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天人问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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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我若不进宫,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每一个月夜,立在山庄的院落,仿佛那人还躺在身侧最爱的那把躺椅上,我总会这样问着自己。

  名满天下的神医又如何,再精湛的医术也治不好自己的心;宅心仁厚的平王又如何,救助了天下黎民却惟独救不了自己的清醒。

  闭上眼,任思绪沉迷,勿离的痛钻心入骨,因果因果,倘若没有当初自以为是的因又哪会有如今的果。相遇太晚,竟然是我们最后的一句交谈。背着光的眼角一滴相思泪。

  北茗皇室向来只出三子,要么同出一母,要么各自一母,这项规矩几百年来一直神奇般的自动延续,说不出其中的怪异。而我便是当朝皇后所出的第三子,后来的平王墨翊清。因着最小,甚得父母兄长的宠爱,我们三兄弟的感情也素来友好,没有因着皇位而争的头破血流。太子大哥的智商远远在二哥和我之上,经常跟在父皇身侧学习朝政;二哥喜好兵法,平日里埋首排兵布阵,一得机会便爱拉着常年驻守边疆偶尔回京的皇叔切磋;而我,不爱朝政也不爱兵法,只对医书中那些花花草草颇为入迷。五岁那年,父皇召见过一位据说是能够预测未来的世外高人,在探视了我们三兄弟之后,与父皇密语了很久。然后,八岁那年我便被送至了一个叫莫离谷的地方跟着一个叫莫归的奇怪男人和一个叫勿离的美丽女子开始了学医生涯。这一去便是十年,中途偶尔被母后的想念召回,其余时间我一直住在莫离谷中或是被那个我要称为师傅的怪老头以碍眼为由踢出谷去游荡。

  十六岁那年还有件大事,便是父皇驾崩,太子即位。我回宫奔丧,除了带回失父的哀痛还意外得到了两样赏赐:一样是平王的头衔,以及莫离谷所在的大片封地;另一样便是父皇在世时为我定的亲事。本无意于婚姻的我在母后的关爱目光下不忍忤逆她再增添她的伤痛,只得点头应允。

  十八岁,新皇赐婚,我便娶了尚书的千金云桃立为正妃。新婚之夜,红塌上那张柔美的脸正娇羞地闪避着视犀眸中却清晰地写满了期待、信任和景仰。曾经莫离谷内的我也是这般盼望自己获得如同那对怪异夫妻般的恩爱。红帐落下,那个我便永远的消失了。我不知道我这一生会不会爱上眼前的女子,但这份责任却将永远镌刻在我心底。不管爱不爱,她终是我妻,而我要保她一生。

  而后几年,我便在朝堂和莫离谷间奔波,帮着皇兄处理些事情。期间云桃为我诞下了长子墨耘,皇兄仿佛嫌我的王府太空荡似的陆续又赏了几个进贡的美女给我当妾。云桃不吵也不闹,安分地守着孩子尽着正妃的本分,王府一团和气。有妻如此,我想我的人生该是圆满的。

  早在十六岁那年,为了不让师傅老拿碍眼的眼光偷偷赶我,我便在莫离谷的不远处修了一座院落。除了母亲和皇兄,谁都不清楚山庄的具体位置,也不知道当今平王便是善名远播的神医莫清。下意识里,或许想要保住自己的最后一片自由,我也瞒住了小桃。贞观三年,皇兄的二皇子砚由向贵妃生下,却一直体弱多病。直到他四岁那年,一场大病几乎让他性命不保,从鬼门外救回他的我从此也是声名大噪。不堪忍受打扰,我便请旨带了二皇子去了山庄休养。此后几年,除了必要的时间偶尔回来探视母兄和妻儿我便长住在了山庄之上。

  我本以为我的一生应该就这样顺着预定的轨迹平和的运转下去,怎料,这一下山,却让我的人生从此风起云涌,波澜不平。

  第一次见洛是在出了母后慈宁宫的路上,远远地我便看到前头有宫人微眯着眼混沌的走来,然后踩了裙摆朝前扑去。事出突然,我爱莫能助,行至跟前探视她。只见趴在地上毫无姿态可言的她竟然抬起头大胆的打量着我,她的惊艳看在眼里,与其他人无异。自小,我便知道他人看着我的目光是震惊的,母后也常说若我身为女子,定会让天下男人趋之若骛,争得头破血流;而我身为男子,犹如天外之人,必定让天下繁多的芳心跌落。所以我一直保持着与别人的疏远,不愿意成为他人的幻想对象,也不愿意再承接更多的感情。我倒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稍稍拉开了点距离。她却没有如其他人般继续花痴下去,只是爬起身整理了下裙子朝我福福身子,继续走自己的路。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居然开口唤住了她,并给了她清肌露交代她以后莫要再抹胭脂,免得脸再次与猪头一般。看她的呆滞,心底一阵愉悦,也许是医者惯有的仁慈导致的,我如是对自己说。

  第二次见她,竟在同一个地方,只是却不再是我们两个。看着太子的怒意、景儿的袒护和皇兄的玩味,我便了然于胸,她是皇兄口中救了景儿的特殊女子。皇兄第一次为后宫的女子做这般的袒护,我回头看向一脸哀怨的她,笑自己居然起了迷惑。那样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地方引起了皇兄和母后的关注和信任?

  不到黄泉不相见。第一次听见女子那么坚定地宣言,心却有了起伏。连我自己也没发现那清澈的笑竟会爬上墙角作为偷听者的我的嘴角。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再早些时候立在墙角,会不会结局就能不同?三千弱水,独取一瓢。等我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拥有她的资格。情种,早已经在那时候深扎心底,而我犹不自知罢了。

  她中了莫归,在景儿的哀求下,我秘密带她出宫。天下能解莫归者只有勿离,我把她安置在山庄匆忙赶向了莫离谷。师娘听完我的来意,只是看着我,希望我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勿离虽是莫归的解药但本身却也是种情蛊,于她而言的解药对我而言却是毒药,莫离谷长大的我清楚的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除非我不对她动情,否则活着一日念她一日便将永远活在蛊毒的痛苦之下。许下了对景儿保她周全的承诺便要兑现,那时的我天真的以为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心,抚着她的秀发我从心底不愿意她知道这个秘密,我告诉自己永远都不会让她知道。只是,或许潜意识里更希望她是因为爱而爱,不是因为感恩而留在我的身边。

  解毒后的三个月也许是我这辈子仅有的美丽回忆,那里面有她灿若桃李的笑颜,有她温柔似水的凝视,也有她温宛明媚的睡容。第一次带人远游,也第一次觉得有人陪伴是件幸福的事。不再是单纯的被依靠,而是相互扶持的一路同行。村子那些老人的欢喜,孩子的快乐和年轻男女的羡慕,还有那张为他们准备的大红床铺,她一改往日的懒散欲语还羞的笑在记忆里是那么清晰。“神医有新娘了,神医带新娘来了。”村民的质朴和直率来不及等我解释消息便散布在了各个角落。也许,在我们都来不及发现的时候,眼底的情愫早已出卖了我们的心动。而我,在那一刻竟觉得欢喜。

  西香国的和亲打乱了暂时的宁静,看着皇兄微扬的嘴角我便明白他已经有了应对的策略。回了府,在院中赏月,只有在这个时候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山庄的生活。我本来就无意于隐瞒我的妻妾儿女的存在,那是我的过往也是我无法舍弃的责任,但在看到她平静的双眸时才知道在我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在她眼里却是一道永远都无法逾越的横沟。那一夜,她拒绝了我的外袍舍弃了我的温暖,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相遇太晚而已,身影消失前,她如是说。我以为这只是她一时无法接受的戏言,却忘了她那执着于心的坚持。

  婚礼如期举行,我抱着公主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抱着她。拜堂的时候,我竟也有这样的错觉,以为是自己在跟她拜着天地。我笑自己几日没有见她,居然连这种错觉都产生了。给皇上和太后敬酒的时候,刺客才现身,那箭直直射穿了新娘的肩,喜堂乱成一片。这新娘只是皇兄安排的替身,我根本就懒得搭理她的死活,万万没有想到,喜帕掉落,那人却独独是她。看着她那苍白的却似妖孽般的脸上醒目的两团嫣红,我油然而生一丝怒意,不能抹胭脂的人居然涂的那么厚。皇兄因着她可笑的妆而大笑出声,我却在扫到她那染红的嫁衣时第一次有了暴打皇兄的愤怒。他居然拿着自己的她当诱饵,置她于危险之地。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什么时候她竟然变成了自己的她,难道真的动了情?

  刺客举刀欲落,快的让任何人都来不及阻止,只听得她唯一一次失控地暴吼出声,似乎在骂着人。忽然,天际的那道光出现闪得人睁不开眼,再回神,却已经没有了身穿嫁衣的她。那一日,我不再控制我自己,分不清是勿离的痛还是失去她的痛,只觉得连呼吸都是麻木的。仁慈不再,所有的暴戾、鲜血似乎都无法补满内心的缺口。沉歌上的血滴落,猩红一片。

  不到黄泉不相见么...这一别可是连到了黄泉也无法相见了吧。对着同样的月色,我大笑出声。可是笑声越大心里仿佛却越空荡,越空荡却又越想笑出声来,直至笑到满脸的湿意,笑到那心仿佛真成了空白。

  终是情深缘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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