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梦起 第三十六章 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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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梦亟步上前,一把夺过那兵手上的鞭子,狠狠地掷在地上,横眉冷目怒视着冯景殊。白日里,聂梦眼睁睁地看见冯景殊毫不心软地处决了几百个人。回到军营老远地听到孙正的哀号,走近一看,却看到这番情景。

  “聂梦你好大的胆子,见到本将军不但不行礼,还胆敢扰乱本将军行军法。难道你也想像孙正一样吗?”冯景殊倒本不是真的想动对聂梦摆架子,只因周围还有外人在,所以他不得不揣起将军的架子。暗中却对聂梦连使了几个眼色,想叫他退下。

  聂梦却恍若未见,在他眼里冯景殊只是他有兄弟,而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将军。不光是不愿意看到孙正无辜送命,更不想看到他的兄弟变成仗势欺人的恶人。

  “景殊,放了他吧,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不称副将,而直呼其名。私下里冯景殊自然不在意聂梦用什么称呼,但眼下当着他手几名随从,着实有些挂不住面子,冯景殊面色一沉,喝道:“大胆聂梦,本将军之名也是你一介小兵随便称呼的吗?你眼里可有尊卑上下?”

  聂梦冷笑:“景殊,你是不是也想要用军法处置我?”

  “聂梦你!”冯景殊一时语塞。聂梦和他的关系,不单单是兄弟之情,他还指望着依靠聂梦那特殊的本事而助他平步青云。如今张起虽是信任他,但更多的却是对他那所谓的“预知梦”而产生兴趣。私下会见他时,也总会问他一些梦里的事。冯景殊仗着口材,总能编造些话蒙混过去。但他也知道,这并非长久之际。只有聂梦的奇梦再度显现,他才能更好的博得张起的信任。是以对聂梦,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翻脸。

  眼见聂梦呆劲又上来了,冯景殊只能退步,道:“不打了,把孙正带下去。”

  挥退了手下人的,只剩下他和聂梦两人时,冯景殊这才语气一缓,拍着聂梦的肩道:“瞧,我人都放了,你还不满意吗?行了行了,别板着个苦瓜脸了。你说你也真是的,当着那么多人给我难堪,叫我这副将以后还有什么威信?”

  聂梦退后了两步,避开了冯景殊的手。虽然他刻意的示好,但聂梦却清晰地感觉到他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患难与共的兄弟,只是个心狠手辣追逐名利的军官。聂梦依稀还能从他身上嗅到一股血腥味,那是几百条人命所遗留下来的。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只觉得眼前的冯景殊虽是在笑,但眼眸中还透着股杀气,让他不敢靠近。

  注意到聂梦有意的疏离,冯景殊知道他一时没转过弯来,好言相劝道:“聂梦你是怪我不该打孙正吗?但你要想想他从前是怎么对我们的?他打我们时下手可一点都不软,你手臂上那个疤痕怎么来的你忘了吗?我现在不过是讨回他欠我们的罢了。”

  聂梦道:“别人打你就要打回来吗?他打你不对,那你打他,岂不是就把自己变成和他一样的恶人吗?还有那些起义军,他们都已经成了俘虏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为何还要杀他们?他们原本都是普通的农民,就像我们从前一样。只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了,无奈之下才投奔起义军。要是朝廷让他们吃饱肚子,谁还会愿意拿刀上战场?景殊你现在是将军了,你怎么也不会为他们求求情,反而还……”

  “住口!”不待聂梦说完冯景殊便厉声打断,他警惕地观望了眼四周,见无人靠近方才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正色道:“这种话不可乱说,要是传到旁人耳朵告你个谋逆,连我都救不了你。再无辜的人当起了起义军就是叛国,叛国之罪何等之大,莫说是我一个小小的副将,就是张起也是无能为力。你以为我愿意当那个吃力不讨好的监斩官?上头吩咐下来的,我根本没办法违抗。看到那几百个人头在我面前落地我也很怕呀,我甚至都想哭,但那又能怎样?我是官,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只能强逼着自己镇定。聂梦你只知道指责我,你又是可知我心里的感受?是,当官是好,也因为托你的福我才能混上这身官衣。但我过得也不轻松呀,我得时时摆着笑脸讨好上级,行事还得处处谨慎。对底下的官、兵,我还得恩威并施。谁叫我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一步不慎,就会叫人看轻了我。聂梦,你知道我这个将军当得多辛苦吗?”

  “如果辛苦,那就不要再当这个将军。”

  “不当?”冯景殊冷笑连连,“怎么可能?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么可能一句话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抹掉。再说,我还有后路可退吗?张起成天盯着我,打听我做了什么梦,指望着我再出计谋助他再立功勋。你说,他可能放我们走吗?”

  ……

  夜色深浓,清冷的月辉穿过半敞的窗子落在聂梦的脸上,仿佛是覆上了层银纱。

  向来的极容易入睡的他,此时却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目,没有一丝困意。冯景殊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聂梦不明白,为何冯景殊明明活得那么累,却不肯卸下那身官衣。荣华富贵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大到可以轻而易举的改变一人。

  他越想越乱,到后来脑海中不断盘旋的是刑场上血淋淋的人头咕噜噜地在地上打滚的情景,恍然间他似乎感觉到殷红的鲜血在从刑场上蔓延开来,一直淌到他的床底下。还有战场上生死撕杀的场景一幕幕地闪现在眼前,搅得他两处太阳**突兀地痛。而每个画面之中都有冯景殊端坐高台上,对着尸山血海露出森森的冷笑。

  聂梦终于受不了,抱着脑袋一个劲地拍打着自己的头,嘴里喃喃地喊道:“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可是那些血腥的面面,那些人临死时绝望的嚎声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神精。

  在最最难熬之际,一个美丽的背影闪现在脑海中,一袭绿色的纱裙在风中轻轻地摇曳,如一抹清风将那些血腥残忍轻轻地吹走。然后那背影缓缓地转过身来,冲着聂梦嫣然而笑。

  聂梦的心在想到妙影的那一刻渐渐地平息下来。

  “妙影……”黑暗中聂梦低低地呼唤着,眼泪在一瞬间滚出眼眶,润湿了枕头。然后越淌越多,像是洪涛一般决堤而出。他抱着枕头,痛哭了起来,开始还能极力压抑着,怕哭声会传来隔壁的房间。可是越想克制心头就越是难受,最后竟如同孩子一般哇哇大哭了起来。

  他想妙影,想父母,想念从前平静的生活。揪着自己的衣襟,只觉心在狠狠地疼。

  战争何时才能结束,何时才能回家?聂梦一遍遍地自问,却难以找到确切的答案。忽地又想,万一战争永远不结束,那么他岂不是永远无法再回家见到妙影和父母了吗?想到这里他哭声一止,心里却生起一股寒意。

  他腾的一下在黑暗中坐里,大手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低声自语道:“不行,我不能干等着战争结束,我得自己想办法才行。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只能逃了。对,逃也要逃回家!”想到这里他又被自己这个胆大的想法给唬到了。再冷静一想,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要能回家,再危险的方法也得一试。于是,原本的胆怯被急切的归家**给冲淡。

  “回家,回家!越快越好!今晚,对,就今晚!”聂梦想到就做,再也顾不得悲伤。下了床,怕引起旁人的注意他也不点灯,摸黑收拾起了东西。

  他的东西本也不多,只是几件破衣服,寻了个破布随意一裹,系在身上。也不走门,直接从窗口翻出去。

  刚到外头,忽地又想,出了涿郡一路上都是荒路,得先备些干粮才是。遂又悄悄地踅到小厨房内,捡了几个馒头塞到怀里。

  小院门前有士兵把守,聂梦知道不能走。遂摸到后院,后院的围墙高七尺多高。聂梦搬了几块石头垒在一起,想借着石翻过墙去。

  他紧张兮兮地环视着周围,一脚踏在石头上,刚一用力,却听脚下“呱嗒”一声脆响,原本垒作一道的石头散了架。

  聂梦收势不住,一个踉跄跌了个狗吃屎,头磕在石子上生疼生疼。怀中的揣着的馒头也滚落一地。

  他张大了嘴巴却不敢吭一声,爬起来揉了揉额头,刚想给那石头一脚出出气,旋即又想到自己还用得上人家。虽又收了脚,将掉在地上的馒头收拾好。重新垒好石头,用手在上头按了按,瞧着还算稳这才放下心来。

  小心翼翼地踩上去,手也同时扒在墙头上,抬起一足正想往上攀去,忽觉身后似有什么扯住了他一般。聂梦心头一慌,莫非是被人发现?亟亟转头一看,这才看清,拉住他的并非是人,而是个树枝,正好勾住了他背后的包袱。聂梦心头一松,大吁了口气。解下包袱,手一用力甩到墙头外。而后又手足并用,攀到墙上去。刚要跳下去,目光不经意的一瞟,这一看却是大吃一惊。月光下,冯景殊站在墙外,上仰着头,一脸震惊地望着正骑在墙头上的聂梦,手上捧着个东西,赫然正是刚才聂梦扔到墙外的那个包袱。

  “景,景殊,这么晚了你,你怎么没在屋里睡觉?”聂梦干笑着问道。

  书房内,聂梦拎着个包袱,垂着而立。心中大叹自己为何如此倒霉,还未翻出墙就被发现了。那包袱竟还如此凑巧的砸到冯景殊的头上。心头更怨自己怎么会如此粗心大意,连冯景殊被张起叫去都不知道。还当他好好的在房内睡觉。

  冯景殊坐在书案后,拿眼直瞪着聂梦,数落道:“真是不要命了,你知道不知道逃兵的罪名有多重?那可是死罪呀!幸好你是撞见了我,要是撞到别人,你这会儿小命在哪都不知道!”

  聂梦只是闷头不响,逃兵乃是死罪,他自然也知道。但若是一辈子不能回家,对他而言倒不如死了干净。再说了,要不是运气忒差,说不定他这会儿都能逃出涿郡了,还用得着听冯景殊的数落吗?

  冯景殊似乎是猜出聂梦心中所想,道:“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去吗?就算你能逃出这所院子,逃出营区,你逃出得城门吗?没有令牌你如何能逃出去?”

  聂梦闻言,这才想到如今战事频起,所以城门日夜闭紧,门口又有重重的守卫,不见令牌决不会开门。他一无令牌,二无本事硬闯。即使是没有撞到冯景殊,他今夜也决不可能走出城门。

  冯景殊又反复敲打了他几句,然后挥了挥手:“天色不早了,回去睡吧。今晚的事就当不曾发生过。左右你是不可能逃出去的,莫作无用之事,免得落到旁人手里可就不好办了。”

  聂梦“哦”的应了一声,转身返回房去。心中却在反复琢磨着该用什么办法能逃走。

  他一走,冯景殊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没有想到聂梦如此胆小的人,竟然敢不顾军法做逃兵。旁人也就罢了,但冯景殊还指望着聂梦的预知梦好助自己再立功劳,他如何能放任他不顾?

  眼下,聂梦已经露出逃心,冯景殊不得不防。虽然明知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他还是要做好准备。

  这一夜聂梦辗转无以成眠。想来想去,只觉是自己起意太急,计划不够周详,以至于才刚刚动身就被发现。

  第二天,他沿着挨个将涿郡的四个城门的情形都瞧了个遍。四个城门口皆有重兵把守,城门紧闭。哪怕是出城送信的邮驿过城门时也得先亮出令牌方可开门放行。

  聂梦叹了口气,想从城门蒙混出城是决计不可能的。抬头望去,是高约十几丈的城墙。哪怕是他以士兵的身份可以上得城去,也无法飞到城墙外头去。

  聂梦只能郁郁寡欢返回住所,正好赶上午饭时间。别的兵笑着招呼他吃饭,若搁从前,他的饭量少说也得吃下三大碗米饭才够。可此时心绪不佳令他食难下咽,捧着个饭碗,想着自己困在此处,或许这一辈子也难见亲人一面,心头犯酸,眼泪险些就要落下。筷子在碗里胡乱地搅,原本觉得香软可口的白米饭,此时吃在嘴中味同嚼蜡。旁边的兵瞧见他这模样,开始打趣起他来。

  “聂梦瞧你这模样,真像是害了相思的大姑娘。”

  “什么大姑娘,人家聂梦那是在想媳妇呢。我说聂梦呀,你比我强,至少还有个媳妇可想,我的媳妇在哪还不晓得呢。”

  “李狗儿,我看,不光是聂梦想媳妇,你他娘的也春心荡漾想女人了。”

  “哎,老子就是想女人了,王喜难道你们不想?这军营里头成天都是五大三粗的爷们在眼跟前晃荡,连个母耗子都没瞧见,再下去非憋死不可。”

  王喜忍着笑,拍着李狗儿的肩,故作语重心长地道:“李狗儿,再咋样也不能把母耗子当女人想,否则你不就成公耗子了?”

  李狗儿一口饭喷出,恼道:“去!你他的娘的才是公耗子!”

  他们说得热闹,聂梦却根本笑不出。正怅惆之时,忽见地又灵光一闪,计上心来。面上的阴霾之色也随之消散,他又恐会被旁边的人瞧见端倪,慌忙将脸埋在碗里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着饭。

  夜色降临,一轮残月树梢斜挂,在营区中洒下一片清辉。熄灯的号声早已响过,军营中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巡逻的士兵走过时,沙沙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聂梦鬼鬼崇崇地从院墙头上露出一个头来,四下环顾,确定墙外无人后,双手用力一撑翻上墙头,又顺着墙外的树小心翼翼地往下爬,爬到一半忽地感觉到背后似有什么盯着他看,心头竟突然犯起一阵寒意。

  回头看去,却见黑暗中两个幽幽的光点正凝视着他,像是坟头上的鬼火,聂梦心头一惊,失足跌下,**摔在又冷又硬的地上,让他痛得几乎要喊出声来。

  他爬起身来,顾不得揉**,再看向那幽光时,借着月光,这才看清一个体形苗条的黑猫蹲地墙头上,眸子在夜色下莹莹闪亮。似乎是看到聂梦摔了个大跟头,心情颇好,黑猫细长的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

  “死猫,连你也欺我!”聂梦顺手拾起个石子,正要向那猫打去,又觉自己跟个畜生计较着实可笑。

  他石头一丢,低低咒骂了一声,拍拍**,沿着墙外的道向着他白日里计划好的方向而去。怕再撞见什么人,会看穿他的动机,所以聂梦这回连包袱都没打,将随身要带的几件衣服全套在身上。所以没走多远,身上就开始冒汗,却也根本顾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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