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杨府前堂内一片寂静。
刚才还慷慨激昂热火朝天的景象,此刻变得寂寥静谧,杨廷和独自坐在主位,看着空荡荡的堂内,扶着额头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
当今陛下突然发了一道又一道圣旨给他们这些重臣,不知因为何故,杨廷和觉得很头痛,这位皇上的性子越来越难捉摸了,都说帝心难测,那是因为帝心如天威,令臣子们敬畏,当今这位陛下也难测,但难测的是他随时可能爆发的胡闹性子,往往一出手便是难以收拾的怪招,令朝臣们防不胜防。
今日这位陛下把圣旨当成廉价无比的小传单似的到处乱发,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此刻杨廷和头痛无比,只觉一股浓郁的昏君味道扑鼻而来,作为三朝老臣,他真觉得累了,不想当官了。
更让杨廷和揪心的是,锦衣卫探子纷纷奔赴南昌,他收受宁王贿赂一事若被查出来,将来等待他的绝对是身败名裂,堂堂大明内阁大学士竟被心怀不轨的藩王收买,这辈子他还有脸活下去么?
唉声叹气的杨廷和愁容满面,堂外老管家的身影再度出现。
素来温和的杨廷和爆发了:“这昏君到底意欲何为!人都走光了,难道还有圣旨发下来么?发给谁?”
老管家吓得退了一步,弱弱地抬手指了指杨廷和……
“我?”杨廷和脸色难看极了。
老管家点头:“……宣旨的宦官已至前院,等老爷接旨。”
杨廷和深呼吸,脸色铁青道:“走,去接旨!”
杨府前院的宦官态度很和气,对当朝内阁大学士兼当今帝师,他不敢不客气。笑着给杨廷和见礼后,宦官神色一整,恭恭敬敬地双手捧出了一卷黄绢,沉声道:“有圣旨,文渊阁大学士杨廷和接旨——”
杨廷和英气的浓眉一掀,想斥责圣旨的非法,不愿跪接圣旨,然而他确实对圣旨的内容感到好奇,深吸一口气后。杨廷和不情不愿地跪在宦官面前,瓮声瓮气道:“臣,杨廷和跪聆圣意。”
宦官徐徐展开黄绢,尖着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杨廷和眼皮跳了跳。
这圣旨光听开头便有些严重了。大明的圣旨都是有着严格的格式的,普通的圣旨或人事任命,一般都不会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种非常正式的开头,除非是钦封官员衔号或爵位。
“诏曰:煌煌天朝,圣仁广运,应天承业。天覆地载……”
“……钦封杨廷和之爵,爵号越国公,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哉。”
钦你娘个锤子……
杨廷和差点冲口而出一句家乡脏话,肺都快气炸了。
左防右防,结果这小昏君竟给他出了这一招,荒唐到这等程度。何等的昏庸无道啊!
“老夫要进宫面圣!”杨廷和攥紧拳头嘶声吼道。
宦官皮笑肉不笑:“杨大学士,陛下说了。今日豹房关闭,不见任何朝臣,要面圣,等明日朝会吧,奴婢这就告辞了,手里还有五份圣旨都是封国公的,奴婢还得一家家去宣旨呢……”
杨廷和倒吸口凉气,身躯摇摇欲坠。
这是朱厚照的反击,他在报复!
他在用君权挑衅臣权!
“昏君!昏君!昏君!”
杨廷和仰天大骂三声昏君,身子一晃差点栽倒在地,旁边的老管家急忙扶住他,杨廷和怔忪半晌,忽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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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内,京师朝堂被朱厚照一人搅和得风云变色。
同一天,朱厚照连续给朝中各重臣发了二十余道圣旨,不是封国公就是封国侯,宣旨的宦官络绎不绝在豹房内外穿梭,忙得脚不沾地。
朝中各重臣的府邸则乌云密布,被封爵的大臣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是反对秦堪晋封国公最激烈的人。
这下京师热闹了,原本民间市井传得谣言四起,说朝中许多大人嫉妒贤能,故千方百计阻挠秦堪晋爵,结果当今皇帝陛下一天之内同时封了二十多位国公和国侯,被封的二十多人顿时成了风暴中心,也成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皇帝无权,大臣跋扈,旨令出不了宫门,无奈之下只好同时封二十多位国爵,以求自保,各种八卦各种谣言满天飞,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最后这二十多人竟生生被传成了欲篡权夺位,威逼幼君的大奸臣……
…………
…………
第二日,丑时三刻。
百官聚集承天门前等待宫门开启。
平日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的气氛荡然无存,每个人脸色铁青,沉默无声地站在广场上,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宫门。
今日的广场有些不一样,不知谁派出来四名小宦官侍立广场一角,每见有官轿行来,小宦官便乐颠颠上前帮他掀开轿帘,一躬身一哈腰:“原来是新晋诚国公,奴婢给国公爷见礼了……”
“原来是抚远侯,侯爷万福金安……”
“奴婢参见越国公,国公爷上朝辛苦……”
一时间承天门前广场上国公多如狗,国侯满地走,被称作国公侯爷的各位大臣脸色泛紫,气得身躯瑟瑟哆嗦。
确定了,这四名宦官必是陛下派出来故意恶心人的。
百官神色不善,勋贵们的神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勋贵之所以占了一个“贵”字,自然是这类人比较稀少,他们的功勋都是祖辈或自己用命换来的,世上不仅物以稀为贵,爵位也是以稀为贵,昨日皇上大笔一挥,一连封了二十多个国公国侯,以后大明的国爵多如牛毛,走路上掉一花盆都可能砸中八个国公,这样的爵位掉价到什么地步了?
怒气,在人群中酝酿,翻腾……
直到最后,户部尚书韩文的官轿姗姗来迟,一名小宦官颠颠儿地迎上前掀起轿帘,谄笑着哈腰道:“哟,新晋保国公来了,奴婢给韩老公爷……”
啪!
一声清脆的肉击声,小宦官被人一巴掌扇到地上,再没了声响。
众人愕然看去,却见正牌保国公朱晖朱老公爷怒发冲冠,老脸通红,攥紧了拳头吼道:“滥封爵位倒也罢了,凭什么把我的爵位封给这个姓韩的老夯货!简直欺人太甚!老子才是正宗保国公!”
韩文被昨日的圣旨恶心了一整晚没睡,此刻肚里也憋着一团火,闻言眼睛一瞪,怒道:“姓朱的,你说谁老夯货?当本官稀罕这破爵位么?”
砰!
朱老公爷斗嘴皮子斗不过文官,他用一种很直截了当的做法,一拳狠狠砸在韩文的眼眶上,韩文二话不说,仰头便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