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再遇美色高云峰宽心 又见古槐小六子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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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高云峰在村中的井台上又见到了那个小媳妇。当时她正在打水,她的动作相当艰难、很是吃力,井绳几乎就是一寸一寸地在她的手中向上倒,水筲也是贴着砖砌的井壁发着叮叮当当的响声,并不时的还有筲中的水回落井中的声音。高云峰还没走近,就已经认清了那个小媳妇。见到这种场景,他立即抛开了萎靡的情绪,快步向前,迅速地放下了自己的水筲后,就急急地在小媳妇的手中接过了井绳。高云峰虽然一直上学,没干过重体力活,可他毕竟是个男子汉,力气跟小媳妇比起来当然要大出不少;再说上学期间,每每回到家里,来井上挑水也是件经常的事情。高云峰打水的动作,虽不见村中壮汉的潇洒和麻利,可他却能让水筲不再磕碰井壁了,而且向上的节奏也由一寸寸提高到了半米。当高云峰为小媳妇打水时,小媳妇就站在他的旁边,她一边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脸上绽着灿灿的笑容、真诚地说道:谢谢你了。高云峰回道:一个村的,不用客气。小媳妇笑得更灿烂了,因为这是她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住了一会儿,她又问道:你叫啥?高云峰直言告诉了她。小媳妇说:哦,我在村里听说过你。你可是咱村为数不多的高才生呢。高云峰讪讪地笑了一下,他真怕她再这样接着问下去,为什么回家?啥时高考?到时尴尬的他该怎么回答呢?!因此,高云峰便添把劲儿加快了打水的速度。打好后,他头也没抬,就帮着她把水筲提到了井台下,完全是一副赶紧打发她走的架势。还好,小媳妇并未往深里问他那些问题,而是跟在他的身后自我介绍道:我叫陈清梅。论辈分,你该叫我嫂子呢。不过,你可以叫我梅姐。我比你大,是没有问题的。高云峰忙轻声应允,却并不停留,返回井台上就给自己打起水来。陈清梅挑起水筲,临走前,又对高云峰说:没事时,就去俺家玩儿吧。闲时,俺家总会有好些人,热闹呐。陈清梅走远后,高云峰紧张的心情才总算舒缓下来。然而,还没等他细细地再品味一下助人的快乐,迷茫和颓废却趁这个间隙又悄无声息地钻回了他的心里。

  高云峰能来井上挑水,完全是被娘硬逼着才走出家门的。这些天,除了吃饭,他总是窝在炕上。娘苦口婆心地没少开导他,可娘的那些话根本入不了他的心,他依然故我。这天,娘一大早收完了全村人的夜尿回家后,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就走近他说:儿啊,缸里没水了。你去帮娘挑一担水来吧。没水,你可让娘拿什么给你们做早饭?高云峰却仍没动弹,也不吭声。他知道,娘这是故意地在专门指使他。哥哥弟弟好几个,为什么偏偏要他去挑水?娘见高云峰没反应,就赌气地说:娘挑了半天的尿了,脚痛得钻心。你总不会让娘再去井上挑一担水来吧?!高云峰还是没下炕,不吭声。娘就脚步响重地走向了水筲,用扁担勾起水筲时,由于用力过猛,没勾住,勾翻了,水筲便叮叮当当地滚出了一长串的铁音儿。高云峰再也躺不住了,他翻身下炕,啥话也没说,从娘的手中夺过扁担,勾起水筲,就一脸肃重地出了门。娘对儿子的粗暴的行为没有生气,而是心下稍感宽慰地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那天,高云峰是在天落黑后才回到家中的。路上,已没有了行人;路旁的田野里也不见了忙碌的身影;村中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在冒着袅袅的炊烟,累了一天的人们都正在家里歇息着等晚饭。高云峰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因为他害怕碰到村人,害怕村人好奇地向他问这问那。他觉着自己已没脸见人,对于他们的问题也羞愧难答。就这么着,他又回来了;念了几年的书,识了许多的字,到头来还是要跟他们一样,在太阳的炙烤下土里刨食,在这穷辟而又寒酸的地方憋屈着直到死亡。他高云峰于心不甘呢!可是,他不甘心又能怎样?他已无路可逃。

  高云峰是脚步匆匆地走进村里的。路过那棵五花槐时,他还是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把它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其实,走进槐花寨,他也很怕面对这棵古槐。本来,他估摸着就要走近古槐时,曾有意地低下了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真的走到了古槐旁,却又突然地停了下来。古槐的周围是全村人的政治、经济和休闲的中心,既然已经回到了槐花寨,他要想真的长期地躲避开这棵古槐,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尽管古槐下有过太多的屈辱让他难以面对,但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却必须要不由自主地天天地去参与其中了。

  这古槐生长在村庄的紧东边。它的北面是一座破落的庙宇;现在已经被队上改作了集体的饲养院,里面圈养了许多的用来耕作生产的牛马驴骡。它的南面是一片宽阔的打麦场;打麦场的周边埋了十几个大粉缸,那是在夏收或秋收时节用来蓄水、准备防火的;打麦场的周边还散放着好几个大石磙,那是用来打收粮食的重要的工具。古槐的东边横亘着一条跟村庄一样长短的高坎,紧挨着高坎的外边还有一条深沟,那是槐花寨村旧时用来防匪防盗的围墙和壕沟的遗迹;再往东,便是槐花寨村用沙河改造而成的广袤的薄田了。古槐的西边是一眼老井,那井还用青砖和石板垒砌了一个阔大的井台;因此即便是在雨水最丰沛的季节,也不会出现脏水倒灌的现象;这眼井的井水清冽而又甘甜,全村人都喜好饮用;虽然村里其他地方还有好几眼井,可村人们需用时却仍是常常舍近求远地来此打水。这棵古槐长得有些向西偏斜,它的旁逸的树冠恰好覆盖了整个的井台;虽然历经了数百年的沧桑风雨,但它的枝叶依然繁茂,它的顶冠依然葱茏。正是由于这些良好的条件,这里便成了村人们盛夏纳凉、冬天晒太阳的最好的去处;村中隔三差五地来了电影或宣传队什么的,这儿也是最佳的选择;队上的大会小会当然也是全部不二地放在了这里、聚集召开,而那井台也就成了天然的主席台。高云峰的父亲就没少站在这井台上,接受村人的愤怒声讨和深刻批判。现在,高云峰仍然能清晰地想见父亲当年低头弯腰、备受煎熬的身影。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再引起更大的触动,高云峰没敢在此久留,他急令自己速速地离开了这棵古槐。

  高云峰的家位在村庄的中心地带,一座大宅的西边。那所大宅,有七八户人家合起来那么大。它有一座砌了台阶的高大的门楼,门楼的内侧还建着门房,并有一对石狮威风八面地把守在它的左右。那大宅还有一个阔大的过厅,把它分为了前后;后院里,正房、侧房、厢房,那是一应俱全,还有走廊把它们相互串联。那大宅全是用青砖和白灰垒砌而成,屋顶上和院墙的顶部也都全部地铺上了小瓦;房檐屋脊以及墙脊上还做了精巧的装饰,有石制的小鸟小兽点配其中,显尽了富丽。这所大宅曾经是高云峰过去的家,严格地说,它应该是高云峰父亲过去的家。土改时,它已被政府没收、充了公。前期,它曾做过村公所,现在,则顺理成章地成了大队部和大队上的仓库。高云峰现在的家,紧靠着这所大宅,里面的几间简陋的土坯房在那大宅的映衬下,更显得低矮和卑微。它的院门,是土墙间开出的一个豁口,门旁倚着个十几根木棍绑就的栅栏。那栅栏几乎没怎么关过,倚在那里已经尽显腐朽;院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关门的东西,因而常常是就无需再费那把力气。

  高云峰走进家中时,家里正好开晚饭。家人们或蹲或站地散在院中,各自捧着个大碗,正在咂咂有声地狼吞虎咽。见高云峰进了家门,娘赶紧放了碗,迎上去接过了他的行李,并关切地问道:那咋回来这么晚?高云峰没回话,径直地走进了屋去。娘跟在他的身后也进了屋,又说:快去洗洗手,吃饭吧。锅里的汤还没凉呢。高云峰却猛然间回过身,抱住娘、失声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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