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蹋先生时常听人说“你别糟蹋自己啦”。
于是他开始糟蹋别人。
他喜欢拿巴掌大的花蜘蛛吓唬女学生,有时还用被束缚的往生灵魂做授课用品。他从不洗澡,一身恶臭,尤其喜欢自己走过别人身边时人家被吓得乱跑的样子。每当作弄人成功时,他就会得意地哈哈大笑。学生们向院长告状,院长又向山长告状。山长却总是笑着说:“他是个好先生。”
从没见过这么怪的好先生!
此刻,这位“好先生”正满含兴味地看着在地上打坐疗伤的易行,摸着自己浓密脏乱得可以住下一只小松鼠的胡子:“有趣,有趣。又是一个有秘密的小娃娃。”
天下秘密何其多,又何止独独他一个!
此处无话。且说前排一阵骚动,学生们纷纷往前挤去,有人高喊道:“山长来了!”听了这话,更多的学生向前涌去,都要争相看一看这名震天下的老山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还能是什么模样?”老山长指了指自己的脸,“一个鼻子一双眼,一个嘴巴耳半边。像怪物吗?”
学生们纷纷说道:“不像。”
糟蹋先生冷笑:何止像,简直就是个老怪物!
山长在台上微笑地看着这些即将成为学宫弟子的少年少女们,若有深意地点了点头。今天他穿的是一身褐色麻袍,发束头衣,一笑一言间都带着孔丘的神韵,让人如沐春风。
山长声音温和,两相间距离虽远,众人听得却似在身边耳语:“成均学宫立世两百年,门人弟子遍及天下,数不胜数。我们曾经培养出陶不知、沈卓吾这样的百年英才,也曾经失教过剑莫名这样的人间祸胎。你们要问了,为什么同样的学宫,就教育出善恶两极端的人呢?
“想必诸位听过晏子的故事。晏子使楚,楚王戏弄他说来到楚国的齐人多有偷盗,可见齐人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晏子说,大王要知道南橘北枳的道理,橘子生在南方就是甘甜可口的橘子,到了北方就成了奇酸无比的枳子,这应该怪橘子本身呢还是该怪生长橘子的土地呢?
“可见,学宫并非万能,就像这橘子,而你们就像这土地。要成长为陶不知那样的英雄,还是成长为剑莫名那样的祸害,全看你们自己的心性,别人是帮不了什么的。不过,现在还有一道横亘面前的问题需要解决,待此事过后,再来探讨心性却也不迟。”
说着,山长示意教务总长赖青青上台来。山长道:“就让赖青青赖总长来给你们讲一下明日开始的大比规矩。”
台下的学生们原本看那教务总长极其严肃的样子还有些怕,不过一听到他叫赖青青,便不自禁地哄笑起来,搞得赖总长下不来台。
赖青青清了清嗓子,道:“行了,行了!安静,大家安静,听我讲!下面我先来说两句。”
台下学生就说:“超过两句,罚酒一杯!”
赖青青脸给气得呀,通红通红的,他随手拈了个封口咒,双掌四合,众人仿佛听到一阵灵力波浪从身上淌过,再张口时,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了。刹那间,原本哄闹的会场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赖青青微微的清嗓声。
非要我来硬的,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家伙!赖青青不介意使用暴力,只要达到控制学生的效果,他就会感到满意。所以现在的他笑了笑,说道:“入阁大比为期七天,地点设在莫名群山内。因其群山峰险,地方广阔,每人于今夜须由各自负责起居先生传授一份生机符咒,留作学宫监控。大比期间,学宫一概不负责食物、住所、医药等基本问题,你们唯一能够寻求帮助的就是自己的同伴。”
赖青青似乎满脸邪恶:“如果你在这里交了足够多的朋友,那么恭喜你,你的入阁几率会大很多。大比期间只有一条规矩:不许杀人。”
现在他的脸则恢复了严肃:“重申一遍,不许杀人。你们尽可把这次大比当做一次追杀,或者逃杀,七天的一切生活都由你们自己料理。哦,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们。你们中会有七个特殊生机符咒,这是随机分发的。如果在七天之后你还拥有这种符咒,会直接成为山长的入门弟子。”
有人问道:“怎么,难道符咒还会自己消失?”
赖青青解释道:“不,不会消失。但你能保证没有人会抢你的吗?当然,谁也不知道特殊符咒是哪个,因为它跟一般的符咒没什么两样。”
石破天惊!
这话一说完,众人的心全都悬了起来,看着身边的人,似乎个个都变成了虎视眈眈的强盗,初时的谈笑晏晏哪里还有半点影子?
“这学宫好毒!”方卞习惯性地啐了口,“谁都不知道特殊符咒是哪个,岂不是说谁都有可能成为抢劫的和被抢的?”
马文才也骂道:“嫌人太多吗?嫌人多别给这么多名额啊,现在人来了,他倒要我们自相残杀。”
方卞道:“关键是你连不想打的机会都没有。你不打人家主意,人家还可能来找你。”
类似这样的骂声,在会场的四处响起。山长还是一副老样子,和蔼可亲似的,谁又能知道这狠毒的法子其实就是他的主意。
易行虽在疗伤,但也将一切听在耳中,心知此遭大比必有一番恶战,何况方世成这等方外境强者一路过关,还未出现,恐怕稍不留意,便有可能丧命于此。
一番轮回奥义运行了一个小周天,易行感觉身体渐好,便起身站起,说道:“不要光顾着抱怨了,既然来了,就要一往无前地走下去。现在最好先商量个对策,看看怎样挺过这七天。”
易行说完,便和方卞两人一起看向马文才。马文才被两人灼灼目光盯得生疼,忽而反应过来,骂道:“难不成你们俩怀疑我会对你们下手不成?”
易行拍了拍他肩膀,要他消气:“你是我兄弟,怎么会怀疑你。”
马文才不解道:“那你们干嘛那样看着我?”
易行道:“我们俩虽然自负聪明无比,但在耍小心眼这方面在你面前实在自愧不如。现在商量对策,自然要你出个主意。”
方卞也直直点头,大以为是。
马文才看他二人如此恭维自己,喜不自胜,却也不敢贸然瞎出主意害了三人前程,想了想,便说道:“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容我三天考虑考虑。”
易行的一巴掌就拍了上去:“叫你丫想!叫你丫好好想!”
马文才抱头鼠窜,求饶道:“好啦好啦,咱们正儿八经商量下不成吗?”
方卞已思考了许久,说道:“目下既不能依仗学宫方面,咱们只好抱团取暖,自己人越多,当然敌人也就越少。”
马文才质疑道:“那怎么才能分清是不是自己人?”
易行也说:“这法子行不通。先不说如何分辨敌友,单单你叫人家,人家肯来与否还是两知呢!”
方卞便说:“那不如咱们找个谁都不知的山洞里,躲上个七天七夜,这总会是最保险的了吧?”
马文才连连摆手:“那不成,那不成!太有损我辈名声了,缩头乌龟咱可不干!”
易行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如果他在这里,也许会跟马文才说同样的话吧?但是连日来的奔波遭遇,易行已经习惯有了自己的主意:“这样藏上一藏未尝不是个好办法。虽然行事有些为人所不齿,但总比被人给杀了强吧?”
马文才抗声道:“士可杀,不可辱!这样犹疑不定,偷偷摸摸,我可干不了!大不了来一个便杀一个,来两个便杀一双,起码杀得痛快!”
易行道:“你杀过人么?”
马文才磕磕绊绊地说道:“没杀过不代表就不会杀……而且,杀着杀着就习惯了。”
易行大感头痛。
他们现在明显分成了两派。一派属鹰,主张硬抗;一派属鸽,主张智取。这也是截然分明的两种生活态度。每个人都有自己对生活方式的选择和规划,谁也没权利去指责什么。
但是现在事关三人性命前途,不可不慎。易行只好和稀泥道:“行了,也别商量什么对策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方卞和马文才也点了点头。
三人讨论完,气氛一时冷了下来。却在这时,易行眼前出现一双洁白无比的靴子,而靴子的主人在说话:“听说你刚才已先被揍了一顿?”
易行抬起头,瞪着这个让他刻骨铭心的人:“虽然我还很弱,但是你这样的强者偶尔也会在弱者身上栽跟头,也许那就是我。”
靴子的主人是个儒生。儒生名叫方世成。
方世成哈哈大笑:“这么多天没见,你还是那么蠢。废人啊,学不会聪明地识时务,至少要学会蠢笨地苟活。可惜这两样,你一样都没占。在明天到来之前,好好享受生命吧!”大笑三声而去。
夜,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