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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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相亲的时候,觉得自己哪里都挺好的,一旦被放到这个市场上,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数季的时鲜菜,哪里都骄傲不起来。

  问题是,既然哪里都挺好的,干吗还要去做一棵菜呢?

  周六,依依每天醒来都是接近十点,起床到楼下吃早午餐。张阿姨在家里很多年了,但是看到她称呼仍旧是太太前太太后,弄得依依有时候觉得自己在演老式港片,还是翻来覆去重播个不停的那一种。

  “太太,你起来啦?先生昨天晚上回来过了,你在睡觉。他说今天早上南京有个会,就不吵你了,半夜走的。”

  “哦。”对这种情况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依依随口应了一声。睡袍长长的,她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时小心地提了一下。

  牛振声的生意遍布全国,当年热恋的时候他还兴致颇高地带着她跑来跑去,但到了一个地方多半是她独自闲逛,或者索性在酒店埋头大睡,等他忙完都半夜了,携手看到太阳的时间都很少。结婚之后就更别提了,往往十天半月都看不到人。

  一开始还有点儿小抱怨的,后来也习惯了,两个人就算真的在一起又能聊什么呢?

  或者可以各说各的,他奉献的内容多半是最近市场震荡,原材料暴涨,波及下游行业,所以做什么都要谨慎之类……

  而她也可以汇报张太太新购了一只限量版钻表,李不满意自己的敞篷保时捷,很容易被人从公车上扔垃圾之类的圈内小新闻……

  算了吧,说出来也只是互相呆望而已,所以他们上一次饶有兴趣的共同话题还是由钱多多帮助完成的——关于钱多多合适的相亲对象。

  餐桌上有豆浆油条,还有牛奶面包,每天都是一样的,看了就没胃口。依依趴着用勺子搅来搅去,脑子里一想到钱多多就伸手摸电话。

  第一次拨给钱多多,她关机。有点儿奇怪,钱多多号称职场小超人,手机如同生命犀二十四小时都是开着的,有时候她半夜无聊一个电话拨过去,那头还有滴滴答答的键盘敲击声,不服不行。

  再想拨她家里,没想到手机响了,就是钱多多。“依依,有没有时间?出来陪陪我。”

  当然有时间,她这些年别的不多,就是时间多,所以跟钱多多互补得天衣无缝,友谊历久弥新。

  兴致勃勃跑上楼换衣服,张阿姨跟上来讲话:“太太,你一点儿都不吃就出去啊?当心低血糖。”

  “我不饿。”她埋头在硕大无边的衣帽间里一顿挑,最后抓了一件窄腰的大衣出来,“穿这个。”

  张阿姨在这个家里七八年了,大部分时间这大屋子里就是这个爱撒娇的太太跟自己。刚来的时候依依才二十出头,她嘴里虽然叫她太太,心里总觉得这位太太跟个小女孩子没两样,又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看她撒娇的时候心都软了,所以待她很是真心,两个人感情一直很不错。

  她今年五十出头,天性有一点点儿爱唠叨,这时一边上去帮依依穿大衣一边小声念她:“要么不吃,要么吃一点点儿,这个腰饿得就剩一点点儿了。”

  “腰细才好呀,水桶腰还有谁喜欢?好看吗?”衣帽间滑门就是一整面的大镜子,依依在镜子前顾盼,笑着问了一声。

  张阿姨替她系好大衣腰带抬头打量。依依皮肤白,这件大衣领口上还镶着一圈黑色的貂毛,茸茸地浮在她的两颊爆更显得肤光如雪。

  “漂亮得很,”张阿姨实话实说,然后顺口讲下去,“不过太太啊,太瘦不好养小孩,以后生的时候辛苦。”

  一句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又收不回来,刚才还笑问笑答的两个人同时沉默,然后各自撇过头去,权当什么都没听到。

  张阿姨自知失言。小孩子,依依刚结婚的时候怀过一次,三个月的时候做B超,还是个男孩。公婆欢天喜地,先生也是喜上眉梢,只是那个时候她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做什么都不小心,有天晚上先生回来,下楼迎接的时候跑得急,一跤跌没了。

  后来就一直没有,医院里检查了又检查,都说没问题,但就是没有。

  话都说出口了,补救也没用,张阿姨有点儿尴尬。依依倒是隔了几秒钟又没事人似的笑起来,跟她摆手,“走了走了,不要等我回来吃饭,我跟多多在外面吃了。”

  依依到得早了,钱多多还没来,她叫了喝的,一个人坐在熟悉的角落里等。服务生都是认识的,端咖啡过来的时候笑着和她打招呼,但看她神色茫然,很有些恹恹的样子,倒是不敢多说什么了。

  周六,咖啡厅里人很多,坐得八成满。年轻情侣紧挨着,彼此喃喃低语;还有稍稍年长一些的,却相对无语,女的捧着杂志,男的表情麻木;歇脚的家庭档,小孩子涨红着脸挣扎哭闹,惹得旁边人人侧目,小妈妈手忙脚乱,老人抢着帮忙,爸爸在旁边面无表情,好像自己身处异世界;倒是真的年长的有共同话题,老夫老妻一边喝咖啡一边笑语不断,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饶有兴致地指指点点。

  她跟钱多多读书的时候就喜欢在这里出没,还记得那时候两个人经常面对面在这里坐一下午。钱多多起码可以完成两份学科报告,她呢,看完所有的当期杂志,还有空整理心得体会。

  咖啡厅装修过几轮,老板也换了好几个,但是人来人往,这氛围都好像没有变过,不不,还是有变化的,转眼她们两个都要三十了。

  无意识地捧着杯子看窗外,突然间扫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她表情大变,眼睛睁得大,第一个反应是想贴到玻璃上尽所有可能更近一些看清楚,可是真正做出来的却是整个人往后缩起,仿佛想变成一粒草籽,将自己藏起来。

  窗外人流如织,那条人影一晃而过。幻觉吧!她表情震惊,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在这个城市,是不可能的事情。

  门被推开,钱多多出现了,张望都没有,直接往这个方向赚看到她招呼都不打,直接瘫倒在沙发里,筋疲力尽的样子。

  等了半天都没有一声问候,钱多多最后还是奇怪地自己支起身子,然后看着她的脸吃惊了,“依依,你怎么了?脸那么白,这么冷的天还出汗。”

  “哦,没事。我刚才喝了杯冰水,灌得太急。”她咬着嘴唇回神,把刚才的幻觉抛到脑后去,正视钱多多之后也奇怪,“你怎么了?这么颓?”

  钱多多一向精神抖擞,这么颓废的样子真是难得一见。

  “我跟人结了仇。”钱多多撑起身子脱大衣的时候咬牙切齿。

  已经恢复正常了,依依看着她眼前一亮,然后笑着前倾身。

  “多多,今天穿得好漂亮。”

  钱多多大衣是难得一见的连身丝绒及膝裙,抓肩设计,匀长的手臂和小腿在空气里,瞬间她们这一桌成为眼球聚集的焦点。

  “晚上有约会。”钱多多讲这句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好像在说日程表上某个无足轻重的小会议。

  “约会?叶明申吗?”依依真正笑开颜,“史蒂夫跟我说了,他对你很满意,你呢?是不是一见钟情?今天是第几次约会?”

  她问得热烈,钱多多却还是无精打采,“还好,很靠谱。”

  这算什么形容词?依依再问:“对了,刚才你说跟谁结仇?”

  说到这个话题,钱多多的精神立刻回来了,皱眉吐出几个字:“Kerry许。”

  “谁啊?”

  “新来的市场部总监许飞。”这回的回答是钱多多从牙缝里狠狠憋出来的,任谁都看得出苦大仇深。

  啊?依依呆住。钱多多平时跟她聊天当然谈得最多的还胜作,但在她印象中多多在公司一向顺风顺水,怎么那么突然?转眼冒出来一个让她恨到极点的新总监?

  还有许飞——这个名字怎么听上去这么耳熟啊?依依仰天苦思冥想。

  自己的咖啡来了,钱多多伸手去接,捧着先喝一口让自己喘口气。

  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昨晚一场混乱,她到家的时候已是凌晨,没跟老爸老妈打过招呼,他们都快急疯了,就差没报警,后来才发现自己手机都守着的。她累得跟狗一样,没力气多说什么,冲了个澡就倒在。

  到了早上,一边吃早饭一边解释了几句,说自己在公司宴会上多喝了几杯,还被老妈一顿臭骂:“还以为你去约会,弄到后来还胜作,气死我了。”

  这话说得……钱多多终于发现让自己老妈抓狂的并不是她深夜未归,而是她至今都没能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深夜未归。

  其实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愤怒了,钱多多想说实话,话到嘴边想起来,这样的实话说出来,说不定她老妈周一就会冲到公司去,让那个强吻了她的男人负责。清醒过来还是闭嘴,她悻悻地吐出一句话:“我要出门,晚上不回来吃饭。”

  钱妈妈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要去加班?”

  “我去约会!这下满意了吧?”钱多多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声音拔高一个八度。

  “我想起来了!”依依突然双掌一合,啪的一声脆响,“你说的那个许飞,是不是跟你一个大学的?”

  钱多多正在喝咖啡,被她这么激动的一句话吓得差点儿喷出来,赶紧拿过一张纸巾抹嘴,“你说什么?”

  “是不是?”依依兴奋,“那时候我们都快毕业了,传说你们学校一年级有个小飞人,我们那个花痴还特地组织花痴团去看他的跑步比赛。场面很大哦,还有拉拉队,拉横幅,满场都叫‘许飞,许飞’,我印象特别深刻。”

  钱多多一脸迷茫,“有吗?”

  她读书的时候除了对奖学金感兴趣之外,其他的一切全是空白。尤其是大四那一年,她忙着奔波在好几个公司实习积累经验,空管所谓的小飞人?

  “有啊,不过会不会同名同姓?照理说他比我们起码小了两三岁,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做到你的上司吧?”

  “是很年轻。”说到年龄,钱多多又咬牙齿。

  “到底是不是啊?那个许飞很帅哦!我后来都有听学妹们提起过他,据说还做了学生会会长。”依依被回忆感染,双手合十开始梦幻。

  依依的大学生涯跟钱多多完全是两个极端,她进的是女子学院,课程轻松,闲暇时间太多,约会间隙就是跟着姐妹们四处看帅哥,所以对当年的空前盛况记忆犹新。

  学生会会长……没心没肺的钱多多终于朦胧地想起些什么,捧着咖啡杯的手指尖开始,连带着雪白杯中褐色的咖啡都晃来晃去。

  “多多?”看她神色不对,依依终于从兴奋中平息下来,小心翼翼地叫她的名字。

  “原来是他!”原本就有些迷雾缭绕的回忆突然间被闪电照亮。钱多多啪的一声将咖啡杯放到桌上,当场站了起来,全不顾溅出来的点点褐色液体。

  前因后果一联系,擅长总结的钱多多终于把整件事情串了起来,得出的结果让她震惊不已。不是吧?当年一句玩笑话而已。那个男人就这么小心眼?居然用那么卑劣的手段来报复她?

  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伊丽莎白说得很清楚,他是以管理培训生的身份进的UVL,那就是说是由某位核心高层直接挑选的心腹,他这些年又不在国内,回来直接跳升总监,犯得着跟她计较一句话吗?

  不一定!多多再次否定自己的想法。他是个男人,谁知道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啊?有些外表特别成功光鲜的人物,后来爆出来的龌龊事都让人不敢相信。谁知道他会不会也有什么变态想法?

  脑子混乱了,颠来倒去想个没完,钱多多痛苦万分。

  多多自从说完那四个字以后,就时而皱眉时而抿嘴,脸上表情精彩非常。依依好奇心大起,热情追问:“快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以前不会有过一段吧?”

  “笑话!我怎么可能跟他有什么瓜葛?他比我小了多少岁!”开什么玩笑!钱多多坚决否认。

  “哦……”依依拖长声音失望道。也是,钱多多是有原则的人,许飞年纪比她小,又差了那么多级,根本没可能跟她发生过什么特殊关系。

  唉!没有八卦可听,没有秘闻可挖,真是无趣。

  正说着,钱多多的电话响了,是叶明申。电话里声音笑笑的,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多多,你在哪里?我刚从学校出来,现在去接你如何?”

  惨痛教训还在眼前,钱多多这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在单身道路上继续走下去了。现在她身边情况复杂,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到时候好歹有个男人可以拉出来做挡箭牌。

  就算是她想太多了,那至少下回喝醉了也有个名正言顺的男人可以接自己回家,至少不至于再出现那种叫她无地自容的情况吧?

  这么一想,她报上地址,心里非常痛快。依依在对面嘻嘻笑,“是不是叶明申?”

  钱多多点头,“等会儿我要早退的啊。”

  “没问题,没问题!希望这次一举成功,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暂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钱多多注意力回来了,听完依依的话忍不住叹口气,“我也想一举成功啊!可是说来奇怪,明明无可挑剔,就是觉得索然无味。”

  “那什么才不是索然无味?看到这个人就火花四射,恨不能扑上去融为一体?,这是十年前该烦恼的事情好不好?”

  火花四射,恨不能扑上去融为一体?脑海里自然浮现另一个男人的脸,闪着光的年轻皮肤,绵密的细汗,充满的呼吸……突然间口干舌燥,钱多多瞬间双腮若火。

  “咦?干吗脸红?很热吗?”依依奇怪。

  “嗯,这地方空调不要钱吗?”钱多多有一丝尴尬,立刻扯开话题,“对了,那个叶明申,他好像很急着找个人结婚,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他都三十五六了,男人也有年龄危机的。OK?”

  “男人有什么年龄危机,我觉得他们最喜欢畅游花海一辈子。”

  “你这个口气像怨妇哦。”依依吐舌头,“谁不喜欢漂亮东西?你看到帅哥不擦口水?”

  同一张男人的脸在脑海中再次浮现,钱多多烦躁。擦口水?有些人她只想把他千刀万剐。

  “既然双方都不可能一辈子只看着一个人,那为什么人要结婚?”抛开那张可恶的脸不去想,钱多多继续问。

  “各取所需而已。结婚前就认清这一点,自然相安无事一辈子。”依依回答得很快,然后摸摸搁在沙发扶手上的大衣的貂毛领。貂毛油黑,她的手指白腻,太漂亮的东西在一起,看上去总让人觉得不真实。

  “我是这么想的,其他人的想法,谁知道啊?”

  早就知道了,佩服你的就是这一点。钱多多咬手指,“当年你怎么不告诉我?不然我一早找个志同道合的,还犯得着麻烦到今天?”

  “哎,到现在你还咬手指。”依依伸手过来拍。钱多多有这个坏习宫一烦躁就啃指甲,所以从小到大指甲都是剪得一丝不剩,唯恐伸出手狗啃似的招人侧目。

  “说我?你还不是一样咬嘴唇?今天早上出过什么事了?看你这里都破了。”十几年的朋友了,谁不了解谁?依依的坏习惯钱多多一样倒背如流。

  摸着自己的嘴唇欲盖弥彰,依依吐舌头,“我看中的那款珠链被人抢先一步买走了,一想到就捶胸顿足,昨晚失眠到天亮。”

  知道她开玩笑,钱多多大笑,情绪好转,跟着她说下去:“干吗不早点儿出手?”

  “因为还有另一款也很喜欢,两边都拿不定主意,等别人买走了才知道原来我最喜欢的还是之前的那串,唉。”两人从小玩到大,说笑都是默契非凡,为了加重语气,依依还假惺惺地擦了擦眼角。

  “都是你,干吗不等我?坚持几年等我成富豪了,我娶你就是。一次两串都买了,都不用打电话汇报。”

  依依唱做俱佳地扑上来,抱着钱多多的胳膊撒娇,“哈尼,要是嫁给你,我哪还舍得花你的辛苦钱?当然是一串都不要,能省则省。”

  “那你花史蒂夫的辛苦钱就不心疼啊?”钱多多嘻嘻笑。

  “心疼,所以才没有当场全买下,到现在才感觉那么糟糕。”依依坐正答了一句,说得半真半假,反倒让钱多多皱了皱眉头。

  还想多聊一会儿,咖啡厅门被推开,走进来的男人穿着米色棒针毛衣,里面浅蓝衬衫,架着一副薄框眼镜,显得书卷气十足。进了里面也不左右张望,径直朝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

  是叶明申。依依先看到,故意开口夸她:“多多,今天穿得这么有女人味,很难得哦!”

  “不是说了晚上有约会?就算是一只母猴子,也该知道在没有彻底征服猴先生的心之前刷刷毛吧?”钱多多讲话一向直接。

  依依正在喝咖啡,闻言差点儿不顾淑女形象地一口喷出来,眼睛瞪大,“你说为谁刷毛?”

  “那是我的荣幸。”钱多多还来不及开口,头顶就有很绅士味道的插话,抬头就对上叶明申的脸,这次轮到钱多多差点儿把咖啡喷出来。

  目送钱多多跟叶明申离开之后,依依才懒洋洋地提起包往外赚立在路口等自家司机把车开过来。

  已经是三月了,上海街头的风里仍旧凛冽刺骨,她把下巴缩在毛领中。街对面就是这城中最奢侈的购物地之一,她常来常往,自然是熟悉到如同自家庭院,但今天却没有一丝想迈过去的兴致,只想早点儿回家,独自躲进房中。

  刚才那个幻觉所带来的震撼还有残留,她把手从大衣袋里伸出来,小羊皮长手套褪起来有点儿麻烦,她一个一个手指地从指尖扯脱,最后看着自己的手完整在阴冷的空气中。

  婚戒很服帖,钻石细密排列,玫瑰金拥抱着铂金,足足环绕两圈。

  这样夺目!当年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喜欢得不得了。整天举起手端详,分开五指,倒映天光灯光,甚至在漆黑夜里,只要有一丝夜光,它就能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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