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按照皇宫中不成文的规矩,但凡皇帝宣召,宣旨的内侍必然是备好了肩舆才出来的,不然的话,这偌大的皇城光靠人走,要让皇上等到什么时候。
但是这一次梁永却偏偏没带,不但没带,他来的时候还特地让人将自己的肩舆送了回去,原因无他,不过是想要巴结郑贵妃而已,朱常洛去的越晚,自然会让神宗对他越生气,这样贵妃娘娘一高兴,必然会赏下更多的好东西。
本来这点小心思不算什么,可是梁永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天知道这才走了两步,这位主儿怎么就能这么累!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活不起来了!
算了算时辰,他出来可有将近半个时辰了,这景福宫在东六宫,长春宫在西六宫,距离本就不近,要是这么拖下去,天黑了都不一定能回去,何况他们还带着秦小玉这么个伤员。
“那个,哥儿啊,你瞧这皇爷都等了半个时辰了,要是去晚了您和咱家都少不得挨骂,您这就忍一忍,快些走吧,算咱家求您了!”
梁永都快给朱常洛跪下了,见识过刚刚景福宫中这位的张狂,此刻他哪还敢再摆架子,只得软语相求道。
“你少蒙我,该备好的肩舆哪去了?今儿就是去晚了,也是你的错!我不管,走不动了,你现在就想办法把肩舆给我找来!”
可是朱常洛却不吃这套,揉着酸痛的脚腕,满不在乎的说。
其实他真没想故意刁难梁永,实在是这副身子太虚了,本就大病一场,虽说刚刚好的差不多了,但是刚刚又是掌掴,又是脚踹的,着实是耗费了不少力气。
不过这也只能怪梁永自作自受,谁叫他为了巴结郑贵妃想出这么损的招,反正他朱常洛在这宫中已经是不受宠到了极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落魄还能落魄到哪去?
“这……”
梁永哪能想到,这个一向懦弱的皇长子,今儿怎么就突然间转了性子,变得这般无赖,何况这宫中的肩舆马车都是各自有用途的,这一时之间,让他去哪找一个肩舆来!
“哥儿,你放过咱家吧,咱家该死,不该在景福宫里……护着那个秦小玉,您发发慈悲,快走吧!皇爷真要等急了事儿可就大了!这匆匆忙忙的,咱家去哪给您找肩舆啊?”
身为神宗皇帝身边的人,梁永对他的脾气清楚的很,加上今儿跟外朝的大臣们刚吵了一架,若是去的再晚些,怕是真要成了皇爷的出气筒了!
以至于这最后一句,都带上了哀求的语气。
“反正我是走不了了!你看着办!不过这法子嘛,倒是有一个……”
朱常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眼珠子一转,脸上却是闪过一丝狡黠之意,一看就是在打什么坏主意,让梁永心里有些发毛。
不过现在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其他,只好硬着头皮问道。
“什么法子?”
“你找人背我吧!”
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朱常洛毫不客气的说道。
梁永的脸色一僵,瞧了瞧旁边两个扶着秦小玉的内侍,再看看这冷冷清清的景福宫周围,脸上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开口道。
“还是咱家来背着您吧!”
眼见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的朱常洛,梁永心中哀嚎,他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位小祖宗!
…………
折腾了这么一番,等到了长春宫的时候,距离梁永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朱常洛施施然的从某个人形交通工具的身上下来,脸不红气不喘的整理了一下略微褶皱的衣服,却是眉头一皱,对着梁永开口道。
“愣着干嘛?还不赶快带我进去,让皇上等急了有你好受的!”
梁永一路狂奔而来,身上还背着个小子,要不是他以前练过武,都不一定能够撑得下来,此刻听到后者略带埋怨的语气,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小祖宗,要不是您那么任性,咱早就来了好吗?
不过现在梁永算是明白了,这位哥儿根本就不是传闻中那个懦弱无能之辈,谁惹他就等着倒霉吧!
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梁永脸上勉强一笑,诺诺的说道。
“哥儿说得对,咱家现在带您进去!”
这番姿态倒是惹得长春宫的宫女内侍们一阵侧目,一向眼高于顶,注重风度的梁监丞,今儿怎么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而且还对那个都人的儿子低三下四的!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梁永确实是不敢再继续耽搁,一脸谦恭的将在前面引路,连脸上身上的尘土都来不及拂去。
“皇爷,梁监丞回来了,哥儿也带来了!”
长春宫的暖阁当中,杨梨木的雕花罗汉床上,垫着厚厚的织金软垫,中间放着一个小巧的桌案,上面是些精致的糕点和一碗浓浓的百合栗子羹。
神宗懒洋洋的斜卧着,背后是一名身穿黛蓝色团凤鸟鞠衣的秀丽女子,轻轻的在他的头上按压。
听见宫女的禀报,神宗眉头一皱,眼眸微睁,瞧了一眼时辰,心中越发的不悦。
“让那个狗东西滚进来!”
“皇上,发什么火啊,这百合栗子羹都凉了,您快喝了吧!”
那名秀丽女子微微一笑,将神宗从罗汉床上扶起来,笑嘻嘻的转身在对面坐下,端起桌子上的百合栗子羹,送到了神宗的眼前。
待得后者接下之后,秀丽女子方才劝慰般的说道。
“说起来,这梁监丞办事素来妥帖,偏生这到了景福宫中找个人来对质,便这般艰难,臣妾瞧着,也不知那个老妈妈是怎么管教的孩子,如此这般不懂礼节!”
这话并未压低声音,甚至是口气当中的轻蔑之意也丝毫不曾掩饰,让刚刚走到暖阁门外的朱常洛脸色一冷,眼神也变得有些森寒。
他早就听说,这郑贵妃私下里对于王氏相当的不屑,蔑称为“老妈妈”,没想到竟然嚣张到当着神宗的面都敢如此叫,更可恶的是,神宗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任由郑贵妃对王氏如此不恭!
何况看着这四周华丽的布置,镂空的黄花梨木桌椅,金丝镶嵌的苏绣屏风,青花瓷细颈梅花瓶……件件都比王氏最珍爱的那套头面要昂贵许多,再想想王氏身在妃位,却连一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就连喝水用的茶具也是多年未曾换过,朱常洛的神色更是冷了。
梁永在前面引路,自然也能听到这句话,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寒意,心中禁不住捏了把汗!
只是转念一想,这是在郑贵妃宫中,何况有皇爷撑腰,莫不成这位哥儿还能反了天去?
腰杆挺直了几分,梁永酝酿了一下情绪,直接便冲了进去!
“奴婢参见皇爷,参见贵妃娘娘!奴婢办事不力,耽误了皇爷的时辰,更没护好小玉姑娘!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朱常洛微微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这个梁永的演技还不错,这两句话说的情真意切,满满都是愧疚的口气,到了最后,竟然一巴掌甩在自己的脸上,五个鲜红的指头印登时便印在了他的脸上,朱常洛在一旁看着都疼……
不过这梁永倒是聪明,知道秦小玉的事情一旦被郑贵妃知道,后者必然会雷霆大怒,到时候连他也逃不过罪责,所以事先摆出副可怜的姿态,想必神宗念着他多年服侍的情分,不会责怪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起来回话!”
果不其然,虽然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眼见梁永这副可怜的样子,神宗的眉头一皱,声音虽然仍旧带着几分怒意,但是口气却缓和了不少。
“回皇爷……”
梁永麻利的起身,声音却是小心的紧,刚起了个头,朱常洛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声音平静。
“常洛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一丝不苟的跪在地上,礼节周到,一举一动恭敬无比,但是神宗却意外的感觉到有些不舒服,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声音也微微有些冷硬。
“梁永,怎么不说了?”
竟是没有理会仍旧跪在地上的朱常洛,开口对着一旁的梁永问道。
“啊……是!”
梁永微微一愣,心中却是一颤,皇爷这是要给哥儿一个下马威啊,可怜他怎么就又被当了枪使,不过眼见此刻朱常洛乖乖的跪在地上,梁永的胆子倒是大了几分,小心的开口道。
“其实也没什么,小玉姑娘在景福宫一时不慎说错了话,哥儿年少气盛,责罚了她……就是,下手重了点!”
“什么?小玉呢?”
话音刚落,神宗身旁的郑贵妃柳眉一竖,声音中也带上了几分不满。
要知道,秦小玉乃是她身边的贴身宫女,且不说她平日里都舍不得责打,便是真的犯了错要责罚,又哪轮得到别人?
这分明是在给她郑贵妃难看!
梁永这才身子一哆嗦,招了招手,两名小内侍便将脸肿的像个包子的秦小玉搀扶了进来……
“啪!”
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响声清脆!郑贵妃浑身颤抖,粉面含煞,声音也因为愤怒而隐约变得尖利。
“谁?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