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梦受伤,自然不能不管,酉阳回头往城楼上看了一眼,况慕涵方才竟然没乘机让弓弩手射箭,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太笨,还是舍不得那份根本不足以珍视的情意?
“顺王爷,我等先告辞,我想凭着顺王爷的能耐,只守不攻三天,应该不成问题。”
“紫凤乾,你别欺人太甚了!”顺王爷突然用剑指向酉阳,只是春水春水比他快了一步,黑玉纸扇架在酉阳和利剑之间,后面再加上一个笑吟吟的春水,这场面很是有趣。
“好了好了,两位现在算是一条道上的人,怎么好现在反目呢?”春水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却被酉阳凶狠地一瞪,立刻反折纸扇,掩住自己下半张脸,却遮不住弯弯眉眼里浓浓的笑意。
酉阳缓缓转过脸,正要对上顺王爷的脸上,心中却突然想起一事,猛又一转,才瞧见和梦已经被廷芳扶住,难怪春水能抽出身来,管闲事!
酉阳正了正脸色,冷冷地盯住顺王爷,“我刚才说的话,王爷若是没听清,我不妨再说一遍。从今以后,世间再没有紫凤乾这个人,君临天下的人将是我——酉阳!”
说罢,转身便走。春水无奈地耸耸肩,对着顺王爷苦笑了一下,眼中却是冷得让人发怵,稍稍靠近顺王爷,轻轻说了句,“你不配爱上妩言。”
一句话说得顺王爷满脸的怒色,化作一场震惊,惊恐得瞪大眼睛看着春水,春水的笑没变,周身却浮起淡淡的愤怒。他本是极少发火的,但是这次,他却真的火了。那种火星,在周边的空气里渐渐蔓延开来,竟让先走一步的酉阳都能感觉的到。
他猛一转身,却被春水身上散发出的逼人的气势所震住,他认识春水的时间并不算短,虽然春水绝口不提自己为何放着南宫家三公子的舒坦日子不过,却来到这南楼,但酉阳清楚,那绝对是一个不可触摸的伤痛,痛得春水只愿用笑来敷衍一切。
所以一直以来,他总是以为春水是南楼里最无情的一个,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春水竟会为了南楼的人……发这么大的火!
他看着春水因为握得太紧而,一瞬间,恍然大悟,春水并不是因为无情,而是因为太多情了,他将自己的感情都给了南楼,他已经把南楼当成自己的家,把南楼里的人都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所以不管是谁……哎……
酉阳的脸色突然一白,难道春水已经……
正当酉阳愣在那里的时候,春水却已拿着一把扇子往他脸上扇了过来,“走了。”春水的声音一如往常,听不出任何异样,而此时酉阳的心中却仿佛有一根绳子一圈一圈地绕起来,然后,拉紧。
“廷芳,我们走吧!”春水一手搭在酉阳的肩上,一手摇着纸扇,却发现和梦已经晕了过去,廷芳又瘦又弱,刚刚能扶稳和梦就算不错了,那还能动一步?
春水难得认真了一会,扇子往腰间一插,跑过去和廷芳一起扶起了和梦,抬起眼,却对酉阳说了句,“皇上,带路啊!现在可没有南楼了!”
春水仿佛说笑一般,只是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眼中耀眼得闪了一下。
若是说方才和梦为自己挡下那一剑,触动了自己的内心深处的话,那么春水的话便是一阵飓风,一瞬间将他的心彻头彻尾得搅散了。
春水一行同酉阳回到顺王府,一路上,谁也没说话。春水脸上的笑意一直未退,只是那笑,却有些吟啸的味道,却又与吟啸的大为不同,那笑,太不真实,反倒让人有些心痛。
安置好和梦的时候,已经是明月当空了,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泻下,堆在地上,冷白冷白的,仿佛伸手可掬,只可惜终究不能亲近把玩。
酉阳默默地看着春水伸出手,像个孩子一般接住月光,再慢慢侧过来,仿佛想将这片晶莹倾倒,却终究一句话不说。
“春水……”
“别说话,让我静一会。”春水破天荒地说了这么一句,往日里最不喜欢安静的春水竟然要静一会,酉阳可以想象此刻的春水心中究竟痛到什么样子。
“酉阳,你并不想当天下的皇帝。”不知过了多久,春水才收回承接月色的手,复又拿出纸扇,打开来,一面空明——这么多年了,这柄纸扇上都是如此干净,干净到一个字都没有,甚至连半点污点也没有,春水本不是一个细心的人,却能将一柄扇子保存得如此好,实在难得!
“春水,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作聪明!”酉阳的目光也落在那面扇子上,只是心思却不知在哪云游。
“我本来就很聪明!”春水说得很自信,只是脸上的笑却很意外地萧索,稍作停顿,又继续说下去,“所以我知道,在你眼里,整个天下还不如一个南楼重要,对不对?”春水说着,转过来来看着酉阳,眼睛调皮地眨了几眨。
酉阳面无表情,甚至连看春水一面都不肯,只是侧过脸去,对着明月,淡淡道,“这只不过是你南宫春水一厢情愿的想法,与我无关!”
春水似笑非笑地看着酉阳的背影,伸出手指在纸扇的扇骨上来回得**,直到摸至最后一根时,才轻声问了一句,“酉阳,那时候为什么选择离开?不要敷衍我,不要对我说谎,不要将责任都自己担。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春水的这席话说得很快,快得酉阳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结束了,回过头,只看见春水一副天真的模样,等着他开口。
酉阳很认真地低下头来,想了一下,再抬头时,却发现春水似乎比他更认真,那种认真仿佛自己第一次跟父皇学“天”字一般。
“因为,我害怕被伤害。”酉阳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自嘲地说了。抬眼时,却看见春水的眼中竟是雾蒙蒙的一片,没有嘲笑,没有奚落,没有责备,春水似乎比他还要痛。
“父皇杀了我母后,却瞒了我十二年。从那时候其起,我便知道这世上最大的痛不是从马上摔下来,不是练剑的时候受了伤,而是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欺骗。”
“原来你那天选择离开,是因为我。”
“是,我当时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因为之前的一天,我刚好翻过那本书,当时并没有那张纸条,所以那张纸条只会是在我们收拾东西的时候,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呵呵,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一看就不像好人……”春水笑得很讽刺,讥诮地笑容让酉阳有些难受。
“不是。只不过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藏在心里,太神秘了,所以,我才会怀疑你。”
春水笑而不答,手却不由自主地摇起了扇子。
“但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任何人都可能是嫁祸的人,甚至包括青玉,但却只有你,不可能。”酉阳歉意地看着春水,却始终对不上春水的眸子。
“你说这话,我本应该高兴的,可现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春水叹了口气,露出不曾有过的神色,淡淡的,有些忧伤,“我们本来是想把大家带回去的,玉璋还在南楼等着我们。”
“来生吧,来生我们再建南楼。”酉阳竟是如此果断的回绝了。
两人都知道,酉阳这次谋反,无论成败,都再也不回不了南楼了。
“嗯,一言为定。”春水似乎没听懂酉阳话中的意思一般,竟极其慎重地和酉阳做了约定。
又是无言,月色很好,却远不如南楼里的灯光。
“到时候,酉阳一定还要当南楼的皇帝呀,我以前总是顶撞你,等你走了,才知道,南楼没有了你,真的会散的。果然,南楼不可一日无君啊!”春水说完,笑了笑,站起身,拍拍手,纸扇在腕上一绕,滑入手中,扔给酉阳一个漂亮的笑脸,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到时候,记得把妩言让我几天啊!”说完,长袖一甩,扔给酉阳一个落寞的身影,没等酉阳缓过神来,那身影便消失在转角处。
酉阳心中突然不安起来,而且随着春水的远离,这种不安竟是越来越清晰。春水方才的话,在脑中回荡,一瞬间,他忽然醒悟过来,终于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心神不宁。于是立刻追过去,一把抓住正要进屋的春水,厉声喝道,“春水,我告诉你,这次无论成败,都只是我酉阳一个人的事情,你不要多管闲事!”
“知道,知道,记得给你收尸,每天三炷香!”春水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头却点得勤快。
“你别敷衍我,今晚你就离开,带着青玉……”
“酉阳,你把我们当成是什么人了?”春水这次倒是没再点头,只是斜着眼睛,半低着头,语气里满是失望和遗憾,纸扇半开着,拿在手里,“我们可以陪着你死,却不能就这样逃谆我们可以不管你闲事,但至少要帮你收尸;而且,就算我南宫春水贪生怕死,你以为青玉会听你的话,乖乖离开?”
“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会决定!还有,别乱把妩言的事往自己身上揽,免得让某些个刽子手有自我脱罪的借口!”
春水话音刚落,一个暗黑的影子便从拐角处黯然的离开了。
酉阳看着春水一副夸夸其谈的模样,苦笑了一下,沉声骂道“春水,你真不是个东西!”
“我本来就不是个东西!”春水的眼睛又弯了起来,纸扇一摇,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子,却在快进内门时,突然停了下来,扇子也不摇了,低低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但是,酉阳,你绝不能比我还不是东西!”
酉阳呆滞了一下,抬眼望见春水浑身都在,心中明白春水难受,但如今恐怕也别无他法了。
“恩,好。我保证,我绝不会比你更不是东西。”酉阳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慢,仿佛想让春水永远忘不了。
当晚,酉阳出门了,他去找谁,没有人知道,他去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如今的京城很安静,却不知这安静的外表之下,滚动着怎样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