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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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这是她开的条件,他谨记在心,也确实执行。

  只是,也执行得太彻底了吧?

  又是一个清新的早晨,梦珊一面刷牙,一面在心里哀叹。

  自从搬回来后,他便一直住在客房,两人的生活领域各自分开,用不同的浴室,客厅是她的,餐厅是他的,至于厨房则什享,但冰箱却划分成两半,不准越线。

  他以为他们现在还是小学生吗?还画线呢!

  可是那一板一眼的男人就是那样,既然说好了各过各的生活,他就坚决严守规矩。

  他连早餐,也是自己做自己吃,每回当她对着餐桌上的丰盛料理流口水,他却不肯分她一点。

  小气的男人,真小气!

  她简直快气炸了,可又不肯认输开口向他乞食,只能故意惹他不高兴。

  昨晚,她故意不洗喝完的咖啡杯、茶杯,连泡面空碗也堆在属于她那一半的水槽里,考验他的洁癖。

  她看得出来他一直忍、忍、忍,直到忍不住,大皱眉头。

  「喂,你不洗碗吗?」

  「我现在没空。」她好整以暇地回应。

  「你哪里没空了?」

  「我在看连续剧。」

  「看连续剧有那么重要吗?」

  「对,很重要。」她对他扮鬼脸。

  他气到快抓狂,脸色铁青。「好,你不洗,我帮你洗总行了吧?」他妥协。

  「谁说你可以帮我洗了?」她才不让他好过。「我就是不洗,我要放在水槽里。」

  「你想放到什么时候?」

  「放到我高兴为止。」

  「余、梦、珊!」他冲过来,眼看就想伸手掐她颈子。

  她才不怕。「怎样?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各过各的生活,你管我洗不洗碗?」

  「你影响到我的生活环境!」他怒吼。他眼皮下的世界,容不得一丝脏乱。

  「你才影响我的生活品质呢!」她不甘示弱地回呛,捣住耳朵。「好吵的噪音,有几分贝啊?」

  「显然还不够杀死你。」他恨恨地磨牙。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心啊?居然想整死同居的室友?好可怕喔!」她委屈地眨眼,装柔弱。

  他快疯了。「可怕的人是你,余梦珊,明明是女人家,生活却那么邋遢,不洗碗,不打扫,穿过的衣服乱丢,晒干的衣服也不折,什么家事都不做,哪个男人敢娶你啊?」

  「你——」她被他一连串的叨念伤得自尊受损。「你不就娶了我吗?」

  他冷嗤。「幸好我们已经离婚了。」

  什么嘛!

  一念及此,梦珊收回思绪,抓起漱口杯,灌了一大口水在嘴里咕噜,然后泄愤似地吐出来。

  真可恶,太可恶了!那男人,真懂得如何刺伤一个女人,幸亏她够硬气,不然早被他伤得体无完肤了。

  只是当时她虽然能撑住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受伤,现在独自面对镜中苍白的容颜,却觉得心好酸,眼眶不争气地。

  她以为他搬回来是试图挽回什么,早知道他们只是继续伤害彼此,她绝不会同意跟他共住一个屋檐下。

  好聚好散,不好吗?为什么要弄到彼此都恨透了对方,为什么要让他发现自己私底下不堪的一面?

  她宁愿在他心里,她永远是跟他恋爱时的那个形象,甜美、可爱、难以捉摸。

  现实总是丑陋的,不是吗?

  眼泪无声地坠落,梦珊低头洗脸,让水花冲去自己的脆弱,擦干脸,她用化妆品武装自己……

  「梦珊!」关友和敲她房门。

  她不理会,仔细用腮红修饰苍白的脸颊。

  「梦珊?」他的语气染上一丝焦急。

  她仍然不理他。

  他终于顾不得绅士风度,自行开门冲进她房里,左右张望,见她原来坐在化妆台前,松了一口气,却也懊恼地拧眉。

  「我刚刚叫你,你干么不应?」

  「有什么好应的?」她淡淡冷哼。

  「至少让我知道你还活着!」他瞪她。「我看上班时间快到了,你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你看到啦,我好得很。」

  他紧盯她,不说话。

  看什么看?她蹙眉。「你可以出去了吧?」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他没理会她的逐客令,迳自探问。

  还看得出来?梦珊郁闷地瞪着镜子。她明明已经努力修饰脸色了啊!「不用你管。」

  「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他追问。

  「就说了不用你管!」她不耐地回应,站起身,拿起皮包。「我要去上班了。」

  「等等!」经过他身边时,他伸手拽住她。「你不吃早餐?」

  「不吃了,来不及。」说着,她甩开他的手,往大门口走去。

  他跟在后头,审视她的背影——是他的错觉吗?怎么觉得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前几天她起码早上还会泡杯牛奶,吃几片饼干,今天却什么都不吃,撑得住吗?

  「喂,路上买点什么吃吧。」他忍不住叮咛。早餐可是一天活力的泉源,不是吗?当初两人交往时,她会带他去吃那么好吃的清粥小菜,怎么自己却是这么随随便便就打发?

  看她背影又晃了一下,他心一扯,提起公文包追上去。

  「梦珊,你听见我的话没?」

  「听到了啦!」她不耐烦地回头。「你这人怎么这么唠叨啊?」

  「我是为你好。」真史咬吕洞宾。他不悦。

  「不是说了,各过各的生活吗?你管我那么多干么?」

  又来了!每回两人一起争执,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他这一点——没错,他知道这是她答应跟他「同居」的条件,但也不必每次都拿这个来「刺」他吧?

  她就那么急着跟他划清界限?就那么不希望跟他再有牵扯?

  关友和沈下脸,神情。「我送你去公司。」

  「你送我?」她讶然回眸。

  「对。」她今天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去。

  「你干么送我?我可以坐捷运去,很方便。」

  「现在这种时间,挤捷运你很开心吗?」他没好气地瞪她。

  「开不开心不用你管,反正我们——」

  又要说那句不中听的话了吗?

  关友和抢先一步打断她。「我说我送你。」他刻意冷淡地撂话。「你忘了吗?今天我刚好也要去你公司开会。」

  「开会?」她愣了愣。

  「今天早上十点,我们有约。你忘了吗?」

  她想起来了,他们今天的确有约。「不过你不是把这个案子交给吕文芳负责了吗?干么亲自来?」

  「今天要讨论的内容比较重要,所以我一定得到。」事实上他不到也可以,只是他不想承认。「别再废话了,既然我们要去同一个地方,你就让我顺路送一程会怎样?」

  「可是我们是约十点耶,现在还早,你不需要先进公司一趟吗?」

  「我不想浪费那种时间。」他咬牙。「你到底让不让我送?余梦珊。」为什么明明是想对她好,却搞得好像他在当坏人?

  「那……好吧。」她答应得很不情愿。

  他眼角抽搐,忍住气,接她上了自己的车。经过一家早餐店时,他停下来,买了一份三明治跟一杯奶茶,不由分说地递给她。

  「快吃。」他命令。

  「现在?」她愕然。

  「不然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肚子不饿吗?」是有点饿。「不过你不是很宝贝这辆爱车吗?我在里头吃东西,万一弄脏了车子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会替我担心这么多了?」他紧抿下颔,直视车窗前方。他甘愿被她弄脏车厢,行了吧?「快吃!」

  梦珊无语,默默打量身旁男人阴郁的侧脸。他亲自买给她的早餐热热的,烘暖她的手,也烘暖她的心。

  他应该守心她的吧?

  如果不在乎她,不会坚持开车送她上班,也不会特意停下来为她买早餐。

  虽然他表达的方式很迂回,但她仍是感受到了他的嘴硬心软,很不直率的体贴。

  梦珊咬着吸管,喝奶茶,感觉眼眸又再度朦胧。

  她今天是怎么了?好像特别多愁善感。

  都怪身边这男人,是他令她一颗心上上下下,忽喜忽忧,她最深刻的情绪,全由他牵引。

  唉,她究竟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开会一向是件烦人事,尤其开的还是有关数字的会议。

  梦珊真的很佩服这些对数字斤斤计较的会计人,虽然她自己也是学财务出身的,工作也跟数字脱不了关系,但不必精确至此、细微至此,逐条检阅,连小数点也不放过。

  她实在没这种耐心,尤其在这场冗长的会议已经开了将近三个小时,她连午餐都没能有空吃的时候。

  「关会计师,我们可以到此为止吗?我想我们今天已经开够了。」

  关友和不理她,仍是专注于比对报告的枝微末节。

  梦珊只觉自己濒临抓狂。「关会计师——」

  他蓦地举起一只手,阻止她继续抱怨。「余。」

  「什么事?」

  「你给我们的这些数字,好像是错的。」他冷静地指出。

  她瞪他一眼,没好气地将报告抓过来看。「哪里错了?」

  「这页,还有这页,事实上这整张表都有问题,我想你可能是抓到去年的数字了。」

  「什么?」她定睛一瞧,抓过手上的文件来比对,脸色顿时刷白。

  这些数字……真的是去年的,她怎么会犯这种初级的错误?

  梦珊一颗心直往下沈,冷汗直流,忽地想起之前吕文芳找她要资料时,她正忙着赶给财务副总裁一份报告,随手便抓了档案E-mail出去,忘了再确认。

  「抱歉。」她颤着嗓音认错。「我马上补给你们正确的资料——」

  「来不及了!」吕文芳尖锐地插嘴。「你知道现在重做这张表,后面的分析整个要改吗?」

  「我很抱歉——」

  「道歉有用的话,这世界就太平了!」吕文芳嘲讽地冷哼。

  梦珊懊恼地蹙眉,明知吕文芳是逮到机会针对自己,却无可反驳,因为这件事确实是她的疏忽。

  反倒守友和警告地瞪了下属—眼。「文芳,对客户别这样说话。」

  「可是这份报告今天就要交出去了啊!关sir,美国那边已经在催了。」』言下之意,梦珊的出错将害他们赶不上交件期限。

  「我会跟美国那边沟通,再给我们一天时间。」相对于属下的气急败坏,关友和显得很镇定。

  「就算他们肯给时间,我也没办法赶出来,明天我还有另一份报告要交!」说着,吕文芳又忿忿不平地朝梦珊瞪去。

  「你冷静点!」关友和喝斥。「这件事你也有错,你应该及早发现这是去年的数字,提醒余。」

  「我——」吕文芳愕然,没料到上司竟为他人护航,不觉又气又鞋脸色忽青忽白。

  「其它人呢?」关友和问小组其它成员。「谁有空写这份报告?」

  大伙儿都为难地。「我们手上也都有工作……」

  「我来吧!」梦珊见状,急忙说道。「是我的错误,我自己来更正。」

  「你?」吕文芳秀眉一挑,颇不屑。「很多格式的部分你不懂……」

  「我会帮她。」关友和沈声道。

  「什么?!」吕文芳惊怔。

  「我来帮余,今天一定会搞定。」关友和气定神闲地保证。「一点小事,你别大惊小怪的。」

  小事?这叫小事?如果把错的人是他们,关sir早把他们削到臭头了!

  吕文芳又妒又恼,还想再说什么,Jacky连忙拉住她衣袖,悄声劝她。「好了,文芳,别说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Tina就守sir的老婆——」

  「他们已经离婚了!」吕文芳激动地反驳,声量大到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听见了。

  关友和面无表情,梦珊凛然咬唇,其它人尴尬。

  「今天就到这儿,你们先回去吧。」关友和漠然下令。

  「是!」Jacky跟其它两个同事急忙起身收拾文件,见吕文芳还呆坐着,三人彼此交换一眼,拉着她就走。

  不一会儿,人便散光了,只留一对离婚夫妻在会议室里默然相对。

  「对不起,是我的错。」半晌,她总算打破沉默,涩涩地开口。

  「道歉有用的话,报告就不必重写了。」他板着脸,有意无意地调侃。

  她心口重重一拧,忍住喉间涌上的酸意。「你不必拿吕文芳的话来气我,我知道是自己不好,我重做就是了。」

  说着,她移动鼠标,从笔记型电脑叫出档案。

  他却伸出掌心覆住她的手。「先吃饭。」

  「可是来不及了……」

  「先吃饭。」他很坚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几个小时就能改好,吃完饭再工作也不迟。」

  「可是……」

  「你不是肚子饿了吗?」

  「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来。」他微微牵唇,「从半个小时前,你就开始坐立不安,一副很想闪人的样子。」

  「我……」她咬牙,极力压下哽咽。

  她是肚子饿了,是不耐烦了,可她出了这样的错,他为什么不骂她怪她?她知道他对工作一向严格要求完美,她却让他看到了她在公事上也有漫不经心的一面

  他为什么不干脆骂她一顿?为什么还要陪她重写这份报告?

  为什么……

  梦珊低下头,掩饰自己酸楚的双眼——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老是想哭?

  「你怎么了?」察觉她神色不对劲,关友和关怀地问。「我说了这没什么大不了,你不必压力这么大——」

  「我怎么能压力不大?我犯错了啊!」她蓦地打断他,嗓音焦虑而沙哑。「我这个人简直一团糟,连工作也做不好,你一定很瞧不起我,你为什么不骂我?你心里是不是在怪我?你说出来啊!」

  「我没怪你,梦珊,你别——』关友和猛然顿住,惊骇地瞪着两滴泪水落向桌面。「你……在哭?」

  她一震,急忙否认。「我没有!」

  「你在哭。」他肯定自己的猜测,伸手抬起她下巴,果然发现她双眼泪光莹莹,他心—扯,不觉放柔嗓音。「梦珊,一点小事,别哭成这样,你别紧张,我会帮你的。」

  「不是你帮不帮我的问题,是我不值得你帮!」她倏地跳起身,再也忍不住连日来的挫折与烦恼,激动地呐喊:「我知道你一定很气我,你这么要求完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忍受我出这种错?你骂出来啊!把你的真心话说出来,说你讨厌我、看不起我,你说啊!」

  他直直盯着她,仿佛被她突来的歇斯底里惊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更恨自己,泪水软弱地滑落颊畔,她一面展袖拭泪,一面又要装作若无其事。「抱歉,我在发神经,你别……别理我。」

  他注视她,良久,忽然一声叹息,起身将她揽人怀里。「我怎么能不理你?好了,别哭了。」他拍拍她背脊,像安慰小女孩似地哄着她。

  她却哭得更厉害了,泪眼汪汪。「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我不对你好,难道你希望我对你坏吗?」他好笑地揶揄。

  「我不是、这意思……」她在他怀里哽咽。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不懂,他不会懂的……

  他不懂得她多希望能永远在他面前展现最好的自己,不懂谁的评断她都不在乎,最怕他不屑的冷眼。

  他不知道,她有多想做他最贴心的好妻子,让他爱她恋她永远离不开她。

  他不知道,在认识他以前,她活得多悠闲多自在,她以为这世上没有任何男人值得她放弃单身的自由,走进婚姻。

  偏偏,她遇上了他,偏偏,与他交会的第一眼,她便不由自主地沦陷。

  她祈愿着他能一辈子爱她,一辈子当她是最美丽的公主,用心来宠。

  可是,她又好怕自己不值得……

  「你为什么不骂我?」她扬起脸,楚楚可怜地瞅着他。「你应该骂我的,我延误了你的工作进度,害你还得跟美国那边的人低头解释。」

  「没关系的。」他淡淡—笑,「反正我很久没跟他们通电话了,乘机聊聊也好。」

  他怎能如此满不在乎?

  她不敢置信。「你不是很要求完美吗?如果今天是Jacky他们犯错,你会原谅他们吗?」

  「我当然会原谅。」他语气清淡,「只不过我一定会先骂他们一顿。」

  她蹙眉,更茫然了。「那你为什么不骂我?」

  还用问吗?关友和凝视前妻怅惘的脸蛋,涩涩地苦笑。

  他为什么不骂她,为什么当众替她说话,为什么偏心,难道她还不懂吗?

  因为他舍不得啊!

  因为除了他以外,谁也不许责备她,他不愿她受到一点委屈。

  「因为我知道你不适意的。」满腔情意在胸口,他说出口的,却只是这样不轻不重的—句。

  大男人果然不懂得表达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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