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毅这一愣不要紧,一直愣到孟杨树悠悠转醒,扭头看他们,“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你怎么这个表情?”
不怪他疑惑,宏毅此刻的表情,他真的从未见过。似羞,似恼,似无奈。
宏毅愣了下,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睡的正香,丝毫没有醒来迹象的季小桃,继而对孟杨树扯开嘴角,笑了笑,“没事,昨儿睡的太晚,又被小桃压着,身子伸展不开。”
“昨晚辛苦你们了,我病的糊里糊涂,害你们担心一晚上,”孟杨树扯着干裂的嘴唇,本来想把笑容扩大的,可是不行,嘴唇疼的要命。
“我们真的没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要不要喝水?”宏毅尽力忽略掉趴在自己身上的家伙,只是这笑容,有几分牵强。
孟杨树双手撑着炕,慢慢往上挪了一点,原本是躺着的,现在却是半靠在炕头,“不用了,你们睡吧,待会我爹娘便过来了。”
他的视线,不经意落到小桃的脸上。
从他的角度看,小桃披散着头发,小脸侧着趴在宏毅的胸口,脸蛋是粉色的,微翘的嘴巴也是粉嫩的色泽,好像成熟的草莓,看着就叫人想咬上一口。
因为睡的姿势太不雅,领口的衣服被扯开了,露出一截白生生的锁骨。
宏毅正想着如何能将身上的人儿弄下去,就看到孟杨树的眼神不对。
顺着他的眼神,往自己身上看,同时心中一凛,迅速扯过被子,盖到了小桃的脖子上。
他有些尴尬,有些讪讪的对孟杨树,道:“这小子睡觉不老实,滚来滚去,这一夜,我都快被他压死了。”
孟杨树淡淡的笑着,说出心中的疑惑,“你看小桃睡着的这个样子,像不像个女娃。”不怪他要怀疑,想到刚才小桃的样子……
宏毅心中微微颤动了下,很快否认道:“怎么可能!就他这个性子,没有半点女娃的样子,小桃是学医的,哪能跟咱们似的,风吹日晒。”
孟杨树一想也是,不晒太阳,皮肤自然是白白嫩嫩的好看。
“杨树啊,你醒了没?”孟父在外面敲门。
“哦,刚起,”孟杨树回了他。
紧接着,房门就开了。
宏毅又将被子往上扯了点,完全将小桃的脑袋盖住了。因为小桃身材娇小,隔着被子看,就好像宏毅是个大胖子一样。
孟父进来的时候,见宏毅也醒了,却不见季小桃,只看见宏毅身上鼓鼓的一大块,面露疑惑,“咦……季小郎中在哪呢?莫不是一早出去了吧?”
宏毅干笑一声,“她还在睡着,被子小了,她跟我挤着。”他解释了,却不肯将被子拉下来。
孟父听了他的解释,也没做多想,走到孟杨树身边,先是掀开被子,看了看他的伤口,再看他的脸色,苍白的跟纸一样。
孟父心疼坏了,“杨树啊,今儿让你娘再杀只鸡,给你补补身子,流那么多的血,也不知啥时候才能补的回来。”
“爹,不要再杀鸡了,家里总共也没多少只鸡,再说这补血,也不是一下被回来的,我这不是正喝着药呢吗?多休养些日子,总能补回来的。”
“那不行……”
“唔……”
孟父正要再说话,就听见一声闷闷的嘟囔。
小桃是被孟父的大嗓门吵醒的,她从宏毅的胸前抬起头,这会眼睛还没完全睁开,迷瞪着眼,一时之间,压根没搞清状况。
宏毅心中微惊,看她作势要起来,又看孟父跟孟杨树都朝他这里看了过来,他一抬手,按着小桃的后脑勺,又将人按回他的胸口,并歉意的对他们笑笑,“她还没睡醒,你们不用管她。”
小桃的确是还没睡醒,被宏毅这一按,脸颊又贴到了他的胸口,暖暖的,坚实又柔软。
孟父呵呵的笑道:“昨夜多亏了小桃,要不是她在这里,我们都要乱了手脚,多睡会是应该的,我这就跟老婆子烧饭去,待会你们起来吃早饭。”
等到孟父拉开门出去,小桃混沌的意识终于回笼。
她眨着眼睛,呆愣了好一会,才忽然感觉到身子下面,以及手掌下的触感不太对劲。
岂止是不对劲,根本是叫人惊悚。
她蹭的爬起来,情急之中,她双手撑着宏毅的胸膛,如此一来,她的视线正好与宏毅对上。
姿势暧昧,宏毅的眼神更是怪异。
好在,小桃也不是脸皮薄的,在短暂的呆愣过后,她便恢复如常,打了个呵欠,说道:“真是对不住了,昨晚太累,睡的又太香,把你挤着了。”
她又伸了个懒腰,接着又缩回被子,摸黑将散开的束胸重新裹好。
宏毅看不见她被子下面的手,可是脑子里却闪过刚才她支撑着双臂,立在他胸膛上的样子。
“没事,我睡觉也不安份,还担心压着你呢,”喉咙干涩的滚动了一下,他也跟着爬起来,低着头不敢看小桃。
孟杨树看着二人不自然的神情,一阵好笑,等到小桃跑出去,他似开玩笑的道:“你们俩搞的这样别扭,叫我看了,还以为小桃是女的呢!”他忽然眼珠子一转,看着宏毅的背影,“嗳,宏毅,如果小桃真是女娃,你咋办?”
宏毅身子一僵,似乎被定格了似的,孟杨树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的敲在他的心上。
如果……有这个如果吗?
…有这个如果吗?
好像没有。
但是如果的如果呢?
“那我就娶她,一辈子照顾她,”宏毅没有看孟杨树,话也不是对他说的,是对自己说的。
孟杨树哑然,这个宏毅,是当真说的,还是说着玩的?
以他对宏毅的了解,觉得他不像是开玩笑。
可是他刚才说的话,完全是玩笑,怎么宏毅当真了呢?
孟杨树觉得很惋惜,可惜小桃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子。
在孟家吃过早饭,宏毅还带着一份孟氏打包的稀饭,领着小桃,一起回了他们屋子。
季郎中已经起来了,见他们回来,问了孟杨树的情况,知道他好些了,也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两天,宏毅着手修补土炕。
白天的时候,若是天气好,小桃就背着竹篓去附近采药,要是去的不远,宏毅便不跟着,偶尔去山里,宏毅不放心,一定是要跟去的。
他在山里下的套子,时常能给三人的餐桌添些荤菜。
在炕没有修好之前,他们三个还睡一个炕。
本来小桃是睡在最里面的,她跟宏毅之间隔着季郎中,可就在从孟家回来的第二个晚上,季郎中受不得窗户透风,想睡到里面。
小桃虽然知道师傅是故意的,可禁不住他软磨硬泡,外加命令威胁,只能随了他的意,将自己的被窝,抱到宏毅的被窝旁边。
自己的师傅如此热情的攒动,倒叫小桃纳闷,师傅是不是等不及要把她卖掉了。
其实,季良平心里的苦衷,只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流露。
就像这会,他喘着沉重的气息,一下一下的揉着自己的心口,扭头,看着隔着矮桌,已经睡着的小桃,满意的笑了。
他活着的时候已经不多,再不抓点紧,他怎么能放心的走呢!
再次跟小桃并排睡着,虽然不是睡一个被窝,宏毅却还是心跳如雷,睁着眼睛,无法入眠。
与他的纠结不同,小桃睡的可香了,头依在宏毅的枕头边,睡到半夜,一条腿还伸了出来,强硬的插进他的被子里,弄的宏毅辗转难眠。
鹅毛般的大雪,在停了两日之后,又开始下了。
临近年关,出去干活的人少了,留在家里捂被窝的人多了。
自从下雪之后,季郎中就没再出过屋子,整日都待在家里。
偶有过来看病的人,也是在屋里看病,可是再保暖也不行,他的病情,还是一日一日的加重了。
白天夜里,都在咳,身子也一天比一天虚弱。
因为师傅的病,小桃也不再像往日的散漫跟随性,成天皱着眉头,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担心。
宏毅尽心尽力的照顾他们,从吃的到穿的,再到用的,无一不用心做到最好。
看着季师傅的病情加重,他心里也不好过,可又帮不上忙,只有每日精心的熬药,希望季师傅喝过药,身子能好些。
但是事与愿违,在腊月十八这天,季郎中染了风寒,病来如山倒,这一场风寒,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季良平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冬季染上风寒,本就是十分凶险的事,再加上季郎中体质太差,瘦的皮包骨头,根本抵不过去。
小桃急的直哭,宏毅跑去镇上背了位大夫过来,想给季师傅再瞧瞧,希望他能再撑一撑。
结果还是一样,病入膏肓,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腊月二十,小桃看着师傅神情不对,默默的从包袱里拿了一套衣服,去了隔壁屋子。
在她离开之后,四平村好多人都过来了。
钱村长跟孟父,还有村里的几个老者,围坐在季郎中的床前,看他已面无血色,眼神浑浊,虽然是睁着,却不晓得看着哪里。
钱村长惋惜痛心的道:“怎么病的这样重,刚来那会,看着不还是挺好的吗?”
“人老了,就怕冬季得风寒,我爹那年也是这样过去的,唉,”孟父在看见季良平的脸色时,就知道他快不行了。
风寒这种病,可大可小。
小到忽略不计,自己扛一扛,不用吃药,就能过去。可要是严重的风寒,真是会要了性命的。
钱村长一听他这么说,心又沉了沉,不再说话。
他经历过不少的生死,村里有老人过世,也是他操办的,按着从前的经验,季郎中这样的情况,也就这一两日的事情。
猴子跟大胖,还有能下地的孟杨树,都过来了,几个人,除了孟杨树是坐着的,其他人都站着,面色凝重的看着床上的季郎中。
宏毅静静的站在门边,拳头攥的很紧,此刻的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特别是在看到小桃笑容不再的小脸,越来深的眼圈,他心里,就跟刀割的一样,疼的不能呼吸。
孟燕跟孟氏也来了,季郎中救了她哥哥的一条腿,这份恩情没法还。
两人一进屋子,孟氏就开始抹眼泪,“唉,小桃这孩子命可真苦。”
众人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小桃是孤儿,好不容易有个师傅疼她,现在师傅也要走了,以后又成了孤儿。
孟燕眼眶也红红的,特别是在看到宏毅低头不说话的样子,她咋能不难过。
可是眼珠子一转,却没看见小桃。
“咦,小桃去哪了?出去了吗?”孟燕担心小桃也是真的,在她
真的,在她眼里,小桃就跟着个邻家小弟弟一样,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对小桃的喜爱更多了。这会看见小桃不在,还以为她躲到哪里哭鼻子去了,她当然得问一问。
宏毅也抬头扫了眼屋子,表情黯然,“我去找找!”
他转身便要去掀帘子,可就在这时,帘子从外面被人掀开了。
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当小桃再度出现时,宏毅只顾盯着她的脸,一时之间,没有想的太多。
倒是后面站着的孟氏,孟燕,以及孟杨树,大胖,猴子,看的真真切切。
大胖使劲揉了揉眼睛,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
猴子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上,连口水流出来,都浑然不觉。
孟氏跟孟燕也是目不转睛,跟大胖一样,她们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孟杨树坐在椅子上,当看见小桃站在那儿的时候,只觉得一颗心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他脑子里出乎意料的想到自己发高烧的那晚,好像没穿裤子,听宏毅说,小桃给她换过好几次药。
一想到这个,孟杨树如坐针毡,也不知该如何再面对人家,只能低着头,死死的攥着拳头。
宏毅也是看着小桃的,当他眨着眼睛,后知后觉的发现小桃身上的变化时,像被人当头给了一闷棍,敲的他脑子晕乎乎,耳朵嗡嗡作响。
钱村长忽然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不对,回头看去,就见小桃穿着一身女装,竟扮成了女儿家,他第一个反应是,这季小桃又不知犯什么抽呢,他沉下脸,略带斥责的说道:“小桃啊,好端端的,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还不赶紧换过来。”
就在众人都愣住的时候,季郎中忽然醒了,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小桃站着的方向,缓缓的朝她伸手,“孩子,过来。”
小桃自打进来之后,就一直面无表情,小脸严肃极了。
她不在意别人怎么想,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只是想在师傅临终的时候,用女儿的身份,送他老人家,仅此而已。
听见师傅叫她,她快步走过去,跪在师傅面前,话还没说,眼泪就下来了,“师傅……”
她这个世上,只有师傅一个亲人。
别看她将无所谓的话,时常挂在嘴上,可真到了生死临别的时候,还是一样难过的要命。
师傅走了,再没有亲人会疼她了,再没有亲人会惦记她,想着她,关心她,护着她。
听见小桃这句师傅,季郎中浑浊的眼睛,忽然清明了,他挣扎着要坐起来。
孟父跟钱村长赶忙给他拿了个枕头垫着,好让人坐的舒服点。
剧烈的动作,让季良平又开始咳了起来,这一回咳的更狠了,简直像是要将肺咳 出来似的。
“师傅!”小桃从地上站起来,着急的替他顺着背,“师傅,你不要说话,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跟我说就是了,不必急于这一时。”
季良平困难的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师傅……师傅怕是等不及了,师傅不怕死,死也没什么,干咱们……这一行的,见过的死还少吗……”艰难的说了一段话,他又喘了好一会,才能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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