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门路?”
“当然。”
“只要给钱,那些人什么都肯干?”
“对,只要给钱,干什么都行。”
朱岩被岳家的人揍了一顿,岳父打他耳光,岳母吐他口水,小舅子给了他窝心脚。围了十几个邻居,也都纷纷议论,贪财,胆小,没良心等等低声咒骂,下雨一样的落在朱岩身上。朱岩没有辩解,他抱着头,任由旁人打骂,小舅子打得兴起,从身边操起一张板凳就要砸在朱岩头上。
“住手,你们想杀人啊!”一直在拐角处徘徊的治安巡逻队员,眼见殴打升级,巡逻的摩托车都来不及锁,便跑过来阻拦。若是出了人命,可不好交待。
小舅子被巡逻队员拦下,恶气难解,又是一脚踹到自己姐夫背上。朱岩脚下不稳,倒在了地上。他也懒得起来,就那么躺着,抱着脸,缩成一团。
“你这个王八蛋,为了那点钱,就让我姐白死了?你还想独吞我姐的买命钱,老子不答应。”小舅子怒发冲冠,口沫横飞。
岳父也骂道:“我们就要找媒体,喊他们拿话来说,未必人都被他们害死了,还不该喊他们多拿点钱出来吗?!”
“书记,主任,你们来了哇?”巡逻队员拦住小舅子,那边朱岩的岳父岳母还在打人,眼见社区的书记、主任来了,赶忙就准备交接撤退。这种家务事,实在不好参合,免得惹一身骚,被人记恨几十年。
“黄大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社区的书记主任都是五十多岁的女人,一看见场面心里犯怵,要是来晚了,怕是要打死人,赶忙就一人劝住一个。
“走,有啥子社区里去说。”书记拉住朱岩的岳父,她口中的黄大哥,又做悄声状说:“一家人,有啥子屋头说,何必让人家看热闹,大家开诚布公,有什么是说不开的嘛。”
主任搀扶着黄大嫂,一边低声劝着,一边给她拍背顺气,打眼色让工作人员把地上的朱岩扶起来,半拉半拽的把朱岩和岳父一家子带到了社区会议室。众人见无热闹可看,便一哄而散了。
四月十六日,朱岩拿到了法院的判决书。朱岩的岳父因下楼摔倒住院缺席了审判,到场的死者家属只有朱岩、岳母、小舅子三人,此外朱岩妻子苟春荣家的亲戚,几乎占了一般席位。判决书很长,朱岩直接翻倒最后判决结果,上面这样写着:
一、被告人蒋巨容犯交通肇事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一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
二、被告人蒋巨容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朱明宇、朱岩、苟国强、杨淑芳经济损失丧葬费一万九千一百四十六元五角、被抚养人王思宇生活费十万一零三百五十七元,共计人民币十二万九千五百零三元五角,限判决生效后十日内支付。
不同于杭州和西安的案例,朱家的事因为没有二代和钢琴,也没有cctv洗地,所以并无多少人关注,连个记者也没有。这样的状况朱岩很满意,因为他并不想像苟家要求的那样,闹上媒体,闹个翻天覆地,让蒋家像杭州那案子一样,赔个发家致富,那不是朱岩要的结果。
从法院出来,蒋巨容由庭警继续收监,蒋家父母追出来很形式的再次给朱家,苟家道歉。苟家小舅子又提出要钱,蒋家父母具是生意场上的人,现在如何会理他,敷衍几句便走了。
在出租车上,小舅子提出,朱明宇是苟家的外孙,苟家不会不管,王辉听他表态,诺诺而已,并不多言。小舅子看了母亲的颜色,又说朱岩日后肯定是要再娶的,所谓有后妈就有后爹,要求朱岩将朱明宇的生活费交给苟家二老保管,免得以后亏待了孩子。朱岩听了小舅子的话,不置可否,等下了出租车,小舅子并岳母又一起跟朱岩要钱,朱岩不理,再次发生抓扯。
苟家小舅子又想打人,这次朱岩却不肯白白让他殴打。朱岩一米八多的大块头,小舅子才擦边一米七,长得又瘦,哪里是朱岩的对手。朱岩被小舅子抓扯得不耐烦,一甩膀子苟家小舅子便被扔了出去。岳母杨淑芳见儿子被打,顿时就高分贝的骂起来:“你这个狗东西,敢打我儿子,我XXXXXX(粗口,读者可参考本地方言模拟得之,尤以四川方言为佳。)”
杨淑芳刺耳的叫骂声朱岩像是听不到,他拨开围观的人群便回家,从压箱底拿出东西,揣在怀里,把四岁的儿子丢在老娘又出了门。老娘在后面追着喊:“你这个瓜娃子,跑出去做什么,想被人打死啊?”
朱岩没有理他老娘,将一个厚厚的白信封揣到衣服里,隔着口袋捏在手里。他在街口坐公共汽车,按照约定赶到人民公园。朱岩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又捏了捏衣服里的信封,感到踏实了些。摸出手机一看,差十分两点。
“钱带来没有?”一个阴狠的声音在朱岩背后想起:“不许回头。”声音命令道。
朱岩依言,不敢轻举妄动,鼓起勇气说:“带来了,一万。”
“把钱放到椅子下面,你可以走了。”
“这是我老婆的买命钱,你要是坑我,你和那个王八蛋我一起杀!”朱岩咬牙切齿的告诉背后的男子。
“嘿嘿,老子做这个生意多少年了,你可以去打听打听,老子的信誉如何。一个星期之内,肯定搞定,你再给剩下的九万,放下钱,快滚。”
朱岩费力的从椅子上起身,慢慢的离开长椅,等他觉得走得足够远回头时,背后没有一个人影。
“那个王八蛋不死,没有天理!”朱岩恨恨的说。
“你不用担心,三狗子杀人,从来没有失手。”身边并无旁人,可是却有声音回答朱岩。声音响起,朱岩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奇怪。说话的是谁?
“他们都以为我为了钱,才不告的,他们懂个屁,老子是懂法的,那个王八蛋,最多像杭州那个王八蛋一样,判个几年就出来了,照样吃喝玩乐。”
“就是,那些有钱人不把别人的命当命,以为有几个臭钱了不起。那个王八蛋,人前装作后悔的样子,背地里根本不在乎,在家里过得滋润得狠。”
千万不要以为朱岩精神分裂,在自言自语。如果你仔细看他的眼睛,就能看到在他眼中,有一团红色的影子,像是怒火在燃烧。那是一头叫做恶的妖兽,每一个充满憎恨和邪恶的灵魂都是它的乐园,它精心的在这样的灵魂里培育出梦幻般的奇葩——恶之花,并以此为食。为了开出最美丽,最美味的恶之花,它总是在人们有报仇雪恨需要的时候出现,给与帮助、指点,在人们愿望得偿之时,恶便餍足的吞吃那美丽的花朵。
“老子不稀罕那些钱,老子要他蒋巨容的命,他知不知道错关老子屁事,老子婆娘死了,他也别想活!”朱岩几个月来,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充满血丝的双眼瞠目欲裂,恐怖极了。
恶心里暗笑,就是这样,尽情的恨吧,你越恨,起的念头越毒,那恶之花开得越美,越好吃。“是啊,凭什么要给他机会改过,你老婆也要机会,可谁给她了?”恶继续在一旁撩拨着朱岩的怒火。
两天之后,蒋家送来了赔偿金。拿到赔偿后,朱岩请了居委会、社区民警做中间人,当着众人的面将蒋家给的赔偿中的两万现金,交给苟家父母,表示这钱二老自己做主,暗示二老愿意贴儿子是他们的家事,以后他不会再拿钱出来给苟家。又拿出存折交给儿子,原来他将剩下的钱中的十万整数以儿子朱明宇的名义存了起来,并当着居委会书记、主任,朱、苟两家亲友写下字据,他朱岩一生,都不会去打儿子的生活费主意。这笔钱等朱明宇长大后,由孩子自己支配。朱岩母亲拿出房产证,原来朱家房子是十年前拆迁分的安置房,最开始写的朱父的名字,朱父死后改成了朱母,与苟春荣无涉。苟家人见此情景,又欲再闹见警察在座,只好偃旗息鼓。
“爸,我们不能这么算了,咱们上蒋家闹去!”苟家小舅子不死心,姐姐的死他不是不伤心,但在这个社会生存,大家的恢复能力都很强,人都死了,说什么都不如多拿点钱实惠。
杨淑芳见父子两在病床前合计,插嘴道:“你要人家就给啊?想的那么容易。”
小舅子冷笑:“怕什么,咱们把姐的牌位灵堂花圈什么的,往蒋家门口一摆,到时候记者一来,他们敢不给钱?”
小舅子的话,提醒了苟国强、杨淑芳,用这种方式拿到巨额赔偿的事,屡屡见诸于新闻报端,可以一试。
有了这绝好的主意,苟国强也顾不上休养了,十八日办了出院,十九日就跟着儿子去买了花圈纸钱,又带了本家两个兄弟,搭了个东风小卡车便杀去蒋家。
一到蒋家小区门口,便看到感应门前面摆了个花圈,中心写了个奠字。苟家人也没细看,门卫看他们带着花圈也没多问,便放了进去。
苟家人到了蒋家楼下,院子里正有个灵堂,见有人来,一个袖子上缠着白布的中年人便迎上来,给苟国强和苟子递上香烟,请里面去坐。苟家人懵了,进到灵堂一看,死者不是别人,正是蒋巨容!
“好了,按照约定,把酬劳给我吧。”恶想到马上到口的美味,兴奋得颤抖,涎液顺着牙缝滴下,黏住了下颚的皮毛。
“多亏了你,不然我肯定报不了仇。你知道么,蒋巨容是喝了酒撞死我老婆的,蒋巨容不会喝酒,喝一点就醉,所以抽血检查,血液酒精浓度低于20%,他不算醉驾,他家有钱,稍微活动下就判了缓刑,我老婆死得冤!”像每个大仇得报的人一样,朱岩开始絮絮叨叨,他心里的这些话,以后不能跟任何人讲,只能一辈子埋在心里,烂掉。
“我不服气,我不服气,凭什么他撞死了人,赔点钱,坐几年牢就算了,我老婆死了啊,我老婆被他撞死了啊!”朱岩说着说着,便开始哭起来,呜呜的低声啜泣,接着变成大声的哽咽。恶见他哭的厉害,恼道:“哭什么,蒋巨容不是死了么,你什么仇都报了,你再闹小心你妈听到!”
“哈哈,是啊,我杀了他,我给苟春荣报了仇,以后我要好好过日子,我要靠自己把朱明宇养大,不要他蒋家的买命钱,我的儿子一样能活得好!”朱岩又亢奋起来,随着他情绪的高涨,心口的恶之花越来越鲜艳,从开始的隐约模糊,再逐渐物质化,最后在朱岩的心口绚丽绽放!
“唔……真是美味啊。”恶吞掉恶之花,心满意足的从朱岩陋室的窗口,乘着月光飞走。至于朱岩以后会不会娶新老婆,怎么养儿子,恶一点兴趣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