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黑云压城 第二章 百流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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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仲任的府邸在枫城南部的川流大道。

  在几十年前,十宗百流尚未没落的时候,这里是枫城有名的繁华之处,大道两旁朱门高墙林立,雕梁画栋的恢弘建筑栉比鳞次,满是出身十宗百流的文武大臣府邸。

  只是现在,十宗百流的辉煌早已被雨打风吹去,享不尽的风流武功,都已经化为一抹青烟,消散的无影无踪。只余下凋落朱漆,斑斑锈墙。

  兰斯信步走来,只感到扑面而来的苍凉没落。虽然庭楼高阁仍在,但出入这些高门大户的,却大多是些衣着普通的平民甚至贫民了。

  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兰斯虽然年纪只有十七岁,但心境的沧桑,却不下于一个久经世故的中年人了。因此看到这番景象,心中很是生了一番感触。

  沧海桑田,人生短短几十载,或是权倾朝野,或是功盖八方,到头来,不过全都是虚幻罢了。

  前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将兰斯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他抬头看去,只见几个人正面色不善的在街道中央对峙,不少人围在一旁观看,并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几乎将整个街道阻塞。

  兰斯心中有事,不愿耽搁,紧走两步,打算沿着街角穿过。

  往来的行人们议论纷纷,一个拄着拐杖走在兰斯旁边的老人,一面用力的分开拥挤的人群,一面喃喃的说道:“哎呀,现在的十宗百流真是没落了,居然被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欺负到了门口。

  “想当年,我们十宗百流的人,随便出去一个,不都是在枫城之中横着走的?再这样下去,十宗百流也该在这世上除名了……”

  兰斯心中一动,猛的停住了脚步,后面的人差点撞在他的身上,那人推了兰斯一把,骂骂咧咧的去了。

  兰斯毫不在意,看了看街心对峙的双方,改变了主意,静静挤到了内圈。

  对峙的一方有两个人,一个样貌清秀、平民服饰的少女,正畏畏缩缩的躲在一个青年人的身后。

  那青年人二十来岁,一身雇佣兵服饰,同那少女有着七八分相似,看来是那少女的哥哥。他的右颊有一大块青紫,高高的肿了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左手紧紧握住一柄长剑的剑柄,一根根青筋在胳臂上暴起,看得出情绪十分激动。

  对峙的另一方为首之人年纪不超过二十岁,衣着华贵,手中握着一柄折扇,折扇的尾部坠了一枚铜钱大小的玉珠。

  此人兰斯从未见过,不过看他的一身行头,以及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嚣张跋扈,就知道必定是枫城某家权贵的公子。

  这公子后面站了四名高大健壮的大汉,看来是公子的扈从。

  那青年恨恨的瞪着那公子,咬着牙说道:“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那公子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好整以暇的摇了两下,说道:“欺人太甚?谁欺人太甚?你这样欺辱于我,难道还要反咬我一口?”

  “你,你……”那青年气愤的指着公子哥儿,说不出话来。

  他身后的少女从青年的肩上冒出头来,娇叱道:“无耻!”

  公子哥儿一对色眯眯的眼睛在少女脸上瞄来瞄去,笑嘻嘻的说道:“咦,无耻?你怎么知道少爷我少了两颗牙齿的?莫非……咱们曾经还有过什么缘分不成?哈哈。”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纷纷出口指责,但那公子哥儿阴冷的目光四下一扫,周围的声音马上小了下去。

  兰斯非常奇怪,这公子怎么有这么大的威势?他扯住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少年,问道:“他们为什么吵架?”

  少年随意看了兰斯一眼,又将眼光投向场中,说道:“你很少来这边吧?这种事情差不多每天都会发生个几次。今天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最多这对兄妹赔几个不是,也就过去了。”

  兰斯越发好奇的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少年故作老成的摇晃了一下脑袋:“那位公子是礼部侍郎曾贺的公子,叫曾武。

  “今天他带着几个手下路过的时候,恰好碰到这对兄妹。这个曾武看着人家妹子漂亮,便借着错身而过的时候,假装站立不稳,抱了人家姑娘一下。那姑娘的哥哥上前评理,却被曾武的几个手下打了一顿。”

  兰斯挠了挠头皮,奇怪的问道:“这个……听起来全都是这公子的不对啊,怎么还要这对兄妹赔礼道歉呢?”

  少年冷哼了两声,用冷漠的口气说道:“谁叫那对兄妹不但是十宗百流的弟子,又是一对雇佣兵呢!”

  兰斯脸上蓦地变色。

  他震惊的不是事情的本身,而是少年对这件事情的态度。环顾左右,看得出,持此想法的人绝对不在少数!想不到,十宗百流几十年间,竟然被欺凌至此!

  他心中蓦地闪过一股怒气,分开站在前面的人,就要冲到场中。

  那少年连忙一把将兰斯拉住,低声斥道:“你要干什么?”

  兰斯怒道:“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欺负?这样下去,还会有谁将十宗百流放在眼里?还会有谁将我们佣兵放在眼里!”

  “你也是出身十宗百流的佣兵?”少年疑惑的看着兰斯,转而了然说道:“想必你以前都是在外边做活,很少回枫城来吧?

  不然照你这样的火爆脾气,早就被砍头了。“

  他看着兰斯迷惑不解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自从前阵子出任明珠王伴驾的叶惊雷大人,出任雇佣兵工会的会长之后,我们的境况已经好了许多。以前聂廷智那个没骨头的家伙当会长时……”

  少年猛地摇了摇头,“十宗百流的人在枫城活的连狗都不如啊!无论什么事,倒霉的必定是我们。不知道有多少兄弟因为反抗丢掉了性命。”

  兰斯心中惨然,继而转念一想,这不正好给了自己一个笼络十宗百流,进而彻底控制整个雇佣兵工会的好机会吗?

  不过……场中的情况似乎还不十分激烈,至少围观的十宗百流弟子的情绪还没有被撩动起来,自己此刻进入,即使解决了此事,也不能在十宗百流中形成多么大的正面影响。

  想到这里,兰斯踏出去的脚步又停了下来。随即兰斯想到,自己离开东方联邦后,真的变了很多,要是一年之前,自己看到这种事情,早已经义愤填膺的冲上前去了吧!

  看来,不断的磨砺的确可以让一个人成熟啊!

  不过同时消磨掉的,还有冲劲和锐气。

  兰斯自嘲的摇了摇头。

  这时候,场中发生了变化,几个佣兵从外边挤了进来,将那对兄妹挡在了后面。

  为首的佣兵,正是那天在佣兵协会对兰斯不错的佣兵队长严淮。

  严淮走上前去,说道:“曾公子,他们两个不懂事,我让他们给您赔礼道歉,这件事,您就饶了他们吧!”

  曾武抬头望去,新来的这几个佣兵各个虎背熊腰,气势不凡。他们虽然表情十分谦卑,但眼神中却透着冷酷。

  也不知道自己的四个家将是不是对手,万一不敌,让这几个低贱的佣兵将自己打了,自己以后在枫城可就没脸再混下去了。

  曾武略一迟疑,便要答应。

  这时,他身后一阵混乱,十几个衣衫华贵的公子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夏月的大堂哥,东胜逸。

  他大步走到曾武的身旁,一副要替曾武找回场子的架式,盛气凌人的看着眼前的佣兵,说道:“小曾,怎么回事?这些家伙找你的麻烦吗?”

  靠山来到,曾武的底气马上硬了起来,他合起折扇,指点着躲在佣兵后面的那对兄妹,说道:“两个不识抬举的家伙,撞了我不说,居然还要冲上来对我动手动脚。”

  东胜逸循着看去,眼睛一亮,凑在曾武的耳旁小声说道:“小曾,你的眼光可是越来越毒了。”

  曾武嘿嘿的讪笑。

  东胜逸抬起头,大喝道:“想不到你们两个佣兵,居然都欺负到曾公子的头上来了!这样下去还能了得!”

  严淮连忙走上前,赔了个笑脸,说道:“东胜少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您看,他们两个小小的佣兵,怎么会敢冒犯曾少爷的虎威呢?再说,刚才曾少爷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东胜逸故作威严的点了点头,环顾左右,周围一片寂静。

  满意的笑了笑,他十分喜欢这种感觉,成为万众的焦点,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中。

  他高高扬起下巴,说道:“不错,就凭他们两个佣兵,肯定不敢冒犯小曾的。”

  佣兵们还没来得及高兴,东胜逸话锋一转,大声说道:“所以,他们的背后一定有人唆使!把他们带下去,严加审问,务必找出幕后的真凶!”

  后面的随从轰然应是,冲上来便要拿人,佣兵们连忙挡住,寸步不让。

  东胜逸怒气冲冲的走上前,狠狠的抽了最前面的一名佣兵一记耳光,大喝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还想动手?也不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我是什么人,我身后的这些少爷又是什么人?你们还想不想在明珠国混了?”

  说着,凌厉的目光在众佣兵身上扫来扫去,佣兵们的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但为了今后的生计,只能保持沉默,一个个避开东胜逸的眼神,低下头去。

  东胜逸得意志满的叫道:“给我把嫌犯抓起来。看哪个佣兵敢反抗,就给我狠狠收拾他!”

  话音未落,人群中传来一个悠悠的声音:“我倒看看,谁敢带走我的手下。”

  说话间,一个穿着随便的少年走入了场中,拦在了两方人马的中间。

  东胜逸惊疑不定的看着兰斯,怒喝道:“你是谁,敢管本少爷的闲事!”

  严淮的眼中闪过惊喜的神色,腰板猛的挺了起来,不卑不亢的介绍道:“这就是我们雇佣兵工会的会长,明珠王的伴驾兰斯大人!”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发出哦的一声,露出那种偶然碰到了传说中的绯闻花边人物的表情,紧接着嗡嗡的议论声四起。

  不用兰斯听,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说起来,兰斯来到明珠国后,制造的新闻还没有几件是正面的。

  东胜逸一脸嘲弄的表情,拱了拱手,用嘲笑的语调说道:“啊呀,真是幸会幸会!枫城花少叶惊雷大人的威名,小弟真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严淮凑在兰斯的耳旁,小声的介绍这几个为首的少爷的身分背景。

  兰斯听了忍不住眉头微皱,其它人倒也罢了,只是这东胜逸,居然是东胜临川的侄子,夏月的堂哥!为什么偏偏是东胜家的人?

  如此一来,恐怕将东胜临川得罪的更深了。

  兰斯略微迟疑,转念又想:反正东胜临川对自己的态度本来就差的出奇,就是算上今天的事情,也不能更恶劣到哪里去。

  如果能成功控制雇佣兵工会,救出夏月才是正经。

  这些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兰斯面色不变,问道:“东胜少爷,不知今天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置啊?”

  东胜逸轻蔑的看着那些恨恨看着自己的佣兵,故作潇洒的一摆手,大气道:“看在叶大人的面上,就让我们将嫌犯带走,然后让这几个不长眼的佣兵给曾少爷道歉也就是了。”

  “哦。这样啊。”兰斯低头沉吟不决,又抬头问道:“不知哪位是曾公子呢?”

  东胜逸见兰斯问的客气,心中不自觉的骄傲起来,认为叶惊雷也不过如此,拉过曾武,介绍道:“这位就是曾武公子。”

  兰斯点点头,脸色陡变,惊人的气势陡然从兰斯身上发出,惊涛骇浪般向前冲去!

  站在前面的几名公子吃受不住这惊人的气势,跌跌撞撞向后退去。

  兰斯向前跨了一步。

  这看起来短短的一步,却似乎跨越了时空的界线,一下跨到了东胜逸和曾武的身旁,一把拎住曾武的脖子,如同拎一条死狗般将他抓在手中,冷冷睥睨着眼前这些惊惶失措的公子少爷们。

  东胜逸头脑中一片混乱,他想不到这个刚才还笑容可掬的家伙,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厉害?

  半晌才回过神来,疾退两步,拔出腰间的长剑,心下安定了些,色厉内荏的看着兰斯,大叫道:“你,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不要乱来,这里随便一个公子你都惹不起!”

  兰斯傲然而起,如同下凡的天神般让人不敢逼视,大喝道:“只要有我叶惊雷在一天,就不允许我下辖的每一个佣兵受到一丝一毫不公正的待遇!至于我惹不惹的起,哼哼,我现在就带着这个家伙入宫见驾!”

  全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众公子哥儿这时才记起兰斯伴驾的身分,他可是有着直奏的特权!

  东胜逸蓦地打了个寒战,曾武已经崩溃的痛哭起来,哀求道:“叶大人,我知错了,就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东胜逸和这帮公子也回过神来,纷纷请求兰斯不要将曾武扭送进宫。

  兰斯冷哼一声,阴着脸说道:“若是就这样放了你们,别人还以为我怕了你们,下次恐怕就要踩到我的鼻子上来了。”

  曾武连忙说道:“我马上赔礼道歉,赔偿受伤的佣兵兄弟的所有跌打费。”

  兰斯厌恶的将他远远丢开,说道:“好。就是这样。还有,刚才东胜少爷打了我的一个兄弟,这笔帐怎么算?”

  东胜逸已经吓破了胆,连声说道:“我道歉我道歉,我也赔偿这位兄弟的医药费。”

  兰斯微微点头,转头问严淮道:“严兄弟,你看这样是否可以?”

  严淮受宠若惊的躬身说道:“全凭叶大人做主。”

  兰斯点头道:“好吧,这件事便这样。具体的处理结果,严淮,到时候给我汇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兰斯看也不再看那帮吓成一团的公子哥儿一眼,转身离去。

  围观的人群自发的让出一条通道,他们望向兰斯的眼神,已经由初始的不屑,变成了由衷的尊敬。

  兰斯站在孙仲任的府邸前,看着这座毫不起眼的门楼。

  朱墙上的红漆因为潮湿的侵蚀,已经纷纷脱落,厚重的木门也因为时间的久远,变成晦暗的阴黄色。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绝对不会认为这座破落的府宅的主人,是明珠王的宠臣,是十宗百流硕果仅存的元老。

  大门紧闭。

  这孙仲任韬光养晦的功夫,做的还真是到家啊!

  兰斯心下暗叹,走上前,轻轻扣了扣布满绿色铜锈的门环。

  过了半晌,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半边,一位头发半秃的老人探出头来,用昏黄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兰斯一番,沙哑着声音问道:“年轻人,你有什么事吗?”

  兰斯丝毫不敢怠慢,恭敬的回答道:“在下明心流叶惊雷,前来拜会孙阁老。”

  老人伸了伸脖子,摇手说道:“什么?你要来这里卖鸡蛋?不买不买,人年纪大了,吃鸡蛋多了会得胆固醇的。”

  兰斯心里好笑,这么大的年纪了还当门房,要是耽误了事情怎么办?面上却仍然恭敬,再次重复道:“在下叶惊雷,前来拜会孙阁老,希望老人家能够给予通传。”

  老人抠了抠耳朵,了然的点了点头,说道:“哦,刚才没有听清,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这下明白了,你是孤身来到这里,饥饿难忍吧?好,先进来吧,我给你找点吃的!”

  兰斯哭笑不得,正待再次解释一番,那老人已经佝偻着身子,转身向里面走去。

  兰斯苦笑一声,只好走进大门,随手将大门关好,跟在老人的后面向后走去。

  老人带着兰斯来到客厅,让兰斯坐下,给他沏了壶茶,絮絮叨叨说道:“小伙子,你暂且忍忍,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给你拿些。”说着,便向门外走去。

  兰斯连忙叫道:“老人家,我是来拜见孙阁老的,不是来讨饭吃的……”

  老人一只脚已经跨到了门外,转头和蔼的笑道:“小伙子,你不要着急嘛!我记下你喜欢吃鱼了。稍安勿躁,多等一会儿饿不死人的。”说罢,他竟然颤颤巍巍的径自去了。

  兰斯大急,连忙奔出门来,却发现那个看起来行走颇不灵便的老人家,已经不见了踪影。

  兰斯叹了口气,只好怏怏的走回房间,唉声叹气的自语道:“哎呀,耳朵都背成那样了,还负责接待,呼,说得口干舌燥还是没让他搞明白!”

  兰斯坐回座位,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刚待放下茶杯,心中突然一亮。

  这老头子居然骗我!哪里有给要饭的倒茶的道理?

  想不到主人能装,这下人更是装的惟妙惟肖。这些人老成精的家伙,还真是……

  兰斯摇了摇头,长长吁出一口气,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静静思考着自己的计划,静静的等待。

  等了有小半个时辰,脚步声由远及近,孙仲任从后面转了出来,不停咳嗽着,颤颤巍巍的向前门走去。

  兰斯连忙站起来,恭敬的说道:“孙阁老,叶惊雷前来拜见。”

  孙仲任停下脚步,缓缓的转过头来,看到兰斯,似乎吃了一惊,问道:“咦,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

  兰斯哭笑不得的将进来的经过述说一遍,孙仲任点点头,说道:“哦,那是阿修,他带你进来的啊。我刚才看到他正在跟人下棋呢,哪里给你找食物了?唉,这人老了,记性也不大好了。你跟我来吧。”

  孙仲任将兰斯带到了另一间客厅之中。这间客厅面积很大,中间被一张山水屏风隔开,屏风下放着两张几子,几子旁各有一把椅子。

  兰斯一进门,灵感就察觉到屏风后面藏着几个人。这几个人的呼吸绵长细微,显然都身手不凡。

  兰斯心念电转,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

  两人落座,一个老仆人奉上两杯茶。

  孙仲任有气无力的问道:“叶大人找老朽所为何事啊?”

  兰斯恭敬的说道:“孙阁老是十宗百流的前辈,叫我小叶就可以了。

  “您推荐小子担任雇佣兵工会的会长职务,承担复兴十宗百流的重任,小子年少才疏,心中没有头绪,希望孙老能提点一二。”

  孙仲任歪靠在椅子背上,还是那副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样子。他轻吮了两口清茶,这才含糊不清的问道:“那你说说看,现在的十宗百流和雇佣兵工会都有哪些问题?”

  兰斯知道这是孙仲任在有意考究自己,便恭敬答道:“我们习武之人,从事的职业也只能与武有关。就明珠国来说,大致有三个方向,一是进入军队,二是为豪门大族做保镖户院,三是做雇佣兵。

  “从军这条路,自从规定非学院毕业的不得进入军政系统后,已经被断绝;至于第二条路,要求比较严格,需求量也比较小,难以形成规模,不说也罢;这样,成为雇佣兵就成为唯一的选择。

  “雇佣兵虽然收入不错,比其它的职业要好的多,但缺点在于没有什么权利,也就不能保证我十宗百流的兴盛。长此以往,我十宗百流必定会越来越没落。”

  孙仲任点头答道:“嗯,说得不错。那你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兰斯眉头微皱,露出深思的神色,缓缓说道:“据我想来,还是只有打破从军的限制,才能改善十宗百流的生存环境。但是,陛下那边,似乎对我们十宗百流……有些成见。”

  孙仲任又问:“依你之见,问题在哪里呢?”

  兰斯身子一挺,眼睛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胸有成竹的说道:“老百姓本来是比较好统治的,但是一旦形成了帮派,老百姓就会被组织起来,小则打架斗殴,扰乱治安,大则参与到政治斗争中去,成为某些野心家的工具,就算是造反也有可能。

  “我想,这就是陛下顾忌十宗百流的真正原因吧。”

  这些话本来是明珠王同他说的,此刻被兰斯稍加变化,说得滴水不漏。

  孙仲任半闭的眸子猛地一睁,用惊异的目光看了兰斯一眼,赞许道:“想不到你几日不见,见识长了不少啊!你说的这些,正好道出了重点。”

  兰斯有些苦恼的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如何扭转这个局面呢?十宗百流的出路到底在何方?”

  孙仲任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雇佣兵工会是个半官方的机构,它统属的八万名雇佣兵,还有一个作用,就是作为明珠国的战略预备队。”

  孙仲任说到这里,似乎感到很累了,轻轻的靠在了椅子上,两眼微闭,不再说话,似乎又睡着了。

  兰斯头脑中似乎抓到了一个关键,却又想不真切,忍不住焦急的问道:“孙老,那便如何?”

  孙仲任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透着淡淡的失望。他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指尖转了个圈,做出一个思考的手势。

  兰斯一愣,听出了孙仲任言中蕴涵的失望和无奈,顿时心生羞愧。随即想到,这肯定是这些十宗百流的领袖们给自己的考验,看自己有没有能力带领十宗百流走出困境。

  如果自己的答复不能让他们满意,那么自己控制雇佣兵工会,进而为安全营救夏月制定的计划就变成了水中月、镜中花,根本无从谈起。

  就算为了夏月,自己也不能放弃!

  兰斯长长呼了口气,有些发热的脑子冷静了下来,开始细心的思考这个问题。

  “刚才提出十宗百流的三条道路,孙仲任予以肯定,那么,出路肯定也在其中,除去二三点,结果还是归结到想办法进入军政系统上。

  “那么,刚才孙仲任说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心中一亮,猛然叫道:“雇佣军!”

  孙仲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点头称赞道:“孺子可教。”

  兰斯又沉吟着说道:“可是,陛下对十宗百流顾忌如此深,让他开口承诺成立雇佣军绝非易事。而且,雇佣军毕竟是暂时性的军队,倘若战事结束,陛下要解散雇佣军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孙仲任冷哼一声,淡淡说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做了,就没有了回头路。倘若陛下尝到了雇佣军的甜头,他还会轻言放弃吗?而且,控制一个有着明确分工统率、责任分明的军队容易,还是控制一个松散组合的雇佣兵工会容易?我想只要他明白这个道理,就绝无反对的道理。”

  兰斯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兰斯看着眼前这位看则奄奄一息、精神不济,实则智珠在握的老人,心中突然想到,这些建议他心中恐怕早已明了,但偏偏不亲自向明珠王提出,而是转弯抹角的将自己这个十宗百流的新锐弟子推到前台。

  倘若事情砸了,他自己毫无损失,而倘若成功了,他本身的这份荣誉是绝对少不了的。此人宦海沉浮数十载,经历多么大的惊涛骇浪仍安然无恙,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孙仲任又用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兰斯听的轻柔语气说道:“现在,就缺个敢于直言向明珠王阐述这些观点的人了。说起来,这件事也颇有危险,一个不好,进言的人会有危险的呢……”

  兰斯知道此时正是自己表明态度的时候,站起来慨然应诺道:“我叶惊雷身为十宗百流的弟子,为了十宗百流的复兴,为了十宗百流兄弟姐妹们今后的出路,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一力承担,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这番话在兰斯看来十分肉麻,照以前,兰斯是绝对说不出来的,但现在为了夏月,也顾不了许多了。

  孙仲任深深的看了兰斯一眼,轻轻的拍了拍手,说道:“很好很好,叶大人这番承诺,你们可还满意?”

  屏风后传出清脆的拍掌声,几个人笑容可掬的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其中一人兰斯还认识,正是曾经被他一招击败的清流宗宗主,清水长。其它人,看来也都是跟清水长地位相仿的各宗各派宗主了。

  兰斯故意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看看孙仲任,又看看诸位宗主,结结巴巴的说道:“孙老,这,这是……”

  孙仲任颇有深意的看了兰斯一眼,在这深邃的目光下,兰斯感觉到他方才的诸多做作都无所遁形。

  孙仲任说道:“这几位是十宗百流几个大宗派的宗主,也可以说是十宗百流的掌门人了。有什么事情,你跟他们谈吧。老头子我老了,先去休息一会儿。”

  说着,孙仲任闭起眼,像是又睡了过去。

  清水长在旁为兰斯介绍每个人的身分,这几人分别是幻天宗的宗主子寒翼、密宗的宗主锋寒、四明宗的宗主寒岳、百折宗的武行隆,以及几位长老。

  兰斯一脸的不自然,一一见礼,口中谢罪道:“小子不知道刚才各位宗主也在,居然在这里不知天高地厚的胡言乱语,真是罪该万死!”

  清水长摆手道:“不妨不妨,今日听了叶大人的一番话,我清水长才看到了十宗百流中兴的一线曙光啊。倘若叶大人真的做到方才所说的,以后就是所有十宗百流的兄弟姐妹的大恩人了。”

  其它几个宗主也纷纷点头。

  兰斯一脸谦逊,唯唯诺诺的连连点头,心中却想:“这个清水长的涵养功夫比孙仲任差的远了,一下就暴露了他自己的想法。这样也好,后面的,就是自己尽情的提条件了。”

  兰斯有些迟疑的说道:“不过,要做成这件事,还需要诸位宗主的鼎力支持。”

  清水长同其它几个宗主交换了眼神,道:“没问题,只要叶大人需要的,我们一定做到。”

  兰斯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自信的环视一周,用不庸置疑的语气侃侃而谈:“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我们的眼前。”

  四明宗宗主寒岳急着问道:“什么机会?”

  兰斯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说道:“南方那些部落的蛮子们多少年来因为那些什么大神的信仰,同我们十宗百流一直不对盘,同我们雇佣兵的斗争时有发生。

  “但是陛下对此类争斗事件的处理方案,基本是单方面打压我们雇佣兵,在聂廷智担任会长的时候,还因为这些事情杀掉了不少我们十宗百流的子弟!”

  “正是。”百折宗的武行隆紧紧的握住拳头,狠狠道:“聂廷智这个家伙一心只想讨那些贵族的欢心,对我们十宗百流的子弟简直不当人看!幸好他犯了错误被免去了。”

  兰斯轻轻的摇摇手,说道:“聂廷智如此做,除了他个人的原因外,同我们明珠国的政策也是分不开的。

  “明珠与水晶、流风两个强国接壤,战祸连绵,因此腾不出手来对付这些南方的蛮子,所以一直以来,对他们的政策都是以怀柔为主,处理南蛮子与明珠本地居民的争斗,也是偏向南蛮子们。这才是我们雇佣兵争斗屡屡吃亏的原因所在。”

  兰斯停了一停,续道:“但是,前天斋月的时候,南方蛮子在枫城发动了暴乱,结果被盛泽浩将军镇压。这样一来,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兰斯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发现密宗的锋寒最快露出了然神色,但却不动声色,接着便是清水长,百折宗的武行隆似乎到最后都没明白,嘴巴开合,似乎想要询问出口。

  兰斯微微一笑,说道:“暴乱发生,证明了怀柔政策的失败,那么随之而来的,就会是对南方部落的镇压!

  “这时候,一向与这些南方蛮子不对盘的雇佣兵们,如果能够作出同南蛮子坚决斗争的姿态,并做出几件事情来,那么必定会得到陛下的支持,就算不能立即成立雇佣军,我们十宗百流的生存状况和国内的地位也会大大改善!”

  所有宗主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相互间小声的交谈起来。

  兰斯自信的坐在那里,轻轻吮了一口茶,他相信,自己抖出来的利益,足以令这些宗主投靠到自己身边。

  那边,孙仲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透明的涎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打湿了前襟。

  有几个宗主看到孙仲任的模样,都微微露出不耐、轻视的表情,但兰斯却知道这只是孙仲任藏拙隐迹的手段,不敢升起丝毫的轻视之心。

  过了一会儿,清水长代表所有宗主问道:“叶大人,我们认为这件事颇为可行,不知叶大人有何要求。”

  “我吗?”兰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苦笑一声,说道:“我如今虽然接掌了雇佣兵工会的会长职务,但我一来才疏学浅,二来无资无历,这发下去的指令就不大管用。

  “现在枫城局势诡异多变,小弟怕一个控制不住,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恐怕不但不能让十宗百流中兴,小弟这条小命也要搭进去了。”

  清水长同其它几个宗主小声的商量了几句,清水长又代替大家表态,说道:“我们今日回去后召开十宗百流宗主大会,命令所有在雇佣兵工会的十宗百流弟子都听从叶大人的号令,如有违反的,无论是谁,必定严惩不怠!”

  说着,清水长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递给兰斯,说道:“这是我清流宗宗主信符,见到这个信符,如同宗主亲临,您可以拿这个信符指挥处置清流宗的所有弟子。”

  其它几个宗主也纷纷拿出类似的信物递给兰斯。

  兰斯压住心中的激动,将信物一一双手接过,仔细收好,面色庄重的说道:“既然诸位宗主如此信任惊雷,惊雷必全力而为!”

  那密宗宗主锋寒哈哈大笑,亲热的拍了拍叶惊雷的肩膀,说道:“就冲着叶大人上午宁可得罪四大家族,也要维护我十宗百流子弟的作风,我第一个相信你。”

  兰斯吃了一惊,说道:“今天上午的事情诸位宗主已经知道了?这,这……”

  清水长微微一笑道:“我们十宗百流几百年的传承难道是假的?别说这么大声势的事情,就是枫城随便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我们十宗百流也能查的出来!”

  兰斯心头一动,一面作出一副惊讶和惊叹的表情,连连点头,一面心想:这十宗百流和雇佣兵工会,总算掌握到了自己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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