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梦刚跑到屋门口,听到这话,蓦地一转身,大吼道:“她不会死!我不会叫她死!”
自小大到,聂山头一回听到儿子这么大声地说话,心头一惊,登时一愣。聂梦却根本未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不同,径直到了里屋。
床塌上的姑娘已换上干爽的衣裳,因是热天也未盖被,那裹在粗布麻衣下的体形难掩娇娜。她的面色很憔悴,却因发着烧涨得通红。双眉深锁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一抖一抖的。嘴唇发白,干皮都已微微裂开。聂梦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伸手在她的额头一探,滚烫滚烫的像是烧热的灶头。
聂梦端来了凉水,浸湿了帕子敷在姑娘的额头上。无药无医,这也是唯一可用的办法。他一直守在床边上,隔一会儿替她换个帕子,再探一探她额头的温度。心中一劲地祈祷老天保佑。然而一直到了夜晚,那姑娘的烧不但未退,反而愈加严重。迷迷糊糊地说起了糊话。嘴里直嚷:“别过来,别过来……爹,救我,救救我……”
聂梦看着心急,却无法可施,急得团团转。他爹娘虽有些埋怨儿子不该乱做好事,但眼瞧着一个大活人就要不中了,心也着实有些不忍。聂母叹息连连,只得好言劝儿子道:“生死在天,老天爷要叫她活,她肯定就没事,老天要收她,也只能认命。你能救她一回,也算人至义尽了。”
聂梦不甘心,道:“娘,难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聂山瞪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道:“能有啥办法?咱们一请不起郎中,二抓不起药。除了干看着还能咋地?”
聂梦一听此话,霍地起身,掀帘就往外走。聂山忙叫道:“你做甚去?”
“我到镇上去找郎中。”话音未散,人影已消失在门外。
“你又没钱请甚郎中?你给我回来!”聂山亟亟追回,但见外头漆黑一片,哪还看得到儿子的身影。聂山气急,足下一跺骂道:“这个不成气的呆子,真想气死人!”
聂母劝道:“他身上没一文钱能请什么郎中?过不了多久,他自各想通了就回来了。”话是这样说,然而当父母的哪能不担心?这孩子呆,偏生脾气又跟头倔驴似的,一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聂梦没去过镇上,但他听虎子说过,只要沿着村东的道一直走就能到镇上了。
正是半夜,周围静悄悄的,塘子里的蛙鸣一波一波的,格外的欢畅。聂梦向来胆小,平常虽是听惯了的蛙声,然而此时于荒郊野外听来,格外凄迷,声声蛙叫像是逐着他的脚步而来。他心里一慌,脚步加快。好不容易将蛙声甩远,正待舒一口气,无意间的抬目一看,却见远处隐隐地有火光闪现。那火光不似平时惯见的明黄,而是幽蓝幽蓝的,半浮在虚空中。
“娘呀!鬼……鬼火!”聂梦一声怪叫,发足狂奔了起来。因心慌意乱,足下一歪跌了个狗吃屎。顾不得别的,爬起来就往回跑去。
一时间,从前听老人讲过的鬼怪故事泉涌一般地在脑出闪现。心头更慌,生怕下一瞬就会有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奔出来向他索命。然而还未跑几步,脑中便又闪出那姑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就这么回去,她该怎么办?心里的那个梦,怎么能让她在自己的眼下死去?聂梦牙一咬,足一跺,转过了身,硬着头皮往前奔。
他不敢再四下乱望,怕又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心里一个劲地念道:“我不怕,我是男人,什么都不怕……”似乎只有这样说,才能驱走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鬼怪形象。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终于看到前方屋影重叠。
医馆早已关闭,老郎中正搂着老婆酣畅入梦,忽闻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传来。老郎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睡眼,低声咒骂几声,趿了鞋子走出来,刚开了门便见一个愣头青闯了进来,亟亟地道:“老先生快去救人!”说着扯着那老郎中的胳膊便要往外走。
那老郎中年纪一大把,哪经得起他这般拉扯?一个趄趔险些跌倒,好在他情急中抓住了门框这才堪堪地稳往了身形,大呼道:“要出诊也得容老夫把药箱背上!”
聂梦听得这话,知道自己情急鲁莽,忙赔礼道歉。
老郎中问道:“病人现在何处?生得甚病?”
聂梦道:“在葫芦村,因落水着了凉,高烧不退。先生您快点拿药箱随我去,晚了怕就来不及了。”他语气急促,心中更急恨不得立时就带着郎中回到家中给那姑娘看病。相较之下老郎中却显得悠哉悠哉,只“哦”的应了一声后,一手捋着花白的长须,一手摊开伸向聂梦。
聂梦催促道:“先生您怎么还不动身?快快拿了药箱随我去,莫嫌路远,您走不动了就吱应一声,我有气力我背你走。”
老郎中见这人不开窍,将眼一瞪,开门见山地道:“急甚急?出诊要诊费,你不付钱,老夫如何跟你去?葫芦村太远一来一回得大半天,出诊费需得二贯钱。”
聂梦一听愣了一愣,方才匆忙下竟忘了这岔。但二贯钱不是小数目,他根本就拿不出。吱唔吱唔地道:“先生,我,我没钱。”
老郎中闻听此话,脸色登时大变,大半夜的被搅了好梦不说,竟还来个穷鬼想找他白看病?他胡子一吹,浑浊的老眼一瞪道:“没钱?没钱看什么病?当我这是善堂么?去去!”说着便将聂梦往外推去。
聂梦连退几步,忙乱中双手抓住了门框死死地抵着不动。
老郎中恼道:“怎么?你还想耍混了?告诉你,这可是镇上,要敢在这儿闹事,老夫就找官差把你拉入大牢!”
聂梦哪敢耍混?他扑通一声跪下,抱着那老郎中瘦得跟干柴似的双腿,乞求道:“先生求你行行好,救救那姑娘吧。我保证以后会还你诊费,加倍偿还都成。只要你救她,我什么都听您的!”
老郎中活了一大把年纪,又哭又求的病人哪年没见过?初时他尚且会动一动恻隐之心,但时间一久,求他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心也渐渐开始冷了。这年头,哪里没有苦人儿?他不是善人,也没资本行善,只是想仗着微薄医术混口饭吃。若不如此,他的医馆哪还开得下去?他自个恐怕都得饿肚子。
老郎中硬着心肠道:“出诊收费乃天经地义之事。没有钱甚话别说。小伙子,我看你还是回去凑钱吧,凑齐了钱再来找老夫。”说罢连推带赶地将聂梦赶出了医馆的门,又“砰”的一声很不客气地关上了大门。然后又打了两个哈欠,趿着鞋子躺回床上继续入眠。外头隐隐传来的拍门声,以及苦苦哀求之声,他也只当未闻,不多会儿便听得酣声渐起,已入得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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