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马上就到皇城了!”
谢夫人点点头,马车的轿厢内厚厚铺着几层羊毛毯,轿身通体包着黑蝶堆花蓝呢,人坐在里面好不暖和。
谢夫人本是斜躺着,省得腰疼,这会儿便坐正了,只等车停。
“北安门已到,请谢夫人下轿!”声音尖细刺耳。
待孤烟打开轿帘,谢夫人出得轿厢,方见得面前已有两排共十二名太监。
其中一侧领头的太监走上前来,向谢夫人深深鞠躬一拜,“谢夫人,皇后娘娘派小的来此恭候!请娘娘下轿随行!”
谢夫人点点头,便踩着摆好的梯子下得轿来,跟着向前走去。
十二名太监自动分为两队,一队在前方引路,一队在后方伺候,个个敛衽低头,谨身躬行。
皇宫位于钟山之阳,北倚钟山“龙头”富贵山,因依山而建而备显气势宏伟。
进得北安门,百米之外正对着的便是端门了,皇宫制度森严,端门是隔在皇城与宫城之间的一道门。
谢夫人的白绫高底鞋踏在冲洗得干干净净的石板地面上,眼见朝阳投射于端门顶部的红漆字匾上,晃花了人的眼睛,只觉得胸中一股愤怒激荡着。
这是她第一次朝觐,看着这恢弘的北安门,只觉得那句千古名句“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愧是箴言。
过了端门便是皇后所居的坤宁宫了,待谢夫人脚酸背痛,紧紧扶着孤烟的手臂时,终于那领头的太监停住了脚步。
坤宁门已有守门的太监向内禀告,须臾,只见一美貌宫女小跑着出得宫门,趋至谢夫人跟前,“给谢夫人请安,皇后娘娘请夫人进去呢!”
说罢便前头先走了,谢夫人缓缓涉阶而行,到得坤宁宫正殿,已将两面各三位宫女分立,皆垂首肃立。
那美貌宫女掀起殿门挂着的富贵牡丹花刺绣的苏锦帐帘,里面已有两位宫女迎上来。
谢夫人迈过门槛,两位宫女中的一位上前垂首道,“夫人得罪!”便用手上下通体摸了一遍,便退后了。
另一位宫女手拿一物绕着谢夫人走了一圈,只闻得香味浓烈,谢夫人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是翠娥到了吧!让她进来!”只听内殿传来一声亲切温厚的呼唤。
两位宫女遂搀了谢夫人向内殿走去,孤烟与拿着礼盒的丫鬟已早有人将其带至下处。
再拨开一道纱帘,进得内殿。谢夫人一路低头,行至马皇后面前,匍伏于地,“臣妇谢翠娥向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翠娥快起来,无须多礼!”已有宫女过来搀扶谢夫人起身。
“赐座!”
待谢夫人坐定,正巧有宫女来询问宫中事项,谢夫人这才看到内殿中朴素至极,只有正对门的高几上摆着一个白瓷瓶,里面插着几朵牡丹,其余装饰一概未有。
马皇后端坐的软榻上铺着半旧的羊毛毯,旁边一个青花瓷枕,看着倒很是贵重。
她家常着燕居服,戴双凤翊龙冠,龙凤皆口衔珠滴,冠前后缀珍珠牡丹花,冠顶插金凤簪,凤口衔珠结,冠后镶博鬓六扇。
身着明黄大袖罗衫,并两条大红霞帔,上绣织金云霞龙纹,内穿大红圆领鞠衣。
马皇后通体气派非凡,面容沉静内敛,低声吩咐着宫女如此这般一番过后,方将头转向谢夫人。
“翠娥,你看我记得准不准,咱们应有十年未见了!”
“回娘娘,差两个月整满十年!”
“是啊,上次咱们见面还是你母亲带着你们两姐妹去旧居时,一晃十年过去了,世事变幻无常,当年谈笑风生的四个人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好厉害的马皇后,这么轻描淡写地就想把事实掩盖下去吗?谢夫人不经意间咧了一下嘴角,马皇后慈爱地看着谢夫人,并没有漏过那微咧的嘴角。
“连珠,去把妆台上的红木匣子拿来!”右手边一年长些的宫女答应着退了下去,少顷便奉上一红木匣子并打开匣盖。
马皇后轻轻从匣子中拿出一物,“翠娥,你看这个簪子可漂亮?”
是金莲藕花簪!谢夫人顿时大惊失色,连忙站起身匍伏于地,“请娘娘治罪!”
那簪子是她姐姐的贴身爱物,从来是戴在头上不肯摘下,她派人救姐姐时,情急中忘了嘱咐一句,要将此簪插于替死之人头上。
后当她得知姐姐逃亡出来时头上仍戴有此簪,便命人将簪子埋于应天城外的钟山上的灵谷寺,本想待有机会再派人找回。
未曾想因姐姐不知是谢夫人救她,便趁机逃走,害她找了两年才找到,几日前派人去找时簪子已不知所踪。
若说天下簪子多的是,那名贵金簪也是不少见的,为何谢夫人就一眼认出这金簪,并肯定这是姐姐的呢。
皆因为这金簪太过稀有,绝无第二支,那金簪呈扁平状,长一尺有余,饰有莲花与莲蓬,这本无甚奇怪。
最奇的是那层层叠上的九层莲瓣和莲蓬均以薄薄的金片一一堑凿成型,且每一层的莲瓣上都有精美的镂空纹饰。
这金莲藕花簪是宋时宫廷遗物,被朱文正偶然所得,便赠与夫人。因朱文正是圣上的亲侄子,是以他的夫人也必然常于内廷走
动,那金簪便人尽皆知了。
谢夫人此刻心情忐忑不安,既然马皇后能得了这物,必然也知道姐姐被人所救,家中被灭,能救姐姐的也就是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了。
如果自己不认,自己此时在宫中,将军府都是老弱,如果皇后查看起来一定手到擒来,所以与其强词夺理推脱,不如坦然承认,但求马皇后宽仁,能饶过一家老小的性命。
“你起来吧!”马皇后的语气波澜不惊。
谢夫人站起身来,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翠娥你坐。”她将簪子放回木匣中示意了一下,连珠遂将木匣交于谢夫人,谢夫人迷惑不解地看着马皇后。
“你不用担心,我能知道是你救的翠英,皆因我本来也是派人去救她,这簪子你拿回去还给他。”
她拿起茶喝了一口,继续道,“翠英这孩子是张扬些,但绝不至于做那越制之事,我们那个侄子什么样我是知道的,骄狂跋扈,虽不致死,但以他的性子早晚出大事。”
连珠拿来痰盂,马皇后吐了一口,“我有心保翠英不死,但圣上气头上我也无法。便派人去救,不想就看到有人将她换了。”
说到此,马皇后顿住了,过了一会方悠悠开口。
“谦儿可怜,他如果知道自己的娘还活着,想必能开心很多。连珠,你去把守谦叫来。”连珠答应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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