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泪儿的脸色吓黄了嘶声道:“这些蜡人不是死是活的。”
铁花娘嘴唇抖几乎已骇晕了过去。
只听那蜡人道:“你们若还想要她们活着就站在那里一动都不要动。”
他嘴里说着话脸上就有层薄薄的蜡一片片剥落下来。
俞佩玉就站着下动连话都不说。
海东青却忍不住道:“你们想怎样?”
他这句话其实问得很多余很可笑任何人到了情急的时候都常常会说出很无聊的话来。
就在这时只见远处两个正在下棋的“蜡人”也忽然动了身子一闪就向地们飞扑过来。
抱住朱泪儿的那“蜡人”道:“你们两人无论谁动一动这两个女人就没命。”
朱泪儿嘶声道:“不要管我他们不敢杀我的。”
俞佩玉叹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叹出来他的人已被两条很有力的手臂抱着接着就被人点了六七处穴道。
朱泪儿又惊呼了一声嗄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了我……”
话未说完她眼泪已落了下来。
只听一人咯咯笑道:“小姑娘你现在总该知道蜡人并不比真人好了吧其实他们有时候比真人还危险得多。”
刺耳的笑声方才那穿黑袍子的老人又走了出来只不过头上戴的已不是竹笠而是顶形状很奇怪的高帽子。
他的人本就很矮这顶帽子又特别高骤眼望去只觉帽子似乎比人还高那模样实在又滑稽又可笑。
但此时此刻又有谁还能笑得出来。
朱泪儿大骂道:“你这老妖怪你……”
她把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这老头子却像是听得很有趣等她骂完了才笑着道:“小姑娘你很会哭也很会骂人我老人家最喜欢你这种小姑娘了等下一定将你做成一个最漂亮的蜡人漂亮得就好像无锡泥娃娃一样。”
朱泪儿嗄声道:“你……你……”
她还想骂几句怎奈心里毛嘴唇乾那里还骂得出。
那老人头上的高帽子直摇摇摇摆摆的走到俞佩玉面前道:“小伙子你就叫俞佩玉?”
俞佩玉道:“是。”
老人咯咯一笑道:“我虽未见过你但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俞佩玉忽也一笑道:“我虽未见过你但也认得你。”
老人怔了怔大笑道:“你若真认得我你的本事可真不小。”
俞佩玉道:“你并不是人。”
老人狞笑道:“你也和那小姑娘一样会骂人?我不是人难道是妖怪。”
俞佩玉道:“你也不是妖怪只不过是个死因为你早已死了。”
老人大笑道:“你说我是死?”
俞佩玉道:“不错你虽未见过我但我却早已见过了你。”
老人道:“你见过我?在那里?”
俞佩玉道:“在一个坟墓里。”
朱泪儿的眼睛直连她都觉得俞佩玉说的话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她几乎要认为俞佩玉忽然有了毛病。
一个很正常的人绝不会说话人是死更不会说自己到过坟墓里去这简直不像是俞佩玉说的话。
谁知老人听了这些话脸色却忽然变了瞪了俞佩玉半晌道:“你去过那坟墓?”
俞佩玉道:“不错我还在里面耽了很久。”
老人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俞佩玉笑了笑道:“从你屁股下面走出来的。”
听到这里非但朱泪儿认为他有毛病铁花娘和海东青简直已认为他了疯因为他说的完全不是人话。
但那老人的脸色却变得更可怕忽然大声道:“乖孙女你出来。”
她的孙女一出来除了俞佩玉外大家又骇了一跳谁也想不到这老人的孙女竟是姬灵风。
俞佩玉却早已看出这老人就是诈死而逃的姬苦情了他做“蜡人”的本事不错。只听姬苦情道:“这小子说的话可是真的么?”
姬灵风道:“我不知道。”
她看来很憔悴很虚弱但回答得却很干脆。
姬苦情道:“但他去过杀人庄是吗?”
姬灵风道:“他若未曾去过杀人庄我怎么会认得他但去过杀人庄的人很多又不止他一个。”
姬苦情笑了拍着她的脸蛋儿笑道:“乖孙女对爷爷说话怎么可以这样没礼貌。”
姬灵风嘟着嘴道:“人家头昏就想睡觉。”
她话未说完扭头就走居然始终也没有看俞佩玉一眼。
姬苦情摇着头喃喃道:“这孩子已被她娘宠坏了……”
他忽又瞪着俞佩玉道:“我听说俞放鹤的儿子也叫做俞佩玉是么?”
俞佩玉道:“好像是的。”
姬苦情道:“听说他已死在杀人庄。”
俞佩玉道:“好像不错。”
姬苦情眼睛里忽然出了光缓缓道:“也许他并没有死也许他到坟墓里去走了一趟又活回来了而且还遇着个人替他将容貌改变了。”
他忽然一把揪住俞佩玉的衣襟大声道:“也许他就是你你就是俞放鹤的儿子。”
※※※
俞佩玉本来想不通姬灵风为何要说谎现在才明白了他面上虽然不动声色掌心里不觉沁出了冷汗。
姬苦情说不定也是和那“俞放鹤”一路的将俞佩玉诱来也许为的就是要查明两个俞佩玉是否同一人。
俞佩玉易容的秘密只有姬灵风知道但她并没有说出来俞佩玉虽不知道她为了什么要替自己隐瞒却实在感激得很。
姬苦情还瞪着他厉声道:“你究竟是否俞放鹤的儿子?”
俞佩玉笑了笑道:“我是谁的儿子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姬苦情道:“你就算承认是俞放鹤的儿子又有什么关系?”
俞佩玉笑道:“你为何不承认是他的儿子?”
姬苦情脸色一沉忽又大笑道:“好小伙子算你嘴硬你既然不喜欢说老实话我就索性叫你永远说不了话吧。”
※※※
这石窟比外面那洞窟明亮得多也温暖得多因为大铁炉里已生起了火火上有只大铁锅里的蜡已开始融化。
姬苦情用一只长柄的铁杓在锅里缓缓搅动着当火焰渐渐转变为青色的时候锅子里就有一阵阵热气散出来在氤氲的热气和闪动的火光中他的脸看来就像是一个用青铜铸成的魔鬼面具。
他眼睛里也闪动着一种疯狂的、狂热的光芒缓缓说:“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做成一个蜡人并不是件容易事第一要注意融蜡的时候既要将蜡完全融化又不可将蜡煮得太沸一定要在蜡刚刚开始起泡的那一瞬间就将蜡倒在人身上。”
他咯咯一笑接着道:“那就好像广东人做油淋鸡一样手要稳心要细要将蜡慢慢的浇而且还要浇得很匀等第一层蜡已完全凝固了之后再开始浇第二层只要手稍微一抖就完全前功尽弃了。”
他悠然自得的说着真像是一位名厨一面在做油淋鸡一面在食客面前夸耀着自己的手艺。
只可惜听他说话的并非食客而是“鸡”——鸡若也有感觉到了厨房后会是什么心情呢?
朱泪儿此刻的心情就正和鸡差不多又愤怒又害怕只恨不得一嘴将这残酷的疯子啄死。
铁花娘似已怕得控制不住自己了嘶声道:“你快杀了我吧你为何还不动手?”
姬苦情悠然笑道:“我要做一个完好的蜡人还有件特别注意的事那就是切切不可先将人杀死这样做出来的蜡人才能有生动鲜活的神气若先将人杀死再浇蜡做出来的蜡人看来就会死气沉沉了。”
铁花娘道:“你你……”
她嘴唇抖喉咙像是已被堵塞住。
姬苦情忽然向她一笑道:“但杨夫人你却大可放心我绝不会为难你的因为我想杨子江绝不会喜欢跟一个蜡人睡觉。”
海东青变色道:“杨子江难道真的和你串通了?”
姬苦情大笑道:“不错他比你聪明比你会选择朋友他选择的朋友是拿刀的厨子你选择的朋友都是鸡。”
海东青呆了半晌颤声道:“杨子江杨子江师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出这种欺师灭祖的事你难道将师门的规矩都忘了么?”
说着说着他眼泪似已将夺眶而出。
朱泪儿恨恨道:“难怪他不怕灵鬼杀他了原来他知道只要我们一去他就可以向灵鬼说明他们本是一家人了这小贼做尽了不要脸的事嘴里还要说漂亮话。”
她话未说完针花娘已失声痛哭起来。
朱泪儿冷笑道:“杨夫人你哭什么?你嫁到这种的丈夫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铁花娘流泪道:“我……我……”
朱泪儿道:“你们无论是谁请帮帮忙将这位杨夫人往我身旁请开吧我已开始受不了她身上的臭气。”
姬苦情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我早已该将杨夫人请到上座的。”
铁花娘嘶声大呼道:“你们莫要动我我不是杨子江的妻子我情愿做蜡人也不愿做这种人的妻子我情愿和他们死在一起。”
姬苦情淡淡道:“无论谁到了这里死活已由不得他自己了。”
海东青望着俞佩玉黯然道:“俞兄我看错了杨子江我……我对不起你。”
俞佩玉道:“这是他的错不是你的错海兄你……你何必难受。”
海东青长叹道:“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的兄弟我……”
突听姬苦情大声道:“快快开炉门再将锅吊高些现在火候正恰到好。”
※※※
杓子里的蜡还在冒着气。
姬苦情笑道:“第一杓蜡倒在身上会有些疼的俞公子你最好忍耐些但两三杓浇过去之后你就会慢慢不觉得疼了。”
他将蜡缓缓倒在一块木板上看着蜡汁在板上凝固喃喃道:“嗯现在果然是恰到好处……快将俞公子的衣服脱不来。”
朱泪儿大呼道:“你为何不先由我开始……”
姬苦情笑道:“迟早都要轮到你的你急什么?”
朱泪儿嗄声道:“求求你先由我开始吧我死也感激你。”
姬苦情道:“你不忍看俞佩玉在你眼前受苦所以想先闭上眼么?”
朱泪儿咬着嘴唇一面流泪一面点头。
姬苦情笑道:“但你难道喜欢先在他们面前脱光衣服?”
朱泪儿怔了怔失声哭了起来。
铁花娘嘶声道:“你先向我下手吧我……我不怕……”
姬苦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道:“你的身材的确不错我想他们也喜欢我先向你下手的临死前能看到你这样的美人儿脱光衣服也总算眼福不错。”
他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是杨子江的老婆可惜可惜……”
海东青厉声道:“你这畜牲老畜牲你简直连半分人性都没有。”
姬苦情笑道:“你可是想故意激怒我要我先向你下手?”
海东青吼道:“你有胆子向我下手么?”
姬苦情大笑道:“好好你们都很有义气也很够朋友居然都抢着要先死我索性成全了你们吧。”
他狞笑着道:“把这三人的衣服都脱光让他们拥抱在一起我要将他们三个人做成一个很特别的蜡人让别人一眼就可看出他们是朋友。”
海东青和朱泪儿同时大叫了起来朱泪儿虽也屡经险难但直到今日才真正到恐惧的滋味。
俞佩玉虽然闭口无言心里却更愤怒更悲伤他想不出老天为何一定要使他的遭遇如此悲惨。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死在桑二郎手里了桑二郎虽也是个残酷淫猥的疯子但比姬苦情还好些。
他还想不出如此疯狂淫猥的主意。
突然间一个人从外面飞了进来手舞足蹈就好像一个被人凌空吊起来的傀儡来势却极快。
姬苦情变色道:“谁?”
“谁”字刚问出来这人已不偏不倚落在那个盛煮沸熟蜡汁的大铁锅里出一声令人心惊胆悸的惨呼。
锅里的蜡汁飞溅而出有一点溅到了朱泪儿身上虽只一点朱泪儿已觉得痛彻心腑。
就在这时外面又有个人直飞了起来也是手舞足蹈又“砰”的跌入铁锅里第一声惨呼未绝第二声惨呼又起。
整个铁锅却往炉子上倒翻了不来蜡汁倒得满地都是姬苦情身子立刻飞掠而起怒吼道:“是什么人?”
吼声中又有第三个人飞入向姬苦情直撞了过来姬苦情身形一闪居然凌空移开了两尺。
但这时第四、第五个人已同时飞入迎面撞向姬苦情他轻功纵然有惊世骇俗的造诣这次也闪避不开了。
要知轻功的身法全凭一口真气提起身子凌空后就再无藉力换气之处能凭空闪变一次已难如登天。
只听“砰”的一声姬苦情凌空挥拳将飞进来的两个都震了回去但他自己也被震落几乎撞上石壁。
朱泪儿又惊又喜到这时才看清往外面飞进来的五个人竟都是姬苦情手下的“假蜡人”。
她刚才吃过这些“蜡人”的亏虽然是被暗算但这些人的武功也实在不弱出手更快。
此刻这五人竟在一刹那间就被人像抛球般的抛了进来而且显然毫无抵抗之力来的那人武功之高也可想而知了。
姬苦情脸色青瞪着俞佩玉道:“想不到你还约了帮手来看来你的朋友倒不少。”
只听一人道:“我并不认得他我和你倒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
这声音轻妙柔美玉润珠圆朱泪儿和铁花娘两人一个是**宫主的女儿丽质天生一个是“琼花三娘子”烟视媚行自然都知道动听的语声也是一种对付男人的武器她们的声音本已十分动人了。
但和这声音一比她们两人就只能闭上嘴。
只不过这声音虽好听说的话却如一桶冷水往朱泪儿的头上倒了不来她的心又凉了。
来的这人原来也是姬苦情的朋友。
只有海东青面上却显出狂喜悄声道:“家师到了我们有救了。”
朱泪儿怔了怔道:“你师父是女人?”
海东青没有回答这句话也用不着回答了只因这时已有个黑衣妇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面上也蒙着层面纱朱泪儿虽然瞧不见她的容貌但也不知怎的却觉得这妇人必定是人间的绝色。
朱泪儿从来也未见过风姿如此优美的女人。
※※※
黑衣妇人似乎走得很慢但突然就走了进来谁也未看清她脚步如何移动是如何走进来的。
她穿着件黑色的长袍长可及地只露出一双黑色的鞋尖她手上也戴着双黑丝的手套。
朱泪儿虽然看到了她其实却等于没有看到她只不过看到她穿的衣履而已但心里已觉得说不出的舒服仿佛她就算站在那里不动也能给人一种舒服宁静的感觉令人如饮醇醪醺然自醉。
姬苦情似已看得果住了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你。”
黑衣妇人道:“你想不到?”
姬苦情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黑衣妇人似乎笑了笑缓缓向姬苦情走了过去。
这洞窟鬼气森森地上又是蜡汁又是死但她的风姿却像是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她面对的虽是个又残酷、又可怕的疯子但她的风姿却像是华清浴罢新卸罗衫去朝见至尊。
谁也看不出她会是武功绝顶的异人奇侠更看不出她就在方才那一刹时间已杀了五个人。
姬苦情额上却已沁出了冷汗勉强笑道:“十几年不见一来你就要跟我打架?”
黑衣妇人道:“我并无此意。”
姬苦情像是松了口气道:“那么你还是请站远些吧你一走近我我就会心跳。”
黑衣妇人道:“你本无心怎会心跳。”
她走得虽慢却未停顿。
姬苦情嘴里似已乾嗄声道:“你究竟想怎样?”
黑衣妇人没有回答这句话却道:“你今年已有七十二了吧?”
姬苦情道:“你……你记得真清楚。”
黑衣妇人悠悠道:“无论谁活到七十二岁都已该活够了是么?”
姬苦情擦了擦汗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妇人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
姬苦情苦笑道:“数十年来又有谁明白过你的意思?”
黑衣妇人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希望你莫要逼我出手。”
姬苦情面色骤变忽然仰面大笑道:“你难道要我一见了你就自杀不成?”
他虽然是在笑这笑声却比哭还难听。
但也就在这时他已飞扑而起他枯瘦矮小的身子看来已不是个人而是一只凶恶敏捷的食人鹰。
黑衣妇人仍静静的站在那里假如姬苦情是鹰她简直就是条羊等到姬苦情扑过来时她衣袖才轻飘飘的挥起。
谁也看不出这片轻飘飘的衣袖能挡得住姬苦情这一击之力只听一声惨呼姬苦情的身子突然飞起三丈“砰”的撞上石壁再沿着石壁滑下苍白的脸上充满了惊怖痛苦之色一双眼睛已死鱼般凸了出来瞬也不瞬的瞪着黑衣妇人嗄声道:“罡气……”
两个字刚说出口鲜血已箭一般喷了出来。
黑衣妇人淡淡道:“不错这正是先天罡气你总算很有眼光。”
姬苦情忽然疯狂般大笑起来狂笑着道:“好好先天罡气天下无敌我死得总算不冤。”
他大叫大笑手舞足蹈就像是变成了个疯子。
只见一点点鲜血随着他的笑声四面溅出等到这句话说完血已枯竭笑声也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还在“”直响朱泪儿虽然对这人深痛恶绝此刻也不禁闭起眼睛不忍再看。
※※※
“先天罡气”这四字俞佩玉是听说过的但他一直都以为这不过只是江湖传说中的神话就像是“以气驭剑”“传音入密”这些功夫一样古代纵或有之此时也早已绝传。
他从未想到自己竟真的能亲眼见到这种功夫的威力。
只见姬苦情的身子已倒卧在血泊中起先还像只青蛙般在“”的喘着气过了半晌身子突又向上弹起了两尺再落下时便动也不动了。
黑衣妇人这时才转过头来望着俞佩玉。
她的目光仍是那么平静但却能穿透黑纱穿透血肉直透入俞佩玉心底俞佩玉竟不由自主垂下头去。
黑衣妇人忽然道:“你就是俞佩玉俞公子?”
她居然也知道俞佩玉的名字而且对他如此客气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觉得受宠若惊暗中窃喜不已。
但俞佩玉却只觉得有些害怕他想不到自己竟已如此有名了他知道有名并不是件可喜的事。
“名气”就像是件华贵的外衣虽能使一个人看来光采得多但其代价却往往是很可怕的。
海东青见他仿佛呆住了忍不住道:“俞兄家师在跟你说话。”
俞佩玉这才定了定神道:“不敢在下正是俞佩玉。”
黑衣妇人道:“好你跟我来。”
她长袍轻拂俞佩玉。海东青、朱泪儿三人如沐春风穴道竟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解开。
海东青伏地道:“弟子……”
黑衣妇人道:“你和杨子江的事我都已知道用不着再说了。”
她轻轻一转身人已到了门外。
朱泪儿突然紧紧拉住了俞佩玉的手悄声道:“你要跟她走?”
俞佩玉只觉她的小手在轻轻颤抖心里忍不住生出一缕柔情柔声道:“你自然也跟我一齐走。”
朱泪儿眼睛立刻亮了将俞佩玉的手拉得更紧嫣然道:“无论到什么地方你都肯带着我?”
俞佩玉暗中叹了口气道:“无论到什么地方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突听黑衣妇人道:“但这次他却不能带着你。”
朱泪儿身子一震松开了手嗄声道:“为什么?”
黑衣妇人道:“因为我说的。”
朱泪儿跳了起来大叫道:“你凭什么要拆散我们?你……你……你虽救了我们的命但若不是你徒弟害人我们也不会到这里。”
她语声哽咽眼泪又流了不来顿足道:“你救我本是应该的凭什么作威作福。”
海东青脸色变了伏地道:“她还是个孩子不憧事求你老人家莫要怪她。”
朱泪儿用力一甩头忍住眼泪大声道:“你用不着为我求情我不怕她杀了我我也不怕杀了我我也要和俞佩玉在一起。”
她又拉起了俞佩玉的手道:“你自己说的无论到那里都带着我的你……你难道又要反悔不成?”
俞佩玉沉默着温柔的替她擦乾了眼泪忽然转身面对黑衣妇人道:“我已答应过她也答应过她的三叔我绝不能抛下她。”
黑衣妇人冷冷道:“你若连这点儿女之情都抛不下还能成什么大事?”
俞佩玉一字字道:“我若连这件事都不能守信又何以为人。”
黑衣妇人凝注着他目光中似乎渐渐露出一丝暖意缓缓道:“好很好你是个好孩子……”
她飘飘掠到朱泪儿面前缓缓抬起了手。
俞佩玉和海东青的呼吸都几乎停顿因为他们都知道只要这只手一落朱泪儿的头颅便要粉碎。
只听黑衣妇人道:“你舍不得离开他?”
朱泪儿咬着牙瞪着她道:“无论谁若要我离开他除非先要我的命。”
俞佩玉望着黑衣妇人的手连心跳都几乎停止。
黑衣妇人的手已落了不来却只是轻抚着朱泪儿的头柔声道:“你也是个好孩子但你若真的喜欢他就不能拖累了他就应该让他一个人去好好做事。”
朱泪儿怔了怔忽然以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黑衣妇人道:“我并不是要他抛下你只不过要你们暂时分开一些时候你们反正都年轻以后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哩。”
朱泪儿跺了跺脚嗄声道:“好你不用说了我走我一个人走……”
她以手掩面痛哭着奔了出去。
但俞佩玉已赶过去拉住了她道:“你……你要到那里去?”
朱泪儿咬着嘴唇跺脚道:“你也用不着管我我自然有我去的地方。”
她虽然勉强忍耐着但眼泪还是不停的落下。
天地虽大却又有那里是她的去处?
黑衣妇人居然也叹息了一声道:“东青你带她回山去我会叫俞公子去找她的。”
海东青似乎又惊又喜道:“你老人家难道想收个女弟子了么?”
黑衣妇人似也笑了笑悠然道:“她本就是个好孩子。”
※※※
天高气爽艳阳高照虽已秋深却如春暖。
俞佩玉多日来第一次感觉到阳光的可爱。
现在一切事都有了转机朱泪儿也有了希望站在这温暖的阳光下他几乎忍不住要放声高歌起来。
唯一的遗憾是他并没有找到郭翩仙和锺静也没有找到姬灵风想必是姬灵风也将他们带走了。
他始终都无法猜到姬灵风为何要在姬苦情面前为他隐瞒也猜不透她为何要悄悄将郭翩仙和锺静带走。
但比起那些愉快的事来这点遗憾又算得了什么?
只听黑衣妇人道:“杨子江虽是个不肖的叛徒但有些事他并没有说谎那时海东青还在他旁边他也不敢说谎。”
俞佩玉道:“姬苦情难道就是那“东郭先生”?”
黑衣妇人道:“不是姬苦情也只不过是“东郭先生”手下的一个傀儡而已无论武功、狡猾、凶狠姬苦情都比下上东郭先生之万一。”
俞佩玉忍不住道:“前辈你……”
黑衣妇人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就连我也未必是那恶魔的对手。”
俞佩玉道:“但前辈的“先天罡气”岂非已是天下无敌登峰造极的武功了么?”
黑衣妇人道:“先天罡气虽然无坚不摧但上天造物万物相克蜈蚣虽毒雄鸡却是它的克星先天罡气虽强也并非真的能无敌于天下。”
她又叹息了一声道:“东郭先生为了对付我这些年来已练成一种专门克制先天罡气的武功否则他又怎敢复出为恶?”
俞佩玉动容道:“那是什么功夫?”
黑衣妇人道:“无相神功。”
俞佩玉道:“此人练成了无相神功难道就可以横行无忌了么了。”
黑衣妇人道:“当今天下的确已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能除去他的人世上也许只有一个。”
俞佩玉道:“谁?”
黑衣妇人道:“你!”
俞佩玉怔住了呐呐道:“但弟子……弟子……”
黑衣妇人道:“若论武功你自然万万不是他的对手但你城府极深定力过人有许多非人能及的长处。”
俞佩玉道:“可是……”
黑衣妇人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可知道荆轲刺秦王的故事么?”
俞佩玉道:“略知一二。”
黑衣妇人道:“若论剑法荆轲实不及当世名剑客“盖聂”之万一但燕太子丹却认为要杀秦王唯有荆轲你可知道其道理何在?”
俞佩玉道:“那是因为荆轲有不惜舍身成仁与暴秦共归于尽的勇气。”
黑衣妇人道:“你错了。”
她沉声接着道:“秦王暴政苛毒于虎民间怨声载道欲得桑王级而甘心的人不如有多少当时在燕国的勇士也有很多高渐离、宋意、武平、秦舞阳可说无一不是重然诺轻生死的侠客太子丹为何独重荆轲?”
俞佩玉沉默着没有说话。
黑衣妇人道:“那只因荆轲也是位城府极深的人可以说得上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以秦王当时威仪之隆任何人一入秦宫都难免胆寒股悚但荆轲却可高步上金殿连秦王那样的枭雄人物都看不出他心怀不轨这才是他非人能及的长处也正是燕太子丹看重他的地方。”
俞佩玉又沉默了很久道:“前辈是要弟子去谋刺东郭先生?”
黑衣妇人道:“暗箭伤人虽有失江湖规矩但事急从权对他那样的恶鹰又何必再斤斤计较于小节。”
俞佩玉道:“只不过……荆轲到最后还是功败垂成了。”
黑衣妇人道:“荆轲虽功败垂成你的机会却比他好得多。”
俞佩玉道:“怎见得?”
黑衣妇人道:“秦宫甲士千百东郭先生却一向独来独往此其一荆轲不精击技你却已可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此其二……”她凝注着俞佩玉沉声接着道:“最重要的是秦王对荆轲始终都有警戒之心东郭先生对你却绝不会有丝毫防范之意。”
俞佩玉道:“为什么?”
他很快的接着又道:“荆轲至少还有督冗之图和樊于期的级以取信于秦王弟子却一无所有又何以取信于东郭先生。”
黑衣妇人笑了笑道:“你自然有取信东郭之物只不过你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俞佩玉道:“前辈明教。”
黑衣妇人道:“**宫主所埋藏之物是否已落于你手?”
俞佩玉不敢隐瞒道:“是。”
黑衣妇人目光灼灼道:“那其中是否有块竹牌?”
这位武林异人竟似有无所不能的力量无所不知的神通无论谁在她面前要说谎都困难得很。
俞佩玉道:“是。”
黑衣妇人道:“竹牌是否还在你身上?”
俞佩玉道:“侥幸尚未失去。”
黑衣妇人道:“那只不过是块很普通的竹牌而已但在很多人眼中却是万金不易的无价之宝你可知道它的价值何在?”
俞佩玉道:“这也正是弟子百思不解之处。”
黑衣妇人道:“只因这块竹牌就是东郭先生的信物。”
俞佩玉道:“信物?”
黑衣妇人道:“无论谁得到这块竹牌就立刻变成了东郭先生的大恩人无论要他做多困难的事他都绝不会推却。”
俞佩玉道:“为什么?”
黑衣妇人道:“此人虽然凶狠残酷但却极为自负绝不肯受人点水之恩也绝不肯欠别人的债怎奈三十年前他却偏偏受了一个人的大恩这人又偏偏无求于他他就刻竹为牌送给这人作为报恩的信物“见牌如见人”……”
俞佩玉道:“这意思我已懂了但这人是谁呢?”
黑衣妇人道:“这人无论是谁都已无关紧要因为他已死了最主要的是这块竹牌现在已到了你手上东郭先生既然说过“见牌如见人”这句话你就是他的恩人你无论要他做什么他都绝不会拒绝的。”
她淡淡接着道:“因为我早已说过他为人极自负说出来的话永无更改。”
俞佩玉沉吟道:“前辈的意思难道是要我拿了这块竹牌去叫他砍下自己的脑袋?”
黑衣妇人笑了笑道:“他就算不肯食言自肥但你若去叫他拿自己的脑袋来报恩他还是不会答应的若是在三十年前也许还有这种可能但一个人年纪越大越活不长的时候反而会越觉得自己的性命可贵。”
俞佩玉道:“那么前辈的意思是……”
黑衣妇人道:“你拿了这块竹牌去见他先要他将“无相神功”传授给你。”
俞佩玉道:“然后呢?”
黑衣妇人道:“要学“无相神功”绝不是三天两天就可以学会的事在学功夫的这段时候你和他接触的机会一定很多。”
俞佩玉道:“嗯。”
黑衣妇人道:“大恩未报乃是他平生最大的遗憾你此去虽然有求于他却也可说是替他了却了这段心愿他一定会觉得很欢喜既不会盘问你的来历也绝不会对你存戒戒之心常言道:“老虎也有眨眼的时候”你时时刻刻跟在他身旁还怕没有下手杀他的机会?“俞佩玉道:“可是……”
可是黑衣妇人不让他说话沉声道:“你既已知道他的阴谋为何还有这么多顾忌?你难道不想替江湖除此大害?你难道不想为自己复仇?”
俞佩玉动容道:“弟子的身世前辈难道已经知道了?”
黑衣妇人淡淡一笑道:“你可知道为你改变容貌的人是谁么?”
俞佩玉黯然道:“弟子身受他老人家的大恩却连他老人家的姓名都不知道。”
黑衣妇人道:“他本身也有很深的隐痛是以早已隐姓埋名但我却可以告诉你他就是我平生最好的朋友东郭先生多年来都不敢妄动就是为了对我们两个人还有些畏惧之心只因他纵然练成了“无相神功”但我们两人若是联手对付他还是可以将他置之于死地……只可惜……只可惜……”
她声音渐渐低弱变为叹息。
俞佩玉耸然道:“只可惜什么?难道他老人家已……”
黑衣妇人胸膛起伏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他只怕已遭了东郭的毒手。”
她很快的接着道:“这件事我虽还不能证实但东郭若非知道他已不在人世又怎敢复出为恶?就因为他死了东郭的胆子才大了。”
俞佩玉咬着牙忽然道:“前辈的吩咐弟子无不从命只不过这“东郭先生”行踪既然十分诡秘弟子怎能找得到他呢?”
黑衣妇人道:“你自然找不到他但却可叫他来找你。”
俞佩玉道:“前辈是否要弟子扬言出去说出报恩竹牌已落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