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过了阳春三月。江南的天气很快就热了起來。张应遴和陈开元都很不适应这炎热的天气。南下时他们穿的都是冬装。而今稍动一动就是满身热汗。连日來的折磨让这二位痛苦不堪。只好命人去衣铺裁两件单袍。
來到南京后。陈开元多了个每日看报的习惯。尤其是专门刊载城中政事动态的《公报》。还有那解说勾栏艳史的花边小报。这两样一样都却不得。而此刻陈开元案头上放的就是一张《公报》。
才看了一眼头版头条的标題。陈开元就差点从太师椅上跳起來。他也顾不得身上袍子还敞开着襟口。到了院子里便去敲张荫麟的房门。岂知身后却传來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
“子安兄何故如此狼狈砸门啊。”
陈开元回头发现正主在身后。也顾不得张应遴口中的揶揄。拉着他的袖子就让他看自己手中的报纸。
“看看。看看。今日的《公报》。李信。李信要出兵了。咱们总算不虚此行。”
张应遴也甚为惊讶。他与陈开元不同。还很难接受南京的诸多新鲜事物。对那所谓的《公报》更是不屑一顾。认为民间妄议朝政。这是历來都应该明令禁止的。
不过。他听说了《公报》上竟然刊载了李信即将出兵的消息。竟也急不可耐的抢了过來。上上下下好一番查看。看罢后。却吁了口气。心里却盘算着李信这究竟是在耍什么花样。
“怎么。宝摩兄似乎有所顾虑。”
张应遴舒展了一下眉头。“事情反常即为妖。你想想。李信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陈开元本來的一腔热忱立即被张应遴这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想來想去只能得出了一个结论。
“顶多就是出工不出力。甚至还要拖拖后退。与贼寇暗通款曲。”
说到这里。他顿时就是一惊。“糟了。那还不如不出兵。否则岂非成了阁部的……”
“子安兄说的是。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张应遴也很是郁闷。他來到南京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李信除了两封回帖以外。便一次都沒见过他。此人的意图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了吗。
“走。回德州。”
德州是卢象升总督行辕的所在地。张应遴说要回德州。陈开元顿时惊道:“怎么。难道不去见一见李信了。”
张应遴手指狠磕着桌案。声音中略显焦虑的道:“既然他已经决定出兵了。咱们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爷。镇虏侯派人送了请帖。”
來传话的是陈开元带來的仆人。陈开元闻言之后满脸的阴郁之色。
“这是什么意思。你我兄弟都要走了。他这般假惺惺。还來作甚。”
张应遴却道:“不妨去见见他。否则你我岂非白來了一趟南京。”
不过在李信之前。张应遴还是向城中的故旧打探了关于三卫军出兵的消息。不过却沒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而且这些城中官员们所知道的内情甚至还沒有《公报》上所刊载的多。
这个发现让他忧虑不已。看來李信在南京已经一手遮天了。若非是故旧们有意不肯相告。那就是他们的确不知。李信在江南做任何事都无须听凭南京地方的节制。
而这两种可能。哪一种都不是张应遴希望看到的。
看着意兴阑珊的张应遴。陈开元劝道:“小人而已。何曾有过好下场。你我兄弟就赴一趟鸿门宴。又能如何。”
陈开元说的豪气。张应遴也不由得露出笑意。是啊。既然事已至此。还纠结个甚來。总归是兵來将挡。水來土屯。卢阁部不是也早就看淡此事。自己怎么还如此转牛角尖呢。
李信在三卫军中为张应遴和陈开元二人举行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宴会。赴会者皆是城中重臣。这其中郑三俊与姜曰广自不必说。其后各部院监司的长官们齐齐在座。
这个光景倒让张应遴和陈开元大为意外。原本以为是场耀武扬威。暗藏杀机的鸿门宴。却沒想到居然真的拉开了排场。结结实实的办了一场大宴。
不过。这也避免了与李信私下见面的的尴尬。毕竟此前双方明争暗斗。张应遴自认为君子。不愿表里不一。虚与委蛇。
宴会上。李信举杯致辞。
“今日江南安稳之形势。得來不易。都是诸位之功。在此。我敬诸位一碗。”
话说的很糙。很粗。坐在客位的陈开元咕哝了一句:“不愧是马贼出身的丘八。连祝酒词都说的如此上不得台面。”不过他还是端起了酒碗。象征性的抿了一口。不过。他观察了一圈却发现。在座的所有官员们居然都是欣喜的端起碗來。痛痛快快的喝了个底朝天。
而张应遴则秉持着君子身行一心的原则。则根本不对李信假以辞色。更是连摆在面前的酒碗都沒碰一下。不过。这个世上总有人喜好挑拨离间。一位给事中借着酒劲。便调侃道:“张侍郎这是京官嫌弃咱们地方官不够资格与你一同饮酒吗。还是连镇虏侯的面子都不买啊。”
张应遴铁青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倒是坐在他身边的陈开元赶紧起來替他解释。
“并非宝摩兄不喝酒。而是宝摩兄最近有疾。忌酒而已。还请诸位海涵。海涵。”
而张应遴却硬邦邦的开口了:“子安兄。你且坐下。老夫此來只有一句话想问一问镇虏侯。你声言出兵击贼。究竟是否真心啊。”
这句话让在场的诸位顿时鸦雀无声了。毕竟这种问題谁都不好直接回答。万一说错了哪句话。不就是开罪了镇虏侯吗。
李信看到情形竟然被个醉鬼给搅合了。这可绝对不是他的本意。于是。他站起身。來到张应遴面前。
“这里。李信正告诸位。此番出兵一定竭尽全力。助阁部击贼。有违此誓。便如此碗。”
说着他将手中的酒碗扔在地上。酒碗瞬间便碎成了千片万片。
这一声碗碎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难道李信这是要与张应遴与陈开元翻脸吗。
陈开元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心道你这顽固。这回可被你害惨了。
岂知张应遴却哈哈大笑。起身端起了酒碗。“老夫听得镇虏侯此言。便是最好的良药。”
说罢。一仰脖咕咚咕咚。将碗中的酒水喝了个干干净净。一滴不剩。局面峰回路转。在场的诸位官员们也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谁知就此还不算完。李信竟又道:“李信也有个不情之请。”
“镇虏侯直言就是。”张应遴痛快道。
“既然侍郎怀疑李信之用心。侍郎不如亲自随三卫军北返如何。”
陈开元闻言后心头一沉。心道今日的正題终于來了。宝摩兄啊宝摩兄。你可不能答应。李信这个提议绝沒安好心。
不过也一如陈开元对他的了解。张应遴其人是绝对不会说违心之言的。他若不想去。别人就算拿着刀剑相逼也沒有用。而与之相反。他若是想去。恐怕就是一百头牛都拉不回來。
“好。老夫正想一睹我大明将士的杀敌风采。今次北返就随三卫军一同就是。”
这个提议可谓是正中张应遴下怀。别人畏惧李信如虎。他偏偏要贴上去看看。这个贼心不死的马贼究竟会用什么手段糊弄卢阁部。如果他胆敢弄什么猫腻。一旦被自己发现了。那就向世人揭露他的丑恶行径。
张应遴应下了之后。又扭头看着陈开元。
“子安兄。你如何打算啊。”
陈开元叹了口气。情知躲不过。只好垂头丧气的回道:“自是与宝摩兄同行。”
至此。诸位官员们反而糊涂了。镇虏侯这是搞的什么花样。难道非要带着几只苍蝇。在自己身边嗡嗡吗。
不但诸位官员。就连李信身边的心腹都大为不解。直到宴会结束后。米琰來到李信的书房中。
李信照例会在此时处置公文直至深夜。
“大将军。张应遴其人谁不知道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如果带着他。谁能和他平安相处了。遇到陆九兄弟这样脾气暴躁的。真能一刀砍了他。”
李信停下手中的笔。笑着回应:“嗯。说的也是。看來陆九是不能这次北上的主帅了。既然元长毛遂自荐。我自然不能驳了你的面子。”
米琰被气笑了。“在下也会一气之下宰了那老家伙。”
随即又正色道:“大将军真的定下由米琰领军。”
李信点点头。“是啊。沒有人比你更合适了。有一条你要切记。这次北上必须尽心击贼。配合卢部堂打通运河。这是你的主要任务。完成这个任务以后。即可还师。”
此前李信已经和米琰通过气。但他还是不解。“难道对李自成视而不见。”
李信忽而笑了。引着米琰來到地图前。指点着:“你看。江南乱局是三卫军平定的。革左五营是三卫军平定的。河南。流寇也是三卫军平定的。你让朝廷怎么恩赏。况且。只怕运河一通。朝中自然有人不希望见到三卫军还留在黄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