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呆子,你别走呀我还没说完呢!哼!还说不是胆小鬼,没见过胆那么小的,真他娘的不是爷们!”虎子恨其懦弱,双手在水上乱挥,水花溅得老高。
回到家里,跟父母照了个面聂梦就回屋里,躺在那张睡了十几年,由破木板支起的床上睡下了。他向来想得少,思想轻,所以也容易入眠,一挨着枕头不多会儿就已睡着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了梦了,可是这一晚他有梦。
梦中出现的是一大片相连的青瓦房。那是富人才住的起的大院落,而像聂梦这样的穷人住的只是泥房。
聂梦的身子飘在空中,像片浮云般。幽扬的琴声自那青瓦大宅中遥遥地传来。他从未听到这么好听乐声,只觉丝丝入耳,像是最清脆的山泉滴落时的声音,又像是最动听的鸟鸣声。不对,山泉、鸟鸣都过于单一,哪及此时听到的琴声这般乐耳?
是谁?到底是谁在弹琴?他俯瞰着那片青瓦房,想一窥究竟。浮在半空中的身子也随着他的意念一点点的降落下来。离得近了才发现这里比远看更漂亮。院中的小道都是青石板铺就的,道两旁有娇花绿草做点缀。路的尽头是一个汪清澈的湖水,倒映着岸边的树影。一座假山临水而立,假山上是座凉亭。而他听到的琴声正是从那个亭子中传来。
他没有多想,只是循着曲音传来的方向那个假山走去,又顺着假山后头的石阶登上凉亭。他看到亭子中一个女子背向他而坐。看不清面容,只看到她身姿婀娜,穿一袭葱绿的衣裙,乌黑的秀发长长地垂下。那女子似乎根本感觉不到有人靠近一般,顾自抚琴。
一株正盛开的桃树倚亭而立,一阵风过,粉色的花瓣纷落如雨,落在女子的周围,衬得她美若天人。
聂梦想上前看看那人女子的面容,但他又不敢,生怕会扰碎这如画一般的美景。他只是呆呆地立在亭子口,愣愣地望着绿衣女子的背影。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渐渐放缓,然后一点点收音。曲尽,但耳中似乎还有余音回绕。
“好听么?”银铃一般的声音取代了琴声。绿衣女子款款地站起。聂梦来不及回答她的问,只是下意识地在想:她要转过头了,我能看到她的脸了。
聂梦在那一瞬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紧张,只是痴痴地盯着绿衣女子看。她转身的动作极缓极缓,仿佛是被放慢了的画面。就在她的侧面将要现出时,忽地起了一阵疾风,树枝剧烈地摇晃,一树的桃花倾刻间被吹下,浓密的花雨纷飞而下,遮挡住了聂梦的视线。
“姑娘!”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那么喊了出来,挥开挡在前头的落花,待入到凉亭内却再也看不到绿衣女子的身影。只有一张圆形的石桌上,摆着一把七弦琴。
聂梦一惊,梦彻底的散去。睁开眼看到的是自家被夜色浸透的黑黑的屋顶,以及淡淡的月辉穿窗而过。
未及拂晓,聂梦睡思尽无。他推开那陈旧的一碰就掉木屑的窗子,夜风灌室,吹走了他额头的虚汗,神思也随之一清。窗外夜色浓如墨,一轮圆月高悬于空。
聂梦望着那月亮,心头想的却是梦中那个绿衣女子。想着想着,那轮明月中便映出那女子抚琴的背影。聂梦呆呆地望着,待到痴缠处竟伸出手,虚对着月中的影像抚一抚,再抚一抚,然后嘿嘿地傻笑。笑了一阵忽地回过神来。那不过只是个梦罢了,怎能当真?再看那月亮,月中的人影已随着他心念的转动而消失无踪。他的心头不禁又生出一丝失落来。明知那只是个虚影,他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一窥她的芳容。
“反正天还早,我再睡一觉,要是还能梦到她我就上去看她长啥样。”聂梦自言自语,关上窗子倒头又睡。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他如愿又梦到了那个女子。和上一个梦境一样,依然是在那一座大院里,依然是那个凉亭,依然是那个女子独自抚琴的背景,却依然还是将要转头时突然的消失无踪。明明只是个梦,但梦中的景像又是那样清晰,让人难辩是虚还是实。
“聂梦起来吃饭了。”聂母的声音将聂梦游离的思绪拉回。他亟亟地应了一声。然后穿好衣衫,洗漱完后,灌了几碗粥,农具一扛跟着聂山下地干活。
农活很重,从日出到落他根本无暇再去想那个梦。
晚上,他去找虎子,想把梦的事跟他说说。刚走到虎子家门口就听到里头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这小砍头的越混越不像话,外头玩野了,这都啥时候了还不晓得回家。想死在外头,啊?”
紧接着又传来虎子爹的声音:“败家娘们你别骂了行不?娃都是叫你给骂骂,骂得家都不回了。”
“敢情是我骂跑的?你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管管,我要再不说几句,他更野得没法管了!”
“你倒是成天介说,结果呢?还不是野成这样?昨个跟人家一道跑到镇上去,今个指不定又上镇去了。行了行了,你也别再叨叨了,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呢。”
“什么叫我叨叨啊?你们爷俩都嫌我叨叨了是吧?我成天忙里忙外,起得比鸡都早,睡得比鬼晚。有好吃好喝的都先紧着你们爷俩,你们啥时候为过我?还嫌我唠叨?哼!”
聂梦知道又是虎子娘在骂人了,她向来嗓门大,站在自家院里骂人的声音隔半里都能听见。
里头吵得凶,聂梦也不敢进去。听那话里的意思,虎子根本不在家。难不成真的又跑到镇上去了?聂梦蓦地想到虎子昨晚上跟他说过的话,登时心头一惊。莫非他真的跑去投奔起义军了?正寻思间忽地觉得肩头一沉,似被什么拍了一下,他正要惊呼出声,却听到黑暗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呆子,你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聂梦转自一瞧,窗子口透出的薄光正好照清了虎子的面容。
聂梦轻吁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跑去投起义军了。”
虎子忙捂住他的嘴,“呆子那么大声干啥?这事叫人听到了可不得了。”说着又左右四顾了几眼,看看周遭并没什么人时,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情况都没搞清,我能冒冒然跑出去么?回头起义军没找着,倒把自己给饿死在外头。我又不是你,哪能那么呆?”
聂梦被他捂着口鼻呼吸不畅,呜呜直叫。
虎子松开手,失声一笑:“真是个呆子,捂着难受都不知道自己拔下我的手。”
对于这个“呆子”的称呼,聂梦早就习以为常,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呆。他无暇想别的,亟亟追问:“虎子,这么说你不去投奔起义军了?”
虎子道:“我说要先打听清楚情况,可没说不去。”
聂梦道:“虎子你还是别去了。造反这事干不得,弄不好就得掉脑袋。别人造反,让他们造。要是真能创个新朝代,咱们跟在后头享福,也用不着去担那掉脑袋的风险。”
虎子白了他一眼,道:“人人都跟你这么贪生怕死,咱们农民就永远受欺负!堂堂男儿,现在不出去闯一闯,将来就永远别想有出息,就跟我爹跟我爷他们一样。种一辈子地,不是担心天灾就是怕**。呆子,等我摸好情况后你跟我一起。咱们一起闯,将来封王拜将,叫后世的人都能记得我们。”
虎子话中的道理,其实聂梦也能明白。少年气盛,谁都不甘于平凡。有一瞬间聂梦的气血涌上,他也真想不顾一切出去闯一闯。但也仅仅只是一瞬,理智又再度占了上峰。他终归没有虎子的洒脱。他放不下爹娘,放不下家里那几亩薄地。姐姐们都不在跟前,他若再一走,谁在爹娘跟前尽孝?谁帮他们干那沉重的农活?什么家国大义,没有家,要大义作什么?
虎子见聂梦垂头不语,多少也猜出点他的心思,道:“知道你放不下你爹娘,但这世上就是这样,有舍才有得。人就活这一回,要能痛痛快快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死了也不枉为人一回。呆子,你自个好好惦量惦量吧。反正还有时间,你慢慢想。我先进屋去了。听见没,现在那两人还在吵呢。我一进去少不得又是一阵数落。”虎子苦了笑了一声,拍拍聂梦的肩,然后转身往屋里走去。
聂梦一边往回走,一边发愣地想着虎子的话。封王拜将,听着都让人激动。可是真的能么?聂梦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自忖没那个命,什么富贵、功名他才不敢贪想。农活虽重,但好歹安稳。
虽是走了老远,身后依然传来虎子娘训儿子的声音,不外乎又是:小砍头长小砍头短。真不知道当娘的这样骂自个的儿子,难道不怕会将来会应验么?不行,赶明的,还是得劝劝虎子叫他趁早打消了那个念头。聂梦这样想着一路回到了家。等进了家门,这才想起他忘记把梦的事告诉虎子。一拍脑袋直骂自己呆,转而又自我宽慰: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说也罢。也许今晚就不会再做那样的梦了。想到这里,他的心里竟有些失落。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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