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梦起 第十九章 悲与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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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尚未亮,屋子里的景物都隐在幽深如墨的夜色中,床上是聂梦抱着双膝因兀自傻笑而微微颤动的身影。

  想着即将到来的大婚之日,他满心欢喜,可隐隐的心头又有一丝忧虑闪过。妙影真的也喜欢他吗?她是否也会在午夜梦回时偶然想起他?可是堂堂一个千金小姐又怎么会喜欢他这样的穷小子呢?会不会是他一厢情愿,万一妙影不愿意嫁给他该怎么办?想到这些,聂梦隐隐地又有些惶恐。

  五分是兴奋,三分是担忧,二分是期待,交杂在一起,像有万千只蚂蚁在他的心头爬动一般,酥**麻的。他一会儿嘿嘿傻笑,一会儿又手托腮帮似在思索什么,可是没过多久又是眉头一舒捂着嘴偷笑。若是旁人看到他这副样子,定又要说:“瞧,聂家的小子又犯呆了。”

  聂家虽是穷,但这回的喜事却办得隆重。一来是因女家事先提供了筹办婚事的钱,二来聂山夫妇也不想叫妙影太过寒酸地嫁过来,必竟人家可是大户家的小姐。

  一大早的,吹吹打打,鼓乐宣天。聂家院里院外,摆了十几桌酒席,远亲近邻的都来道贺,热闹非凡。因安阳离葫芦村较远,值到傍晚,新娘的骄子才抬进门。

  繁琐的礼仪终于结束。

  破旧的小屋,被布置一新。大红的喜字贴在发霉的墙壁,增添了几分喜气。大红的龙凤烛将屋内耀得亮堂堂的,也将聂梦那略显局促的神色照得一清二楚。

  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挽在头顶的发上也缠了条红绸,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清神十足。只是因紧张,那遮在阔袖内的手在微微颤抖。

  床沿边上坐着他的新娘,大红的嫁衣裹着玲珑的娇躯,露在袖外的玉手交叠放在膝上,也在微微颤抖。她的头上还盖着红盖头,让聂梦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他知道那就是他梦寐以求想要娶的女人。不为别的,只是感觉。

  聂梦慢慢地踱上前,在新娘的面前立定,伸手想要揭下的她的盖头,却又在将要触到时缩回了手。

  他挠着头嘿嘿地笑了笑,然后挨着新娘坐下,转目看向身旁的人,道:“妙影,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从我第一次在梦里见过你后,我就喜欢上你了。但那时,在梦里总感觉很远很不现实。后来你来到面前时,我又觉得我们的身份相差太远,我也实在不敢心存奢望。可是没想到,今日你竟然真的成了我的新娘。妙影,他们都说我傻人有傻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宁可我永远这么傻,这么呆。妙影,你知道吗?我昨晚还做梦梦到我们成亲呢,梦里的情景就跟现在一模一样。虽然我知道我的梦一定会灵验的,但我心里还是有些怕,我怕你不愿意嫁给我这样的穷小子。妙影,不是我不想给揭盖头,我是怕看到你的脸后,我就不敢说出这些话了。现在都说来了,真畅快。妙影,现在我能揭开你的盖头吗?”

  妙影的声音隔着盖头传来:“聂大哥,你揭吧。”

  聂梦闻言心喜,却没有注意到妙影的声音加夹着一丝的哭腔。盖头缓缓地揭开,妙影的面容缓缓地出现在眼前。没有新娘的含羞带俏,而是泪流满面,泪水将她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都染花。

  聂梦唬了一吓,“妙影,你,你怎么哭了?你不,不想嫁给我吗?”

  妙影原本还极力压抑着悲伤的情绪,但在看到聂梦的那一刻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泪水也是越淌越多。

  “妙影别哭,别哭,你要不想嫁,嫁我也,也没关系。我,我不娶你就是了。”聂梦亟亟地道,只觉得她那一哭把他的心都哭乱了。他也不懂得安慰人,此时结结巴巴地更是连一句好话都说不清。

  妙影却是越哭越凶,靠在聂梦的肩头,边哭边道:“我爹死了,他死了。聂大哥我没有亲人了,再没有亲人了!”

  昨日父死,今日成亲,大悲大喜顷刻间竟都落在她身上。她也知道大喜的日子悲泣是不吉利的,所以一路之上她都极力地忍着。可是在听到聂梦声音的时候,在看到他的时候,再也难忍,将心中悲切尽都宣泄出来。

  起先,妙影突然靠在他身上痛哭,聂梦正有些不解。不想嫁给他,怎么还会跟他这般亲近?可是在听到妙影后面的话时,登时如遭雷击,呆愣不语。李老爷真的死了?像那个梦里一样?半晌过后,他方才在妙影的悲泣声中回过神来,道:“那,那你怎么还能嫁给我?父丧要守三年呀。”

  妙影抽噎着道:“我二娘容不得我,一心想将我嫁走,所以并未对外报出丧讯。聂大哥,爹死了,我却不能在他跟前守灵。聂大哥,我对不起爹。”

  聂梦听着她的哭声,心头也跟着泛酸,一时间眼泪也止不住巴巴直流,想到妙影如此可怜,父亲死了却受二娘挤兑,连父亲死后都不能再尽孝。聂梦越想越替妙影难受,泪水也越淌越多,到后来悲泣出声,甚至盖过妙影的哭声。

  妙影抽噎着抬起泪眼看向聂梦,怪道:“我爹死了,你怎么哭得比我还伤心?”

  聂梦道:“我,我也难受。李老爷那样的好人如此早死,老,老天真是不,不开眼。”

  妙影闻言心内不胜唏嘘。想聂梦不过才跟爹爹一面之缘,却为他伤心至此,而那个跟了爹爹十几年的二娘,却只顾着家产。

  妙影抹了泪,忍下了悲,反过来劝道:“聂大哥,你也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对了,聂大哥,我还有个东西要还你。”

  她说罢起身,走到屋角一个绑着大红绸的箱子前,打开箱盖,从里头拿出一面镜子递到聂梦手上。

  聂梦一看到那镜子,脑中蓦地闪过梦中李老爷死时的那一幕。他清晰地记得那时,梦里,李老爷专注地看镜子,似乎从里面看出了什么。后来,竟从里头抓出一把把古怪却漂亮的石头。聂梦虽想不清是怎么回事,但感觉中却觉得李老爷的死似乎是与这面古怪的镜子有什么关联。

  妙影瞧他面色有异,只以为是因镜子再度归来而欢喜,她道:“二娘霸着家产,什么也不愿给我。其实我本来也都不想要,但这面镜子你的东西,我不能留在那里。所以就带回来了,幸好二娘不识货,看不出这面镜子的价值,不然也决不会轻易给我。”

  那面镜子背面向上被聂梦拿在手上。他无意间的低头扫了一眼,竟看到镜子上刻着的那只猫眼闪出一道寒光,像是活物一般阴森森地盯着他看,让他不禁毛骨悚然。手也随之一颤,“砰咚”一声,镜子落地。

  妙影亟亟弯腰,正拾起那面镜子却听聂梦喝道:“不许捡!”语气甚是严肃,妙影从未听过他这样的语气,手还保持着捡拾的姿势僵在半空,愣愣地道:“聂大哥,你怎么了?”

  聂梦正想解释,却在此时忽听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传来,伴之而来的还有粗旷的厉喝:“开门,快开门!”

  “谁呀?三更半夜的还来敲门?”聂山的声音从外屋传来,紧接便听“吱”的一声,门被打来,而聂山的声音顷刻间转为惶恐:“官,官爷,您这是?”

  那个粗旷的声音极为不客气地道:“聂梦何在?”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妙影的心头闪出,她面色一变,极为不安的看着聂梦。聂梦虽也同样不安,却强作稳定地道:“我去看看,妙影你在这儿等着。”

  当聂梦走到外屋时,看到的是两个官差打扮的男人,冷眉厉目正和聂山说着些什么。而那大敞的门外也是一片火光,能清晰地看见人影纷杂。

  当中一个官差看到聂梦,打量了两眼道:“你就是聂梦?”

  聂梦虽不知发生何是但还是老实地点头。

  那官差道:“是你就行了,跟我们走吧。”

  “走?走到哪里去?”聂梦吃了一惊,他从不曾做过什么坏事,为何官差会找上他?

  那官差道:“如今各地反贼横行,朝廷下令征兵缴贼。各家各户都必需要出一名壮丁入伍。”

  此语一出聂家众人皆惊。聂母身子瘫软,正要倒下幸被聂山扶住方才勉强站好。说得好听叫为国出力,说得难听就是去送死呀!谁不知道,一入战场,九死一生!聂山企求道:“我儿子今日才成亲,求官爷行行慈悲放过他吧。你们抓壮丁,就把我抓去吧!”

  官差冷嘲道:“你也说是抓壮丁了,老东西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好意思叫壮丁吗?想代替儿子也不掂量掂量自个的身子骨够不够硬!”朝廷要征兵,说白了就是硬抓。每到一家,哪个不是哭得死去活来。这些官差也早已见惯了,旁人的辛酸悲苦于他们而言都只是多余的。明知逃不掉,乖乖的走不就得了,非得闹半天,多费他们的口舌。

  妙影本在内屋竖耳倾听,得知是抓壮丁,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嫌,帘子一掀冲了出来,挡在聂梦身前道:“不行!你们能不能抓我夫君!我们才刚才成亲,你们不能那么残忍!”

  “身为大隋子民,自当为国尽力!”官差的耐心早已耗尽,哪还有空罗嗦?怒斥一声,两个官差一把将妙影推开,不由分说架起聂梦就往外走。

  “妙影!”聂梦极力的挣扎,却根本无力挣脱,身子不由自主的被往外拖去。他扭过了头,看到的是父亲、母亲,还有新婚的妻子哭喊着追逐而来,然而还不及靠近便被官差们冰冷的军刀给挡了下去……

  这一夜,于整个葫芦村而言都是一场噩梦,亲人生离,他日未知能否再见。父母的呼儿声、媳妇唤夫声、孩子的哭声、老人们的咒骂声在村子的上空盘旋回荡。只是谁也没看见,聂家新房内那面安静躺在地上的那面镜子背后的猫眼上闪出一抹幽森的冷光,猫唇缓缓地上扬,竟然勾出一抹冷笑,仿佛在嘲笑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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