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露微凉,月光透过淡淡的云层照到宁远城宁静的街道上,没有星光。街上亮着一两盏孤零零的灯火,勉强可以看到城镇的轮廓。一个白sè的身影缓缓地走着,远看仿佛是一个模糊的魂灵,近看她披散着长发,面sè苍白,就算是已经熟识,但在这样一个诡异的气氛下遇到,也不由得胡思乱想。
方休如期出现了。
她游荡在几条熟悉的街上,身后不远处闪烁着几个模糊的影子,那是蔡京带着十个身手不错的捕快,悄悄地跟着,他们自以为躲藏得很隐蔽,但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我的监视。“锁雷公”不在,这群人只能算是龙套。
何况,我这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一声凄厉的呼号突然响起,这是大戏拉开帷幕的标志。方休听到这声音时只是缓缓转了一下头,但她也无法分辨声音的来源。我藏身在一座高楼的房顶上,这里俯瞰四周,几条街的景象都尽收眼底,正是统筹全场的最佳位置。
蔡京不是傻子,呼号声一起,他果然跟手下交待了几句,自己也一个人潜上这座高楼来,自然是打算监视全场,一有异动他就好居高临下地指挥手下埋伏,但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缩身于屋檐下,他刚爬上来就被我点了穴。虽然看不到蔡京的脸,但我也能够想象他一脸沮丧的表情。他自以为故意出城骗过了我,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高处楼上的问题轻松解决了,接下来就看地面的情况了。呼号声是风耳的摧风笛发出的,音调凄厉无比,一般人听起来肯定会心神不宁。那十名埋伏在各处的捕快没有得到蔡京的指示,只能呆着不动,忍受着笛声的折磨。这个时候,一个灰sè的人影忽然出现在街上。
那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孔,一身灰布破衣,遮住了削瘦的身形。他的出现神不知鬼不觉,仿佛眼前一花,人就已经在了。捕快们看到目标出现,个个都神情一振,齐刷刷看向楼顶,等着蔡京的信号,但这里当然没有反应。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灰衣人静悄悄地跟在方休身后,越来越近。
一灰一白的两个身影给这静谧的街道平添了几分诡异,白衣的方休双脚离地,浮在空中;灰衣的风足行走悄无声息,离方休不过半步之遥,但她却丝毫无所察觉。此情此景到处都透着yīn森,若非是我一手安排,恐怕自己也不免胆寒。
忽然,风足伸手拍了一下方休的肩膀。只见她身子一颤,猛然转身,眼前竟空无一人。电光火石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步,风足就鬼魅般地避开了方休的视线,再次绕到了她脑后。
这一招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硬功夫,方休纵然也有些武功根基,但在风足的这招“鬼影缠身”面前,仍是毫无办法。无论她怎么转身回头,风足都能够始终完美地躲在她视线之外,让她明明感觉到背后有人,却怎么都看不到。
这一切自然被埋伏的十名捕快看在眼里,但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我的计划正顺利地进行着。
忽然,一声惨嚎响起,一个捕快连滚带爬地从藏身的墙头翻下来,他一边“啊啊”叫着,一边跑到街上,手握长刀不停地向自己身后挥舞着。仿佛是连锁反应,很快又有一个捕快同样惨呼着从一棵树上跳下来,手中两把短刀也是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后乱挥。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十个埋伏的捕快陆续从自己的藏身处跑出来,在街道上乱作一团。
我微微一笑,知道风耳已经得手了。人最害怕的东西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我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先让风足跟在方休身后使出“鬼影缠身”,让捕快们都看到这个能藏在身后自己却永远看不到的“鬼魂”。接着风耳只要站得远远的,推出掌风在他们肩膀上一拍,他们自然会觉得自己身后也跟了个东西,但是怎么回头都不会看见。
这群捕快果然是乌合之众,一旦失去指挥,稍加恐吓就乱成一锅粥,全都跑到了街上吵成一片。此时风足已经抽身退开,藏身到了暗处,他和风耳的任务至此也就完成了。
此时街上唯一一个还算镇定的人就是方休了,她知道是我做的手脚,这会儿并没有慌乱,反倒指挥十个捕快背靠背围成一个圈,她自己守在圈中,沉声说道:“你们背后什么都没有,这都是那风贼耍的小把戏,莫要惊慌,听我指挥!”
这十个捕快果然听话,乖乖地围成了一个圈,不再哄闹了。我出场的时机也终于来了。
这座高楼楼顶有一个大大的屋檐,来到屋檐边缘就身处街道的正上方了。我在腰间悬上一根盘龙丝,另一头固定在屋檐上,这种弹xìng极佳的丝线是用几千根雪龙蛛的蛛丝搓成,可负重五百斤。我看准了脚下街上的目标,纵身跃下。
下坠了不到一丈,盘龙丝就绷紧了,随着继续下落,丝线的弹力越来越大,我坠落的速度也越来越小,接近地面时身体正好停了下来。
我瞄准的当然是被围在中心的方休,她没有预料到会有人从天而降,直到我轻轻落到她身后时都没有察觉。此时盘龙丝已经拉长到了极致,巨大的弹力很快就要把我再拉上去,一个呼吸间,我已伸出右臂揽住了她的腰,因为右腕有伤,所以我只能靠着臂肘的力量夹住她。好在方休的身材很好,腰像柳枝一样细,单臂抱着她也丝毫不费力。我双足使劲在地上一蹬,借着盘龙丝的弹力两人飞快地窜上了高空,方休甚至都没来得及惊叫出来。
怀抱着美人向夜空飞去,这感觉说不出的畅快。方休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神sè,只是淡淡地看着我,她的手却不自觉地缠在我腰间,似是害怕掉下去。
此时低头俯视,那群捕快已经又乱作一片,刚才所有人都背对着方休,谁也没有看到我带走了她,如今他们发现人不见了,更加剧了惊恐。而我们已经升到了高空,以他们的眼力是看不到这里的。
盘龙丝弹力渐弱,我们两个人终究无法回到高楼楼顶的屋檐上,好在我早有准备,在空中借着腰腹之力一拧身,绕着盘龙丝转了半周,再次落下。但这次下落的方向已经改变,我们二人落到了另外一条街上,远离了那群捕快。
落地的刹那我解开了盘龙丝的锁扣,绷紧的丝线瞬间弹到高空,我们却稳稳地留在了地面。
一落地,方休就挣开了我,退后了几步,未等我开口,她倒是先说道:“你装鬼确实比我更有想法。”
我没有谦虚,点头道:“不错。”
方休坚定地说:“但我们还是不能再续前缘了。”
我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心里很清楚她的意思。方休的外表虽然柔弱,但是内心却隐藏着争强好胜的人格,要做她的男人,必须比她更聪明、更强大。当年如果不是我凭借武艺和智谋装鬼吓到了她,这段感情也根本不可能开始,她现在要求的,只是再次证明我比她更强,即使受了重伤,也能在装神弄鬼这件事上胜过她。如今我jīng心策划了一出戏,虽然实施很成功,却只是吓跑了几个不成器的捕快,自然没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如今我还是必须要破解她的飘移之谜!
于是我故意问她:“为什么?”
她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因为我们已经人鬼殊途。”
我问了下去:“为何你说你是鬼?”
方休答道:“因为我可以这样!”
她翻身跃起,凌空踢出两脚,将脚上的牛毛针激shè过来,我心念一动,一边躲闪一遍死死盯着她的动作。上次她也有这个动作,接着就做出了让我无法理解的飘移,说明这之间是有关系的,她想要利用我躲避的时机做点什么!
果然我看到她身体腾空时双手在腿上拂了一下,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接着的动作就没有看清,难道她在腿上绑了什么机关吗?我刚才怎么完全没有发现?
紧接着方休再落到地上时,双脚果然又腾空了。她脚下轻轻一动,身体就向后飘移了过去。
我什么也没看出来,她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为何身体可以腾空,为何双脚一动不动就可以飘动,我仍然是一头雾水。但即使如此,我却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她终于再次在我面前飘移了,这个机会绝不能放过。
我稍稍蹲下身体,双腿蓄力,准备突然冲过去。但没想到方休看到我的动作,竟然幽幽地问道:“你可是要冲过来抱着我?”
我一下愣住了,难道她看穿了我的计划?
方休继续问:“你可是以为,只要趁我悬空时冲过来抱住我,就能跟我一起漂浮于空,就算是变成跟我一样的鬼了?”
我哑口无言,面露苦sè地呆在原地,她果然完全看穿了我的计划,这样赖皮的计策是我的最后方案,没想到也被她识破了。
事到如今,我只好厚着脸皮问:“这样行吗?”
她忽然嫣然一笑,说道:“行啊,你还不快过来?”
再次看到她的笑容,我心里一阵宽慰,没有多想什么就扑了过去,张开手臂想要抱住她。
方休娇羞地伸出手来按向我的胸膛,仿佛要推开我一般,脸上笑容甜蜜。我忽然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这绝不是方休跟我缠绵时正常的反应,她绝不可能主动要我去抱她,难道她要暗算我?
想到这里,我迅速把真气都灌注在双眼上,死死盯着她伸过来的手,此时我的目力已经能够看到比牛毛针还要细小的东西,可是她的掌中却空无一物。
是我多虑了吗?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我就发觉自己还是上当了。她的手轻轻按在我的胸口,马上就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一根针刺进了我的气海穴,一股酸麻感从前胸蔓延到了全身,我软软地跪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这怎么可能?她的手中明明什么都没有,以她的武功,也绝不可能将真气凝聚成针再打进穴位,那我到底是怎么中招的?
此时方休依然微笑着,她低下头,轻声对倒地的我说:“你还是上当了。”
我黯然道:“不错,这次你实在比我高明。”
方休继续说:“可是你刚才还是抱住了我,已经算是跟我一起飘移过了,所以我们俩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我心里忽然一喜,问道:“真的?”
方休的眼眶里忽然涌出了泪水,但她的嘴角却仍然微笑着。我心里一阵疼痛,正如半年前我离开时的情景一样,她倔强的笑容掩饰不住伤心的泪水。
方休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针,夜sè下针尖上依然闪出点点寒光,我认出那是她平rì用来防身的飞鹤针,淬有致命的剧毒。她拿针的手在颤抖,哭着微笑着对我说:“我们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