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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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斯利脱下外套,交给鲍曼。

  “公爵阁下和家人刚用过茶,爵爷,已经到客厅去了。”总管一如往常,以优越的口吻说道。

  “谢谢你了,鲍曼。我自己进去。”

  “好的,爵爷。”

  罗斯利绕过大扶梯,朝客厅走去,他的靴跟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今天憋了一肚子火。他姊姊坚称无法搬回玫瑰庄根本就是在做戏;这点他可以确定。他甚至不相信她真的伤了那只该死的脚踝。他认为媚兰蛊惑那老郎中,让他照她的意思说她的脚踝严重扭伤,是非常可能的事。

  而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找机会在伯伦和巧琪之间兴风作浪。

  好,他的朋友可能不好意思下逐客令,但是他有办法。三天也足够让她施展那些肮脏手段了。他发誓今天说什么也要把她带回去。

  他走进客厅时,伯伦和巧琪坐在壁炉旁边。媚兰则靠在伯伦左侧不远的一张沙发上。第一个抬头看见他的诗爵。

  “我说嘛,罗斯利,真是个惊喜。”

  “希望我没有冒昧打扰,阁下。”

  “没有,没有,我的孩子,进来吧,我们很高兴看见你来。”

  伯伦起身。“你正好来救我,罗斯利。我在教巧琪下棋,她快要赢我了。”

  罗斯利的眼睛飘向巧琪。“她不光有美貌,还有脑筋,你真是太幸运了,伯伦。”

  巧琪对他笑笑,微微点头,表示接受他的赞美。

  “你好啊,弟弟。”媚兰的口气很尖锐,将他的视线自巧琪身上拉开。

  “嗨,媚兰。你气色不错。”

  “但愿是真的。”她对他怒目而视。“不过刚刚被抱下楼,已经让我的脚踝悸痛起来。要不是因为有这么好的同伴,我很乐意待在楼上。”

  罗斯利咂咂舌头。“真不巧,媚兰。我本来打算明天派马车来接你的。你会怀念玫瑰庄的刺激生活。”

  “刺激?”媚兰用肘撑起身体。“你在说些什么?罗斯利。”

  伯爵企图掩饰自己的笑容,他的视线自姊姊身上移向巧琪,最后移向伯伦。“明早我们有一位伦敦的客人要来。明天你们夫妻俩也顺便一起过来吧。伯伦,我希望你们和那人见见面。”

  “罗斯利。你说的到底是谁?”媚兰以激怒的口气追问。

  “狄斯雷利先生。”①

  ①注:英国政治家及小说家,于一八六八及一八七四——一八八0任首相。

  他姊姊整个人坐了起来。“首相?他到玫瑰庄来干什么?”

  “哦,我们那里正好是个方便的歇脚处。要是你明晚能来担任我的女主人就太好了。母亲到巴斯去了,而我又想几位朋友。嗽,好吧,我只好自求多福了。”他叹了口气。

  “罗斯利,”媚兰厉声说道。“不成的,你会把事情搞砸。这点痛我忍着点也就是了。就这么决定。你今天晚上就得接我回去,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好吧——如果你觉得……”

  “我当然这么觉得,你这傻瓜。没有我的帮忙,你绝对没办法好好款待首相。你知道这是多么难得的大好机会吗?”她把腿上盖着的毛毯掀到一边。他怀疑她是否会得意忘形,立刻站起来。“派人去收拾我的东西。叫鲍曼把我的披肩拿来,我们一秒钟也不能浪费了。”

  罗斯利知道自己迟早要为这个谎言付出代价。据他所知,狄斯雷利先生并不会在玫瑰庄附近出现。但是只要能帮伯伦和巧琪解危,让媚兰修理一顿也值得。

  他鼓起勇气瞥了巧琪一眼。她嘴角微含笑意,不过他仍然无法肯定她是否了解自己的用心,直到她迎上他的目光——并对他眨眨眼睛。

  伯伦送走客人之后回到客厅。巧琪仍坐在原处,聚精会神地研究棋局。他停在门口,尽情饱览她的秀色。

  她身穿一袭极美的薰衣草色丝质长衫,细密的金发以同色丝带束在颈后。她看来比女学生大不了多少,然而她浑身所散发的却是无可置疑的女性美。

  他吐出一口长气,体内的紧张突然消失了。整个下午他都担心会出状况,担心巧琪会做出让媚兰起疑的事情——或是更糟。如今那女人走了,他可以松口气。

  这时巧琪抬起头,视线和他交会。她唇上绽开一抹迟疑的笑容。他也对她笑笑,然后朝她走过去。

  “我想我开始了解西洋棋这种游戏了。”他就座时她说道。“攻王。”

  伯伦不信地低头看着棋盘,他的国王即将不保,他早先怎会没有看见?

  公爵轻笑着起身,来到巧琪身后。“下得好,亲爱的。”

  “她还没赢我呢!”伯伦朝棋盘皱眉。

  他考虑自己所有可能的选择,和她可能采取的下一步,最后他动了骑士。等她明白他的用意之后,他很得意地欣赏着她为难的表情。她两道淡淡的蛾眉蹩在一起。

  洛斯又笑了。“看来你们这一盘有得下了,我要到图书室去挑本好书来看。”他吻吻巧琪的头,并大声耳语:“给他点颜色瞧瞧,我的女孩。”

  她的眉头舒展开来,伸手覆住老人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别担心,祖父,我会。”

  伯伦瞥见她袖内的绷带,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昨夜发生的事。她一脸狂乱,手上滴着血,和面前这个女人可能是同一个人吗?

  今天一整天,巧琪特别可爱、镇定,而且开心。然而昨夜他在育儿室亲眼所见,的确是歇斯底里的症状。若不是自己找到她,他绝不相信。

  他胸口似乎被箍紧了,他的心。他多么希望两人之间能够永远如此—一他和巧琪共享一个愉快的夜晚,安详和圆满的感觉像炉火般温暖着他们。这才是他们应有的相处方式。他要如何维持这种方式?

  巧琪伸手轻触她的王后,她又专注地皱起了眉头。这时她忽然露出胜利的笑容。她的王后横过棋盘,随后她抬起头来看他。

  “擒王!”她宣称。

  “什么?不可能的。”他端详着棋盘。她以聪明的一着赢过了他。

  “认输了吧?爵爷。”

  他的视线迎上闪闪发光的蓝眸。她双颊泛红,显然正在享受自己的胜利。

  “我认输,。”他咕哝道。“不过我抗议自己被耍了。”

  她的笑容消逝了些。

  “你骗我,费巧琪。你从前下过西洋棋,对不对?”

  “我……我不能确定。”

  他原本是想开个玩笑,结果弄巧成拙。他很明显地看见巧琪试着在回忆。结果使她先前的喜悦全然消失。

  “我好像记得……或许是潘教我下的吧!”

  “谁是潘?”

  “她是我的伴从,死于大火的那个女孩。”

  天杀的!为什么偏偏是她。他不希望巧琪记起育儿室的失火和死人的事情。

  “不,不,不是她,教我下棋的女人比较老—一老多了。”她脸上血色尽失。“她会是谁呢?”她大声说道,不过显然是在自言自语。

  “好了。”他急忙说道。“你休想赢我第二次。”他开始排列棋子。“你说呢?柯佛夫人。”他提出挑战。“你还会那么走运吗?”

  一时之间他以为自己要失败了,她根本没听见他的话。这时她的眼神清澈起来,并且也向他提出挑战。

  “运气和我的胜利无关,柯佛爵爷。我不但能赢你第二次,而且我也打算这么做,就算要花掉一整夜也在所不惜。”

  第二天巧琪睡到很晚。床的另一边是空的,她还没来得及想伯伦到哪儿去了,便听见声。

  “进来。”

  丽亚端着早餐盘走进来。“爵爷说您昨晚太累了,所以要我把早餐送上来。”

  巧琪大笑。从女仆的表情看得出来,她疑心女主人是因为另一个原因累得没办法起床吃早餐,而不是因为下了一整夜棋的缘故,最后赢的人是伯伦,不过巧琪让他赢得并不轻松。

  “爵爷现在人在哪里?”她问道。

  “他到马厩去了。他说有事情要办,如果你想跟他一起出去骑马,他会等你。”

  巧琪掀开毯子。“告诉他我在换衣服,只要几分钟就好,丽亚。”

  “可是您的早餐呢?夫人。”

  “别傻了,我什么也吃不下。”

  巧琪急忙梳洗更衣,等她出门的时候,伯伦已经替马匹上鞍等着了。他对她露齿而笑,然后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她抱上侧鞍。

  “你看起来真可爱。”他说道,亲吻她的左手的指节。

  “你也是。”

  她是说真的。他看来的确可爱——或者该说是英气逼人。有时她很想敲自己的头,但又怕清醒过来他会自记忆中消失。

  “我们上哪儿去?”他跨上马鞍时,她问道。

  “只是到附近乡间看看。我们来了以后,我还没有替祖父巡视过霍克林领地。你觉得满意吗?”

  她点点头。“当然。”只要两人在一起,到哪儿去她都不在乎。

  “而且祖父打算开狩猎会,去跳几道栅栏也无妨。你有把握吗?”

  “比对下棋有把握。”

  伯伦笑了。“你也休想在这方面胜过我,夫人。”

  “等着瞧吧!”巧琪的红棕阉马猛地向前冲出时,她回头叫道。

  一小时以后,两人勒马,他们的脸都给冻红了,眼神狂喜。伯伦扶她下鞍,随后两人并肩在乡间道路上漫步。

  “每年这个时候,所有东西都特别美。”巧琪说道,视线扫过秋意盎然的林木。“秋天是我最喜爱的季节。”

  “我也是,世琛和我常在秋季猎鹿。”

  她斜瞄伯伦一眼。“你很想念你的弟弟?”

  “是的,有好几次我都希望当初他也一起来就好了。”

  “你有没有想过要回美国?”有趣的是她从未想过这里并非伯伦的故乡,也没考慢他可能不愿留下,这念头令她烦恼。

  伯伦不再前行,转身面对她。“当初我决定带祖父回来的时候,本打算只待到……哦,待到他过世为止。然后我就要回美国。”

  “那现在呢?”她细声问道。

  “现在我也不知道了,我希望祖父能够长命百岁。”

  他抛下缰绳伸手去抱她,轻吻她的唇。巧琪偎向他。手臂环绕他宽阔的胸膛,她紧紧抱着他,在他的热情魅力中迷失了自己。当他放开她时,她感觉晕头转向。

  “爵位对我而言意义并不大。除了祖父以外,我没有什么理由留下。”

  她感到胸前微微。他没有理由留下。

  “你想去美国看看吗?巧琪。”

  这想法来得很突然,这样一来就十全十美。他俩可以离开英国,回美国去,在那里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会怀疑她神秘的过去。他们可以重新开始,或许到时连她的梦魔也将被遗忘。

  “我想我很乐意……和你一起到美国去看看。”

  “好。”他握住她的手,两人再度举步前行。

  他今天外出的目的原本是打算探访潘的亲人,多知道一些有关她那名死于大火的伴从的事,似乎对巧琪而言极为重要,可是现在他只想好好享受巧琪的陪伴。说不定她早已忘了这回事。

  他瞥了她一眼,注意到她脚步轻盈,蓝眸晶亮,樱唇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她看起来好美,好……好正常。或许……

  “伯伦,你看,”巧琪指向林间。“那里有户人家。我们能不能过去讨点水喝?我快渴死了。”

  “我看不出来要水喝会有什么不妥。”他答道。

  他两手搭上她的腰,在将她抱上马之前,他又吻了她一次,随后自己翻身上鞍。他超前时回头对她笑笑,便一马当先朝前驰去。

  “伯伦……”

  他听出她的口气中透着古怪,便转过身看她,她已停下了坐骑,手中的缰绳垂到地上,他还来不及动作,她便已溜下马鞍,朝那幢长春藤覆盖的砖屋行去,砖屋窗门紧闭,似已久无人居。

  “伯伦,我知道这个地方。”

  她的话为何令他背脊发寒?她从前看过附近的住家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曾经住过这里。”

  他跳下马跟在她身后,他想要否认她的话,告诉她她从未住过霍克林府邸以外的地方。

  “我见过这幢房子,我在梦里见过,完全一模一样,只不过在梦中窗子是开着的。”她边说边用手指。“那是客厅,壁炉旁边有架钢琴。”巧琪迅速瞄了他一眼。“我就是在这里学会弹琴的。”她的声音几不可闻,然而却透着兴奋。

  “巧琪……”他开口了,将手伸向她。

  她挣脱他的手。“那是书房,后面还有餐厅和厨房。”她指向二楼。“那就是我的卧室。”她的手打抖。

  恐惧攫住了他的腹部,用力扭绞着,他对这个看不见的敌人完全束手无病他要如何保护她不受自己幻想的伤害?

  巧琪开始向前赚毫不在乎他是否跟上来。她穿过蔓生的杂草,走向她所称的客厅窗外。她用手指紧握窗棂,开始拉。

  “巧琪,我们不应该……”

  “我要,我一定要看看。”

  他除了站到一旁,帮她一起把窗户打开以外,还能怎么办?她打定主意要看看屋里的情形。或许等她看过之后,就会发觉自己搞错了。

  窗户猛地打开了。伯伦和巧琪往后仰倒,差点摔进一丛玫瑰中。巧琪首先恢复了平衡,她向前倾身,朝屋内张望。

  “钢琴。”’她喘息道。“钢琴在那边。”

  伯伦走到她身旁,他先望望钢琴,又望望巧琪,心中好不奇怪。这可能吗?不,不可能。想必有上打的理由可以解释她为何知道这里是客厅,壁炉边有钢琴。或许在她幼时还没人知道她有病以前到这里来过。她的双亲让她到这里来上钢琴课,任何状况都有可能。

  “她如今在哪里?”

  他几乎不敢开口问。“谁?”

  “那个灰发的女人。”她睁大了眼睛。“我姨婆。”

  “她不可能是你姨婆,巧琪。莎拉的母亲根本没有姊妹。”

  巧琪握紧他的手腕,要他嗽声。“伯伦,请你相信我。”

  他听出她生气了。“我知道你是这么相信的,巧琪。”她放开手,转身背对他。

  “这样还不够。”她轻声说道,自他身边走开。她在屋角停下脚步,回眸而视。“我是否可能根本不是伊莲?可能的,你也知道,伊莲死了。”她随即消失在视界之外。

  血液冲上他的脑门,他伸手揉揉额头两侧,希望能消除头痛,他腹底有种无助、绝望的感觉。她就要从自己身边溜走了。而他却无法可想。

  她不该对他说这些话的。那确实是个疯狂的念头,她身边的人都知道费伊莲自小就被关了起来,知道她是疯子、知道她在自己家里纵火。除了别人告诉她的事情以外,她自己全无记忆,她被怪异的梦境和幻象所折磨。她还需要什么证据,才相信自己精神失常?

  纵使如此,她仍然无法摆脱这幢房子对她具有特殊意义的感觉。她可能是疯了,不过她确信自己曾经住在这里过。

  而且这里有人爱我,她边推后门边想着。不料门竟应手而开。

  厨房里所有的东西都蒙着厚厚的灰尘。这屋子有种令人伤感的气氛,她感到泪水涌上,强自按捺。她走向另一扇门,知道它通往餐厅。

  窗间透入一线银光,微微照亮了室内。她迅速瞥向壁上原先挂着的画像,后来又被移去留下痕迹的地方。她注意到地板上厚重家具拖过的刮痕。她隐约感觉自己应该知道少的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也可能只是她的幻想。

  她离开餐厅经过书房,直至通往二楼的窄梯前方才位足。她站着不动,聆听着、等待着,迫切希望能有别的东西再触动自己的回忆,结果什么也没有。

  她叹了口气,开始上楼梯。她脚下的梯级发出嘎吱声,在阴暗空荡的屋中回响。楼梯左手边便是她宣称是自己的房间,右边还有另一扇门。她先朝右行去。

  她深吸一口气,半预期门开时会有鬼魂随之而出,扑向自己。结果这只不过是间卧室。和别处一样,也有厚厚的积尘。白被褥已变灰。巧琪觉得房中除了有陈年的霉味,还有强烈的病人气味,有人生过重病,说不定就死在这房间。

  巧琪迅速转身离开,掩上了门。她的心跳得很快,人也觉得不舒服。但是她无法停止自己的探索。她一定要看,一定要看完。

  稍后,伯伦发现她坐在地上,脸颊上又是泪水又是灰尘。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她抬起悲伤的大眼睛看他。

  “我还以为我会记起来。”她说道。“我真的以为自己会记起一些事情。我本来好有把握……”

  “我知道。”他走向她,伸手拉她起来,用手帕拭去她脸上的污迹。“我们该回去了,巧琪。”

  她可怜兮兮地点点头,任由他带自己离开。

  他们俩从马厩朝正屋走来时,洛斯正从沙龙的窗户往外张望。他虽然老眼昏花,仍看得出伯伦肩膀的紧张,而巧琪则像个迷失的孩子。

  他推开法式落地窗,朝他俩招手。伯伦领巧淇走向公爵。她顺从地跟在后面,两眼看地。洛斯张口欲言,但她却迳自走过他身爆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伯伦在祖父身旁停下。

  “怎么了?”洛斯轻声问道。

  伯伦摇,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倒。他低头用手指顺顺头发。

  洛斯在他旁边坐下。“怎么回事?孩子。”

  “我想我们最好把狩猎会取消,我认为巧琪没办法处理——那么多客人。她——”

  “我可以,伯伦。”

  两名男性匆忙转头。巧琪已一声不响地回到沙龙。她的脸色仍然苍白,但是背脊笔直,下巴也抬得高高的。

  “你不必解释,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伯伦。不过我可以办到。祖父的宴会和今天的事情没有任何牵连。我保证绝不会丢你们的脸,我会有十全十美的表现。我会瞒过大家的眼睛。”

  她说完转身便走。

  洛斯注视着孙子。“我想你最好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诉我。”

  巧琪回房之后,脱下靴子狠命一扔。沮丧和愤怒几乎令她盲目。

  为什么非这样不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没有疯,我住过那幢房子。”她低语。

  伯伦不相信她。他也和别人一样,以为她疯了,只要她继续把自己的所见所感告诉他,便休想劝服他相信她并没有疯。在梦魂和幻象消失之前,两人间毫无希望可言。或许到头来这根本就是绝望的情况。

  伯伦在一间小屋门前下马,听见屋内传出婴儿嘹亮的哭声。他迟疑了一会儿,很想临阵脱逃,得知那幢废弃旧屋从前的主人是谁,有何好处?甚至可能让事态更严重。

  要不是这时正好有个小伙子提着桶子出来,他很可能已经打了退堂鼓。那小伙子色如胡萝卜的发丝覆在长了雀斑的额前,他看见伯伦,猛地停下脚步。

  “妈,有人来了。”

  一个妇人怀里抱着哭泣的婴儿出现在门口。她害怕地望着他。

  “对不起,太太。我是霍克林府邸的柯佛子爵。我是否可以请你回答几个问题?”

  “我不想惹麻烦,爵爷。”

  “我不会带给你任何麻烦,我向你保证。”

  她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似乎认为他并无恶意,点点头。“哈利,把宝宝抱去给你姊姊,现在就去。”

  男孩抱过婴儿,走进小屋,妇人掩上门。

  “你想问些什么?爵爷。”她问道,一手拂开脸上的发丝。

  “你是否可以告诉我,叉路过去那幢砖屋是谁的房子?”

  “那是桑的房子,她是个老女人,我只见过她一次。我丈夫从前在那边做过园丁,他说桑一年到头都穿黑衣服。”

  “桑现在人呢?”

  妇人慢慢。“我不知道,爵爷。听说她的外甥女死了,她也生了重病。有一天早上我丈夫上工,她叫他以后不用来了。后来那房子就封闭起来。我猜桑大概过世了。”

  “你说她的外甥女死了,”伯伦沉思地道。“是今年夏天的事吗?”

  “是的。”

  他感到一阵兴奋。“她的外甥女是不是姓潘?”

  “对不起,爵爷,这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你的帮忙,太太。”他推推帽檐,忍不住脸上的笑意。“我不会忘记的。”他打算等回去以后,要贺太太送一大篮食物来,说不定还要加进一头乳牛。

  他翻身上鞍,继续前进,数分钟前的疲倦已一扫而空。

  如今真相大白,巧琪记忆中的“姨婆”,原来是潘的姨婆。潘八成跟巧琪提过那幢房子,灰发的姨婆和钢琴,或许是她还带巧琪来过,这样一来就解释得通了。等他到家,他要……

  不,不行,现在还不能告诉她。他会继续打听桑和潘的事情,他要先把事情完全弄清楚,再去找巧琪谈。一旦他证明她从未住过这里,她所说的完全是出自想象,等她明白这一切有多么合理,他俩便可以抛开这几天——甚至这几周以来所遇见的不幸巧合。这回他俩或许能够抓住唾手可得的幸福。

  伯伦高昂的情绪并未维持多久。公爵的宴会仍然是个棘手的问题。万一巧琪不接受他的解释呢?要是巧琪在宴会期间一直胡思乱想呢?她跑去跟别人说自己早就死了怎么办?

  我是否可能根本不是伊莲?可能的,你也知道。伊莲死了。

  他心中一沉。他真不知道接下来的几星期要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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