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宫内,种植了许多梨花,其实宫中原本是没得梨花的,因为寓意不是很好,谁整天想着“离”呢?
是甘贵人进宫后,皓天特意从果园里给她移植过来的,从前这边种植的是海棠花,但是听闻甘贵人不爱红花爱白花,倒是奇怪得很的。
自从她入宫以来,倒也安分,不如陈青玉那般,果真宛若一块美玉,温婉晶莹,静静地呆在棠梨宫内。
皇上来,她便好生伺候,皇上不去,她便也好生等待,如这样的女子,很是受男子喜爱的。
昨儿个听了皇后的话,兰珍特意来棠梨宫瞧瞧,虽说皇后打算让她协理后宫,除了她要避忌丽贵妃的锋芒外,只怕还有挑起她与丽贵妃之间的矛盾。
兰珍心中虽然十分痛恨丽贵妃,但是连皇后都不能抵挡丽贵妃的锋芒,她又怎么去抵挡呢?
再痛恨她,也不能这个时候去惹她,那不是自寻死路吗?要对付她,一定要等待时机,一定要沉住气。
故此,兰珍也一而再再而三地以要照顾云兮为由拒绝皇后的好意,直到皓天也提起此时,兰珍实在推脱不掉,才勉为其难的接受。
却并不做实事,以还不熟悉为由,只是多在各宫中走路,小心翼翼地生怕惹毛了丽贵妃,让她来对付自己。
皓天再对她好,再能够庇佑她,也无法抵挡这后宫女子的心思的。要保护自己还是得看自身的本领。
“不见、我不见……”棠梨宫的侍女入内禀告,甘贵人去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兰珍听着这话,她肯定是病得不清了,连说话都如此虚弱,她若是再这般不吃药、不医治,迟早会一命呜呼的。
“珍妃娘娘,我家主子、她、她……”侍女唯唯诺诺地说道,兰珍明白她的为难,她自然是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思的。
但是她也担心甘贵人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
“下去吧!你家主子如今意识不清,说的话不当数……”兰珍淡淡地说了句,打发了侍女。
“咳咳咳……”甘贵人只当人已经被打发走了,便也好似松了一口气,咳嗽了几声,喃喃道:“都来看我做什么?若是真是心疼我,就该将我放回家去了的。”
“原来甘贵人是想念家?”兰珍入内,白粉的床纱上纹绣着很是美丽的花纹,很是美丽,甘贵人的卧室布置很是新颖,许是南方四季温度要高些,室内布置是以纱制品为主。
床榻也不是倚墙而放,而是临窗的,这样即便是躺在床上也能够一眼就能瞧见外边的风景了,甘贵人靠着垫子歪躺着,两只眼睛正是无神地瞧着外边绽放的梨花。
窗户是开着的,微风吹入了几片梨花入内,她便瞧着更是欣喜些,听见兰珍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
忙着要起身,兰珍见她虚弱如蒲柳的身子,实在不忍,急忙走到了床边拦住了她道:“不必了,不必了,真是病得不清的。”
女人心里的病,可是比男人在战场上受的伤还要严重的,这不过三月光景,硬生生的好似换了个人般,回忆起当初,那玉銮从身边走过,她掀开帘子观看的情景,那眼睛可真是水灵的,如今却找不到半点当时的影子了。
兰珍心中想着:“怎么会有人这般娇起?皓天不过是那般轻微地说也一句,不要太过好奇了,倒是让她这样了?可见这女人是有多脆弱的。”
兰珍怜惜地扶着她重新躺着,这女人果真是“人比花娇”的。
她的侍女搬来了圆凳子让兰珍坐到了床边,甘贵人瞧了她一眼道:“这是瞧我不中用了,家来的人都不停我的话儿了。”
那侍女听闻她这般说,便也很是委屈地道:“小姐、小姐我、我……”。
兰珍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忙圆场道:“好啦好啦,是本宫非要进来瞧你,你也别太责怪她。”朝环儿道:“你们先下去吧!本宫与甘贵人说说话。”
环儿便与那侍女一同离去了,兰珍轻轻地拍了拍甘贵人的手道:“妹妹你从南疆远道而来,是会思念家乡的,不过这又有何兰呢?长途跋涉,妹妹不能归家去,但是皇上可令你哥哥或者你的父母入京来瞧你的,何苦这般为难自己?瞧着小手儿真是一点肉都没有了,心中再难受,也不能拿自个儿的身子玩笑的,你这样,皇上会心疼的,皇后娘娘也会心疼的,本宫也很心疼的。”
兰珍的家早就毁了,自然也没有这种念家的感觉了,只是想着南辰公主才九岁而已,还不是安安生生地住在这里,何至于思家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心中猜测着还是为了皓天才会这般的。
这样的滋味她也是有的,只是她自幼的经历让她的心变得更加的坚强,不至于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珍妃娘娘您不责备嫔妾么?嫔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咳咳咳……”甘贵人听兰珍如此说,不由心中觉这珍妃并不如外间所传那般是个低贱、龌蹉之人,想着若真是如此,皇上也不会如此宠爱的。
“本宫晓得你不是故意的……”兰珍安抚道,心中更相信当时她只是一时好奇罢了。
“的确不是故意的!”甘贵人仔细地瞧着兰珍,想着将她瞧着更为仔细些,痴痴笑了声道:“可是,嫔妾是从心里瞧不起那些出身卑贱之人的,特别那些是出身卑贱、却荣登高位,备受帝王宠爱之人。”
甘贵人直言不讳道,这让兰珍脸上那浅笑一下子就僵硬住了,心中也很是不满,我不责备你当着众人的面嘲笑讥讽我便就罢了,我好心好意地来瞧你,你倒是还当着我的面诋毁我,这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从前,她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御女小主在她之上有着太多的主子,可是如今在她之上,也不过就是皇后与丽贵妃罢了,不求这些位份在自己之下的人能够对她有多大的恭敬,也容不得她们如此羞辱的?
一个人的气度再大,也有装不下的事儿。
“呵呵呵……是了,我可是南疆将军的亲妹妹,在南疆我就好比是皇城里的公主,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人人都将我当成是珍珠宝贝般的呵护着……”
甘贵人瞧出了兰珍的脸色有变,不但不收敛,反倒笑了起来,痴痴地瞧着外边那片开满梨花的风景道:“我小时候,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睡的是高床软枕,出门是前呼后应,婢女成群,我若是要出门去,哥哥都会派士兵一路护送,不知道有多风光的。”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去了,是哥哥将我抚养成人的,哥哥这如今的地位都是他的努力与奋斗换来的,这一路辛酸苦辣,我都晓得,所以我也很是争气的,长了一张美丽的脸蛋,有着窈窕多姿的身材,自幼又勤学苦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舞蹈等等,女孩子能学的我都学了个变。林将军家的妹子,在南疆可是出了名喽……”
甘贵人一脸陶醉地讲着,好像很是怀念过往的那种生活,“只要有人一提起啊,都是称赞不绝,拍手叫好的,还不到婚娶的年纪,提亲的名门富豪就快将我林家的门槛踏破了,可是哥哥统统都拒绝了,他说,我的妹子将后可是要陪王伴驾的……”
甘贵人又是痴痴地笑了两声:“陪王伴驾呢!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娘娘,您晓得嫔妾为何喜欢梨花么?”
甘贵人指着窗外的梨花问道,兰珍听了她这一席话,刚刚心中的怒气倒也消了些,总不能跟一个病人去计较的。
“女子的爱,总不是本身的爱的,不过爱屋及乌罢了,娘娘您晓得他站在那梨花亭里有多干净么?比雪花还要干净呢?干净得一层不染,干净得好像是谪仙一般。我们一起作诗,我们一起画画,您晓得那时候的天空有多美么?美得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仙女……”
他?干净?那时候?甘贵人痴痴地讲着,好似提起那个他就会很幸福,兰珍略略感觉到不对劲儿?
甘贵人心中除了皇上还有旁人?这、这可是女子的大忌啊?
“可是他说他只是将我当成知己,他说他心中有了别人,即便甘愿为妾,他也不愿意要我?呵呵,到头来,我当她的良人是哪个呢?原来是个奴婢呢……”。
说着甘贵人便流出了两行泪水,接着便是泪流满面起来,再接着更是苦出了声,抱怨道:“是不是老天爷觉得给我的东西太多了,给了我美丽的脸庞,给我优美的身体,给了我富贵的人生,为了满腹的才华,所以才舍不得给我个两情相悦的良人……那我这也不是我愿意的啊?若是有可能,我愿意与清王妃换啊?我愿意为奴为婢,我愿意尝尽人生的辛酸苦辣,只要是能够让我得到他的爱,我愿意吃苦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哪怕是一辈子也无所谓啊……”。
说到此处,甘贵人的嗓子已经完全沙哑了,几乎喊出了她积压在心中很久的怨气:“长得漂亮又什么用?满腹的诗词歌赋又有什么用?能弹得一曲好琴音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比不过她人的一套剑舞?还不是近了他的身,也近不了他的心么?”
甘贵人哭得是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兰珍心中更是惊慌,她心中的人竟然是清王?也是,清王在南疆生活了三年,他们也许早就相识了。
“甘贵人,你可晓得你自己在说什么?”兰珍喝道,倒也没想到甘贵人看似柔弱可人,心中却这般狂躁疯狂?
“呵呵,哥哥说,女人啦,是要认命的,入宫是一种荣幸!是了,皇上也是个很不错的男子呢?也可陪我作诗作画呢?可惜、可惜、我的琴音再好听,也比不过娘娘您的歌声呢?皇上、皇上说,得想着您的歌声,才能睡得安稳呢?”
突然甘贵人直起了身子道:“我还是比不过呢?我林甘棠这辈子爱上了两个男人,可是他们却都爱上了生活在低层的婢女?我哪里不如你们,我、我、我恨呐,我恨我自己为何爱上了他们?我、我……”。
甘贵人话还未完,兰珍便觉得脸上被什么碎了一口,打在脸上湿哒哒的,回神一瞧,只见甘贵人嘴角全是血,紧随着身子便直挺挺的倒下了,双眼瞧着外边的梨花在风中飘摇,嘴角还乏着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