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阴沉着脸,大步走向抚宁卫所中的闯王行宫。
才走到门口,就被几个卫士拦住:“大胆,天子行宫,岂可擅闯!”
李岩看了这几个卫士一眼,都是相熟的老兄弟,只不过现在他们一个个红光满面,挺胸突肚,身上也是穿金戴银,看上去富气逼人。
原本是一个勺子里抢食的老兄弟,但是,他们现在却如此陌生。
“我要见闯王,请诸位兄弟通禀一声。”心里暗叹,李岩却拱手道。
“大胆,如今陛下已经登基为帝,你却还以闯王称之,目无天子,实在是狂悖至极!”
他话才说完,就听到一个公鸭嗓子响起,紧接着,一人从众卫士身后闪出,却是杜勋。
原本是大明宣大监军的杜勋,如今却成了闯王身边的总管太监,他闪身出来,指着李岩喝斥道。
李岩笑了笑,上前拱手,看上去象是要行礼,然后猛然一把抓过杜勋,左手揪着胸襟,右手抡得老高,叭叭叭叭正反四个大耳光抽过去,然后将他推倒在地。
“我们与闯王是一起打天下的情谊,你这阉货,崇祯待你如此厚遇,你却仍然背叛了他,如今还想骗闯王信任,有朝一日好背叛闯王么?”
一边说,李岩还不解气,又踹了一脚,踹得杜勋哇哇直吐,他才又转向那几个卫士:“让几位兄弟见笑了,还请替我通禀一声。”
若是他不揍杜勋,只怕这几人不会那么容易为他通禀,但他展示出刚烈果决的一面之后,卫士们倒有几分畏惧。有人陪着笑道:“征东将军请稍候,我这就去……”
看到没有任何人替自己出面,杜勋手足并用,远远地爬开用怨毒的目光盯着李岩,喃喃地低声咒骂。
没过多久,那进去通禀的卫士出来,笑着对李岩道:“陛下有请征东将军请进吧。”
走进屋子,李岩便听到了乐声,他眉头又皱了一下,绕过屏风,便看到了李自成高倨上位,而下面是六个舞女在跳舞,旁边还有乐师奏乐。见到李岩,李自成大笑着站了起来:“李岩兄弟你来了——都他娘的给老子滚下去!”
他原本是笑的,突然间怒吼一声,震得屋子里隆隆作响。那些乐师舞女一个个变了颜色,纷纷退下,李自成又一脚踢翻身前的案几,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般模样,分明是酒喝多了,有些喜怒无常。李岩心中一凛,上前行礼道:“叩见吾皇万岁!”
“李岩兄弟,别人说这个我信你说这个咱老子一点也不信咱老子才不想当啥子皇帝,不是人过的……这些天……”
李自成嘴中胡言乱语只是在目光最深处,闪过一丝锋锐。他看上去醉眼惺忪,实际上却一直在注意李岩的神情见李岩并没有因为他的失态而露出轻蔑或者不满,他便止住了自己的表演。
与习惯了表演的崇祯相比,李自成现在的演技实在有些不入流。
“李岩兄弟,你还必是有重要事情,可是吴三桂要降了?”他打了个呃,开始说起正事。
“不是,陛下,兵贵神速,如今我们大军既然到了抚宁卫,便该迅速兵压山海关,迫使吴三桂投降。陛下也可早日还京,免得京城重地,交与他人!”
“你说的是。”李自成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人都是劝我,说我当了这个皇帝,自该好生享受,却只有李岩兄弟你才会提醒我注意大事……你且放心,我已经派唐通去了一片石关,吴三桂所倚仗,不过是建虏罢了,只要截断他与建虏的联系,他唯有投降一途。”
“一片石关?”李岩兵力最靠山海关,却不曾想李自成瞒着他已经调动军队,绕道去取一片石关了。这么说来,李自成这些天在抚宁卫沉迷于酒色,倒是为了麻痹吴三桂的探子了。
但李岩仔细一想,顿时意识到不对:“陛下,你为何派的是唐通,咱们自家兄弟,派谁去都行,唯独这唐通不能派啊!”
“嗯?何出此言?”李自成顿时不装醉了,沉声问道。
“唐通新投未久,其部军心未附,未必愿意死战,此其一也;唐通部为前明官兵出身,屡败于建虏之手,遇见建虏,气先为夺,此其二也!”李岩顿足道:“臣愿领兵北上,前去接应……”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几个卫士中一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陛下,陛下,军报,唐将军在一片石兵败,建虏已经得了一片石关!”
李自成喃喃咒骂了一声,他虽然入京之后膨胀得快,但军事眼光还在,因此去夺一片石关,原是他得意之做。
如果他的目的能够达成,确实就将山海关置于南北夹击之中,吴三桂除了遁逃,就只有投降。但是现在建虏夺了一片石关,也就意味着随时有可能前来援助吴三桂,他就只剩余正面强攻一途了。
“传大元帅,号令三军,准备进发,赶在建虏之前,先灭掉吴三桂再说!”李闯厉声道。
“陛下英明!”
当李闯抛开那点小农的狡猾之后,展示出他身经百战的烈性,倒是有几分气势。李岩忍不住赞了一句,李闯却没有心思再听这个,这些天里,他听到的各种各样的吹捧可不少!
“事不宜迟,李岩兄弟,我这就召大元帅等商议,你领本部先往山海关去,我随后就到。”李自成下令道。
“是!”
李岩正要走,又想到一件事情:“听闻京师瘟疫,我前部尚好,不知陛下大军中情形如何?”
“天冷总有些人受冻不过,算什么瘟疫!”李自成有些不满:“况且若真是瘟疫,人力又能奈何?”
“军中卫生抓好,能够降低……”
“李岩兄弟,军情如火,这些东西,待收拾掉吴三桂之后再提也不迟。”李自成打断了他:“你速速去吧!”
李岩想想也是,军中防疫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只能先解决掉吴三桂这燃眉之急之再说。他转身出了屋子,但却不知道,在他前脚走后,后脚牛金星便从小门进来。
“李岩果然有异心。”牛金星沉声道:“传闻竟然是真的,他果然派红娘子去与俞国振联络!”
“先不要说那些没影的事情,先对付吴三桂再说。”李自成不耐地道:“牛丞相,你再去催催宗敏,他这个大元帅,不能整天就知道饮酒作乐!”
牛金星只得先出去寻刘宗敏,在他也离开之后,李自成突然觉得有些孤寂。整间屋子里,就只剩余他一人,他看着周围,不禁茫然。
李自成对于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没有清楚的认知,俞国振对于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是清楚异常。
为了避免鼠疫扩散,沿着运河,虎卫建立起了一道隔离带,凡是进入这些隔离带的灾民,都先要被引到专门的区域进行为期十天的强制隔离。同样为了能够更好地进行隔离,他下令将控制区域内全部的鼠类一律捕杀,而且死鼠必须进行焚毁,不得有任何残余。
所有的灾民被彻底动员起来,为了防止恐慌情绪蔓延,虎卫让灾民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每天就是平整土地、道路,哪怕实在没有事情可做了,推着大石碾子去碾压道路也行。
为此,俞国振只能改变原先准备在建虏与闯军的交战中捞上一把的计划,只是派人随时注意那两边的动向。而李自成在得知俞国振全力救灾后,便毫无顾忌,全力攻向山海关,吴三桂则得知一片石关闯军战败的消息,这坚定了他投靠建虏的决心,在与建虏约好之后,出兵西向,在山海关西南秦皇岛与李自成部相遇。
李自成部约是十五万人,但军中有疾疫,实际上投入作战的人数约是十二万人。吴三桂兵数是五万,但他先抵达战场,抢占了有利地形,而且关宁军一直以来是大明官兵中装备最为精良者,他的部下的火器使用率更胜过闯军。双方的先头部队接触,李岩率军击败了吴三桂的前哨,可是在进攻吴三桂占据的祖山时受挫,不得不退下等待李自成主力。
双方于崇祯十六年二月十日展开激战,闯军仍是集中火炮,猛轰吴三桂控制的祖山,而吴三桂则扼险苦守。战斗由晨至午,就在闯军撤回吃午饭准备再战时,多尔衮亲率建虏主力赶到。
建虏经过俞国振的两次重挫,原本实力大减,虽然经过四年的发展,总兵力有所恢复,但补充进来的大多是汉人、朝鲜人和蒙古人,特别是朝鲜人,多尔衮除了编定蒙军八旗、汉军八旗之外,还编了鲜军八旗。因此,赶到战场的建虏兵力有十万,其中火器配备率也达到了四成——这已经比李自成部的火器配备率更高。
面对这种情形,李自成不得不下令撤军,李岩部被命断后。李岩在这一战中表现极为出众,再度集中火炮,于榆关重挫追击的建虏骑兵,迫使建虏鲜军八旗先溃,其余诸军也暂时退回。
但是建虏有熟悉地形的吴三桂部指引,紧接着便绕道背牛岭山间小路,从侧后夹击李岩,李岩不得不炸毁火炮,乘夜疾退。好在他总算记得红娘子的提醒,这一次,没有回京城,而是直接退回了天津卫。
因为李闯不是溃回京城,所以此战过后,双方都是主力未损。此时已经是初春,就在李自成调集人马准备在京师城下与建虏决一死战时,大规模的瘟疫却随着气温转暖,如迅雷不及掩耳般,在京畿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