和他的手机号,如果客人有什么不满意不好在店里说,可以直接找他。
“你怎么上来了,大小姐?”他回答完问题笑着丢给我一个问题,一个令我瞬间尴尬的问题。
“凑热闹,顺便看看你会不会困在电梯里,如果你也在电梯里,我决定到渝州宾馆和朋友一起看放礼花。”我想起八爪曾经称赞过我过人的反应力,不施展出来怎么对得起她吝啬的称赞。
“到家里坐会吧。”他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我没说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看着他,他的脸已不再扭曲,除了眼角有一大坨眼屎以外,基本上表情还算正常。
这时候,电梯门被撬开了,警察和消防员一齐动手,把电梯里的人挨个挨个拉了上来。我看到被拉出来的姑娘个个妖艳照人,低胸短裙;被拉上来的男人各个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我脸上一烧,低下头,对他说,走吧,去看看你的狗窝。
我一直都说我自己这个人行事说话太过低调,他的家怎么能算是狗窝呢?说狗窝太抬举他了。不过,一进门就看见他家客厅墙上贴了一张大得有点夸张的海报,是百事可乐郑秀文那一张海报。我想起了什么,开口就说:“喂,你把观音岩车站广告牌上贴的那张给撕回来啦?”
他不屑地说:“那张太脏了,上面乱涂了那么多办证的电话,我下不了手。”
我看见门背后挂着的工作服上吊着一张工作证,上面写着,重庆百事天府饮料有限公司市场部,付亲卓,员工号03838438。
我看见他那张照变形的一寸免冠头像,禁不住笑了起来。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名字是不是太古怪了,父亲卓?我忍不住问他,到底你爸姓付还是姓卓啊?
“姓卓,我跟我妈姓。”他给我倒了杯牛奶,又拿了两片全麦面包夹着火腿肠走过来递给,说,“你没吃早饭吧。”
“怎么取这么一个怪名字啊?你都不觉得奇怪吗?”我大口吃饭,大口喝奶,不顾淑女身份,还一边说话。
“因为我家里我妈说了算,当初生我那会,他们俩商量如果是女儿就跟爸爸姓,如果是儿子就跟妈妈姓。后来取名字的时候,我爸忽然觉得需要保留一点自尊,要自我安慰,就哄我妈说什么我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所以取这个名字绝对经典。可怜我妈当初落入了我爸的陷阱,好不容易翻身当了家,结果关键时刻还是妥协了。要知道,我妈本来给我拟订的名字是多么漂亮,多么经典,多么可爱,绝对可以就让我凭一个名字就可流芳百世啊!”
“你妈给你取的什么名字,为什么你办身份证的时候不自己改过来呢?”
“因为习惯了,改了怕有些手续不好办,不过我的网名就用的是我妈当初给我拟订的名字。”他感慨地说,“也算安慰她老人家了。”
“你还没说是什么名字呢?”
“其实如果我自己想改也会改这个名字的!”他更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当他注意到我有将手里的牛奶泼过去的冲动时,他才不好意思地说:好嘛,我告诉了你,万一以后你给你儿子取这个名字,我可要收版权费的哦。那个名字就是--付英俊
我忽然感觉到莫大的悲痛,我觉得如果以后结婚,如果我生了个儿子,如果我儿子有这样一个名字,我一定要他隐居深山,终身不要在外面的世界里露面;而我自己也宁可削发为尼,每天食素念经,每天为儿子祈福消灾。
“朱圈圈,你怎么了,怎么了?”付亲卓使劲把我摇过神来,很焦急的样子。
“没什么,没什么,幸好你妈没给你取那个名字,不然埃塞俄比亚的难民都会同情你,你家列祖列宗多半都会丧了阴德,我多半会一听到你的名字就当场吐血身亡。”我放下杯子,又念了两句,“罪过,罪过。”
他去洗杯子,我在客厅里打旋,问他:“你很喜欢Sammi吗?”我看见客厅里可以装饰的地方都是郑秀文,影碟机上尽是她的电影,CD机上尽是她的CD,电脑的屏幕保护和桌面主题也全是她。墙角堆的百事可乐瓶上的图案也全是她,还有几个空的雨洁洗发水。
我说:“太夸张了吧。”
他说:“我还去香港看过她的演唱会,有什么夸张的?要说夸张,我妹妹才夸张,一硕士研究生,就因为喜欢刘德华,心甘情愿卖了三年班尼路,最近终于觉悟了,跳槽卖贵人鸟运动鞋去了。她家里乱七八糟的全是刘德华,存的钱全都用了去香港看刘德华的演唱会。给自己取个网名叫喻可欣,这会找了个英国的男朋友,名字叫Andy。”
我心里骂了句:“你家都有病。”
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家里人都有病?”
我说:“各有所好嘛,我以前就挺喜欢张信哲,还不是迷进去了,不过现在没那么感冒了。”心里却说,神经病,有你们那么迷的吗?你迷郑秀文最后她就能感动嫁给你,如果刘德华结了婚,你妹妹是不是还要去卧轨啊?不过现在都流行飘了,从26楼上飘,你们都爱去香港,是不是最后都会从文华酒店上飘下来呀?
他看着我笑:“我跟我妹妹说,要是以后我娶不到郑秀文,她嫁不了刘德华,我们就一起学哥哥从文华酒店的26楼跳下去。”
我转移了话题,说:“你家我也参观了,就是一猪圈。”
他立马嬉皮笑脸地跟我说:“猪圈好啊,你不是叫朱圈吗?”
“你还要不要你的手机了,我下去给你拿去。”我转身欲走。
这时候,他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忙跟我说:“那多劳累了哦,我接个电话先。”
我把手机拿上来的时候,看到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电话被丢在一边,还没有挂上。我走过去,把手机递到他眼前,他接过去,忽然站了起来,冲到阳台,恶狠狠地把手机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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