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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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上一章)

  “进屋坐会儿?”凡子红着脸说。内域*小说网网友手打布这个李萌,怎么一个人跑来看自己,凡子想起学农时他和李萌的闲话,心里咚咚直跳。

  “不了,我把小人书给你送来了。”李萌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摞小人书,又说:“我可没告诉军子,那家伙手太碎,我怕他给弄丢了。”

  凡子接过小人书,心里一阵激动。李萌的小人书用牛皮纸包着书皮儿,书皮上工工整整地用毛笔写着书名。有《敌后武工队》、《平原游击队》、《野火春风斗古城》。

  “我妈妈说,别借给别人,看完了再换,我们家还有呢。”李萌说完眨着两只大眼睛又说:“后天还我吧,要不就大后天也行。”

  “行!我今天一天就看完,你们家有好多小人书吧?”凡子羡慕地问。

  “这些打仗的都是我哥的。”李萌歪着脑袋骄傲地说。李萌今天穿了一双黑色丁字小皮鞋,里边是粉红色尼龙袜子。凡子想起了美丽的冬妮娅。

  这时大老黄晃晃悠悠回来了,一看就是一宿没睡的样子,来到凡子身边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就趴在凡子脚下打起盹儿来。

  “你家的猫?真漂亮!”李萌摸摸大老黄的脑袋说。

  “嗯!我在街上拣的。”凡子拎起大老黄抱在怀里。大老黄不满地叫了一声,大概是嫌凡子太粗鲁了。

  “跟我们家的一样,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大懒猫。顾凡,你还参加学雷锋小组吧,把军子也叫上。我知道那天你装病,是怕人家叫你党代表。”李萌低着头一边抚摩着大老黄一边说,语气里充满了希望。

  凡懵懵懂懂答应着。

  “这个,送给你。我爸爸从北京带回来的,我走哇。”李萌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细长的报纸包,塞到凡子手里就急匆匆走了。

  一直看着李萌的身影穿过过厅消失在在大门口,凡子才想起手里的报纸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带吸铁石的塑料铅笔盒,里面还有一个转笔刀和一块香橡皮。凡子的眼睛顿时一亮,这些文具都是同学当中最时兴的。班里只有小四眼、刘丽丽和李萌有。凡子早就想买,可是这样的铅笔盒只有在北京才能买到。激动过后凡子又有些后怕。李萌为什么要送给自己铅笔盒呢?要是让同学们知道了……凡子不敢往下想了,就急急忙忙把铅笔盒藏到抽屉里锁好。

  “嘿!凡子,行啊!得够俊的。”这时麻杆儿出来问。

  “我,我同桌,听说我手扎了,过来看看。”凡子认真地解释着。

  “噢!同学之间就是应该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嘛!啊!”麻杆儿一边翻着李萌的小人书一边说,阴阳怪气的。

  凡子脸又红了。

  1小孩儿张:儿童医院里一位有名的老中医。

  2冬妮娅:《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的女主角。保尔幼年的女友,后来两人因为志向不同分道扬镳。

  第七章。老莫和黄花搞成了

  早立秋,冷飕飕,晚立秋,热死牛。今年是早晨五点多立秋。风凉了,天高了,老爷儿也变得温和了许多。一早一晚儿还得穿上长裤长褂。凡子爷爷更早班儿,早早就把毛领蓝呢子大衣找出来,在太阳地儿里翻过来掉过去地晒。

  这时候老莫和黄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这些日子,槐树院的人们说起话来总离不开老莫黄花。一家子吃饭的时候,说的是老莫和黄花,几个人聊闲篇儿,说的还是老莫和黄花。

  一说到结婚的事儿,二子的精神头儿就来了。“太快了!太快了!比火箭还快。你想啊,老莫比我小两岁,我这儿子早都满地跑了。他还没种上呢,能不急嘛?”二子说完又压低了嗓门说:“我估摸着呀!老莫八成儿早给黄花下了家伙了,要不干吗这么急着结婚呀?”

  儿子背后说老莫,麻杆儿不干了,啐了二子一口说:“呸!人家老莫像你呀?老色鬼。见天不截窝儿,弄得二嫂整宿嗷嗷叫。”麻杆儿打心眼里向着老莫。

  “你个小屁孩儿又想歪了,我是说老莫急着抱儿子呢。”二子辩解道。

  拐哥说:“你们俩谁也甭说谁。坏蛋一对儿,一对儿坏蛋。”

  “行了,行了。”二子说完扭头一看,小凡子就在身后:“滚,大人们说话,小毛孩子滚远点儿。”

  玩笑归玩笑,大伙还是打心眼儿里替老莫高兴。

  老莫要结婚的喜讯就像蓝天上的朵朵白云,在槐树院上空久久不肯散去。槐树院的大人小孩儿都带着一股喜气儿,二子两口子也有日子不掐架了。再加上常伯伯和拐哥来的勤了,槐树院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2。众人拾柴火焰高

  离老莫结婚的日子还有两个多月,人们早就忙活开了。麻杆儿说:“老莫结婚不光是他自己的大喜事,也是咱们槐树院的大喜事。”

  李婶说:“这还像句人话。这叫添人进口,将来黄花再给咱们生个大胖小子,那咱这合上眼就更热闹喽!”

  李婶这个介绍人张罗的最欢,里里外外一把手。结婚嘛,讲究的就是个新字儿。不仅人新,连铺的、盖的、用的、摆的全得新。要不怎么叫新郎、新娘、新房呢?处处离不开新字儿。

  这天是礼拜天,可一个睡懒觉的也没有,全早早起来了。女人们在院里铺上凉席絮棉花做被褥,李婶**底下垫着块大篦帘儿,盘腿坐在铺开的棉絮上,身上头上沾满了白白的棉絮,活像个端坐云间的观音菩萨。二子媳妇在一边诈诈唬唬打下手,麻杆儿妈不言不语地给大伙儿端茶倒水。

  糊顶棚自然是男人们干的活儿,几个大男人凑到一块就更热闹了,喳喳呼呼连喊带叫,只嫌天下不乱。二子裤腿绾到了膝盖上,露出长满黑毛儿的腿肚子,刚从梯子上出溜下来,甩耷甩耷胳膊,端起搪瓷缸子吸溜几口热茶,一**坐在马扎上,比比划划指挥大伙干这干那,还不时拿拐哥逗几句闷子。

  “我说,麻杆儿,看看人家拐哥,虽说是俩腿儿不一边长,可上来下去的比猴儿还灵,再看看你!”

  “人家那叫铁人精神,有条件上,没条件咱创造条件也上。”麻杆儿帮着二子敲锣边儿。

  “甭那么多废话,赶紧再熬锅浆子,要不头中午干不完了。”拐哥从梯子上下来点上棵烟,说完抄起二子的大茶缸咕嘟咕嘟喝了一气,喝完故意“呸呸”冲二子吐了两口说:“没事儿,我不嫌你脏。”

  “嘿!得了便宜还卖乖,什么人呀!你不嫌我脏,我,我还嫌你脏呢!”二子说完抄起根秫秸就要打拐哥。吓得拐哥连窜带蹦躲到二子媳妇身后。

  “咱二哥压根儿就没打算中午干完。早巴儿巴儿干完喽,哪儿找饭辙去呀。对吧二嫂?慢慢磨,离老爷儿下山还早着呢。”麻杆儿又把矛头对准了二子两口子。

  “大伙忙的都脚丫子朝天,你们还在那儿磨牙杠嘴儿。二子你也歇的差不多了,去,给我把茶缸子端出来,一点儿眼力见儿没有。”李婶看他们逗嘴儿就长气。

  “就是!老太太的尿憋子——挨呲的脑袋!”麻杆儿一边搅和桶里的白灰膏一边喊。喊完又小声和拐哥嘟囔:“二子呀,不挨狗屁呲就长不大的玩意儿!”

  二子端着李婶的茶缸子出来,伸直了脖子冲麻杆儿喊:“什么?嫌我懒?甭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懒?那灰膏儿你找来的?三更半夜,深一脚浅一脚的,容易呀!李婶她不认好赖人,你还跟着瞎说……”

  没等二子嚷嚷完,“噗”地一声,李婶把刚喝进嘴的一口茶水全喷二子脸上了:“你他妈小兔崽子红了毛了?敢说我不认好赖人?”

  “不,不是。李婶,我这不是让麻竿子气的嘛!”二子抹了把脸上的茶叶末子大喊冤枉,麻杆儿在一边儿乐的直跺脚。

  麻杆儿这小子就是嘴头子好使,一动真格的就没他了。老莫刷房,到处踅摸灰膏儿,主意麻杆儿是出的,地点是麻杆儿提供的,一口袋灰膏却是二子一个人半夜三更背回来的。当初说的时候,麻杆儿可欢实了,“啪啪!”地拍着胸脯子说不就找点儿灰膏吗?看咱哥们儿的,一直到临走的时候还吹得山响,走到胡同口,就呲牙咧嘴喊肚子疼。二子一跺脚一咬牙自个儿去了。

  “那天不正赶上我闹肚子嘛?再说,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再说了偷鸡摸狗的还是你干着合适!”麻杆儿得了便宜卖乖。

  “胡说!那叫偷哇?那叫找!我还给看工地的老头儿买了两盒佳宾呢!不信问问拐哥去。”二子气得喊大叫。

  “没错儿,我亲眼看见的,二子回来找老莫报销了五毛钱。还是张新票儿呢。”拐哥接着说。这哪是替二子作证啊,分明是当着大伙的面儿寒碜二子小气。

  “哦——”麻杆儿长长地哦了一声说:“一盒佳宾两毛四,两盒佳宾四毛八,敢情二子还赚了二分钱。这事儿划算,早知道我也跟你去呀。”

  “你以为人家二哥傻呀?早算计着呢!”拐哥敲锣边儿。

  二子的脸红了,本来是想当着大伙的面儿谝摆谝摆自个儿的能耐。没想到让这俩小子一搅和,自个儿反而当众丢了人。

  “你们俩没一个好东西,就会背后吹黑气,到了真格儿的就全抽巴儿了。”二子气哼哼地喊。

  “没利谁起早儿哇,对吧?”麻杆儿说。

  “不对。这叫没利不贪黑儿,深更半夜的人家二子哥挣二分钱容易呀!”拐哥说。

  “一盒火柴呢!二哥又不抽烟,省着点儿也得使俩月吧!上算!”麻杆儿说。

  说着话,拐哥从李婶的烟盒里拿了棵烟点上,然后没话找话说:“李婶,他俩一个好东西没有,刚才麻杆儿还拐弯抹角儿地骂你是狗来着。”

  “放你妗子那狗臭屁!他敢?”李婶急了。

  “真的,你刚骂完二子,麻杆儿紧接着说二子不挨狗屁呲长不大。你说说?”拐哥说。

  “嘿!”李婶纳过闷来。“麻杆儿,你等我腾出手来再说!小拐子儿你也跑不了,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陈伯达,扇阴风点鬼火,挑动群众斗群众。”李婶一个个点着他们大喊。

  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开心的笑声。“我叫你嘴贱,叫你挑事,我给你把嘴沾上。”麻杆儿说着把一笤帚浆糊抹在拐哥脸上。大伙又是一阵大笑。

  在满院子的欢笑声里,只有凡子爷爷一个人依旧按自己慢悠悠的节奏生活着,仿佛这一切与他没任何关系。此时,凡子爷爷正坐在葡萄架下的花搭凉儿里闭目养神呢,大伙的话一句没听见……李婶当了老红娘

  老莫娶媳妇高兴,李婶比老莫还高兴。这都是她这个老红娘的功劳,能不高兴吗?

  那次李婶从姐姐家回来,一个人关在屋里琢磨了好几天。又为这事儿来回跑了好几趟,黄花才答应和老莫见面。和老莫见了面儿,黄花也没说愿意不愿意。李婶又是一番苦口婆心,黄花才答应先来往来往再说。老莫呢,开始根本没抱什么希望,自己比人家大好几岁,根本不可能,可又不忍心驳了李婶的一番美意。没想到,一来二去,俩人还真就**不离十了。

  什么叫缘分,这就叫缘分。月下老人早就给他们俩牵上红绳儿了,谁想跑也跑不了。李婶逮谁跟谁叨叨。

  结婚以后,黄花一个人静静地回想自己的婚姻之路,也常常纳闷儿,自己怎么就看上老莫了呢?第一次见面是在公园里,黄花只是看着老莫人本分,像个老大哥。后来去槐树院,自己立刻就喜欢上这座整齐干净的小四合院儿了。记得第一次去槐树院是个冬天,天上飘着雪花。一进院,黄花的心里就忽地一热,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当时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现在终于找到答案了,一走进槐树院,就想起了自己儿时住过的那座小院。

  4。老莫忆苦思甜

  老莫和黄花的婚礼定在国庆节,好日子眼看着一天天近了。老莫昨儿晚睡的挺晚,可这天一大早就醒了,一个人静静地在屋里收拾着。新房里飘着淡淡的漆味和湿乎乎的白灰味。看着屋里崭新的摆设,老莫的心里就像山间奔腾的小溪,不时涌起朵朵激动的浪花。

  一红一绿两床线替被面是凡子和李婶两家合送的。一对绣花枕套是二子媳妇一针一线亲手绣的,枕套上几朵盛开的牡丹花,在绿叶的衬托下格外耀眼。麻杆儿家送的是一面镜子,镜子上方是光芒四射的**头像,下面是两根儿红色飘带。

  麻杆儿还托人给老莫做了一只台灯,有机玻璃的灯杆,菱形不锈钢底座儿。上面刻着“莫宏黄花新婚纪念”几个字。莫宏是老莫的大名。地下还摆着一摞脸盆和几个暖壶。

  看着街坊们送来的贺礼,老莫的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真应了那句老话,远亲不如近邻,自己办喜事,街坊邻居们都出了大力。特别是李婶更是忙前跑后,想着想着老莫就想起了亲人。

  五年前,父母相继离开了人世。嫁到山里的老家的姐姐,三年前误吃了有毒的蘑菇也撒手人寰了,留下一个八岁的儿子冬冬。想起冬冬,老莫的眼睛酸酸的,等忙过婚事,一定把冬冬接来住几天,黄花还给冬冬织了一件厚厚的毛衣呢。黄花虽然岁数不大,却是个懂事的好姑娘。

  新房里的家具大部分是老莫自己打的,只有缝纫机是新买的。按眼下时兴的讲究,男方必备的三转一响四大件儿——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半导体,黄花一件儿都没要。老莫一提,黄花就说,她戴的手表是前年才买的,上海全钢的。自行车也不用,轻易骑不着,家里有一辆就够了,缝纫机以后用的时候借借李婶家的就行了。老莫说怎么着也得添件儿新东西呀,要不也太委屈你了。黄花笑笑还是不答应。

  老莫最后说,我看还是先买台缝纫机最实用,以后缝缝补补的地方多着呢。黄花说,我又不会登,买了也是摆设。老莫说不会没关系,我教你呀,包教包会。再说,以后咱们有了儿子,用缝纫机的地方就多了。黄花听了才红着脸答应了。

  老莫抬眼看了看柜子上的小闹表,还不到八点。时间过的怎么这么慢呀,看着表盘上振臂高呼**万岁的红卫兵,老莫真想让他把胳膊摇的再快点。

  老莫和黄花已经一个多礼拜没见面了。那天照完结婚照回来,俩人去看李婶。李婶看着小两口亲亲热热的样子,半真半假地说,黄花呀,咱们可是新媳妇,这新媳妇嘛,就得拿着点儿劲儿,端着点儿架子。哪能老上赶着往他家跑哇?李婶看看老莫又说,好事儿呀得留到好时候再办。对不对?再说了现在俩人就老在一块堆儿鳔着,到时候还有什么新鲜……。李婶没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笑了。李婶本来是开玩笑,黄花却当了真,照完结婚照以后,就再没来过。

  今天是取照片的日子,俩人约好十点钟在西大街红旗照相馆门口见面,取了照片再上街转转,买点儿零七碎八的小玩意。

  老莫来到院里迎面碰上了小凡子就大声招呼着:“小凡子,过来!跟我取照片去!”说完又拉过凡子小声说:“取了照片请你吃白运章包子。”正在凡子犹豫时李婶出来说:“去吧!跟你老莫叔出去转悠转悠,震天窝在家里头!”

  5。老莫和黄花的结婚照

  取了照片,黄花推着车子,凡子坐在后衣架上。走着走着黄花说:“咱们墙上还有些空,除了迎门一张**像,什么画都没有,再买几张吧。”

  老莫说:“行!”

  在新华书店,黄花挑了一张**去安源的油画,还有四幅样板戏的剧照,阿庆嫂、李铁梅、沙奶奶和江水英。在选这四幅样板戏剧照时,俩人生了小小的争执。

  老莫说:“我看还是男女搭配着吧,看着也般配。要不满屋子都成女的了。”说着老莫就要把沙奶奶和江水英去掉,换上李玉和、扬子荣。

  黄花听了老莫的话,心里本不情愿,嘴上却说:“行啊,要不都换成男的吧?除了李玉和、杨子荣,再把坐山雕、鸠山、南霸天也换上,那才热闹呢!”

  老莫连忙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不行。那多难看呀,全是龇牙咧嘴的大坏蛋,怪瘆人的。”

  黄花又说:“好看难看的倒不怕,只可惜他们的照片还没印出来呢,要不咱们上印刷厂问问去,让人家给咱们印几张?”黄花说完拉着老莫就要走,好像真要去印刷厂。这时老莫才纳过闷儿来,敢情黄花说的是反话,这小丫头片子。

  看着黄花歪着脑袋撅着小嘴儿一本正经的样子,老莫拉下脸来小声说:“你这个小黄毛丫头,竟敢在老莫面前耍花枪,回家再给你算账!”说完,轻轻拧了黄花一把。

  老莫说完心里甜丝丝的,如果不是小凡子跟着,真想胳肢胳肢黄花。黄花身上的痒痒肉特别多,碰哪儿一下都痒痒的受不了。

  “小凡子,你也挑一张!”黄花拉过凡子说。

  “我不要!”凡子还有些认生。

  两个人买了画儿说说笑笑从书店出来,按老莫的打算想领黄花吃顿白运章。黄花都跟他念叨好几回了,说来了这么多年,光听说你们的白运章比天津的狗不理还香。可从没吃过,连味儿都没闻过。没想到黄花却坚决反对。说:“以后有的是时间吃,咱们还是赶紧回家,该干的事儿还多着呢,八成儿李婶他们早在家等急了。对吧,凡子?”老莫只好调转车把往回骑,他知道黄花是舍不得再花钱了。凡子只好含含糊糊答应,心里却一百个不愿意。

  一进屋,黄花就急着忙着把照片摆在床上,左看右看看不够。老莫把早就准备好的镜框拿出来。黄花说:“等会儿,等会儿。我还没看够呢。”

  俩人一共照了四张照片。一张是老莫和黄花的半身合影,放大到六寸。虽然涂了油色,可老莫还是显着傻大黑粗的,咧着嘴,笑的牙都呲出来了。一张是俩人全身合影,没上色,俩人站在一起,老莫右手在胸前端着一本**语录,表情有些僵硬,似笑非笑,黄花倒是笑得挺甜。还有一人一张单人半身照。每张照片的左上角都写着“新婚纪念”几个小字。黄花指着照片上的老莫说:“你看你,整个儿一个大傻帽儿,连笑都不会了……”

  “没那事儿,我笑的多好呀。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还能不会笑了?”老莫说完摸了摸黄花的脑袋。

  “去!”黄花轻轻打开老莫的手。话音刚落,随着一阵嘻嘻哈哈的说笑声,二子媳妇、李婶、麻杆儿妈前后脚进来了。

  看到黄花和老莫正在打闹,走在前面的二子媳妇夸张地捂上眼睛喊:“哎呦!咱们来的真不是时候,人家小两口儿正亲热呢,全让咱们搅和了。”

  黄花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站起来让座。谁也顾不上坐,一下子围上来抢着看照片。李婶拿起那张半身合影说:“看看,还是我们黄花上像,照的多俊气呀,水灵灵的。老莫照的也不赖,笑的连牙都呲出来了。再把这个整身儿的也涂上颜色,放大了,我那儿也摆上,沾沾你们的喜气儿。”

  “带色儿的这张照的还行,整身儿的这张差点儿。你看,黄花里边的领子有点歪,老莫笑的也傻乎乎的,像哭。”二子媳妇边看边挑毛病。

  “老莫再傻也比你们家二子强多了。你这是看着人家结婚眼馋吧?要不你再找补一回?”麻杆儿一脚迈进来,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埋怨二子媳妇。这个傻娘们儿,大喜的日子,哭哇哭的,多不吉利呀。

  “怎么哪儿都有你呀?吃鸡下巴咧?馋话接舌的。”二子媳妇不高兴了。

  “贫嘴刮拉舌的,不说话还把你当哑巴狗卖了呀?一边儿待着去。”麻杆儿妈赶紧呲哒麻杆儿。

  麻杆儿“嘿嘿”着没言声,顺手剥了块喜糖扔嘴里,嘎崩嘎崩大嚼起来。

  见大伙说的热闹,老莫随手把电唱机的唱针拿开了,里面正丝丝拉拉唱着《沙家浜》里的智斗。二子媳妇赶紧说:“别,别停喽哇,接着唱,接着唱,我最爱听这段儿了。”黄花又赶紧把唱针搁上。

  二子媳妇说着就扭搭着身子跟着阿庆嫂唱起来:“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

  老莫和黄花忙着给大家沏茶倒水,点烟剥糖。“小凡子,过来,让你黄花婶儿给你剥块儿糖。”老莫一把拉过躲在后面的小凡子。凡子扭扭捏捏的。

  “哎?”二子媳妇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说:“怎么叫婶子呢?这不全乱套了?管黄花叫婶子,那李婶往哪儿搁呀?”二子媳妇嘴里说着拿眼直瞟李婶。好像她比谁都明白似的。

  “也是,那叫……”老莫说着给二子媳妇点上一棵烟,二子媳妇像模像样地嘬了口烟。麻杆儿偷偷瞪了二子媳妇一眼,这个娘们儿就喜欢到处挑毛病,可挑又挑不到点子上。

  “嗨!这有什么呀!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呗,街坊辈儿瞎胡论儿。咱自个儿叫自个儿的,甭那么死心眼子。小凡子不是管老莫叫叔啊!叫婶儿正合适。”听了李婶的话二子媳妇才不言声了。

  李婶又对老莫说:“老莫,人家黄花可是从都北京来的大小姐,打小娇生惯养的。别看你现在又捧又哄的,往后日子长了,咱可不能让人家受委屈呀。今天,当着大伙的面儿,我这丑话先说到前头,在这院里我就是黄花的娘家人儿,以后你要敢欺负黄花一手指头,我饶不了你!”

  听了李婶的话老莫只会呵呵傻乐。黄花反倒不好意思了,拉着李婶的手脸红红的。

  正在这时,院里突然有人喊:“李委员在家吗?李委员在家吗?”嗓音又尖又细,还是京腔,像是生人。李婶愣了一下,赶紧停住话头往外走。出去一看,敢情是二子这小子捣乱呢。

  “抽羊角儿风儿呢你?我当又是外调的来了呢,吓我一跳。”李婶假装生气地说。

  “李婶呀,不是说好了今儿商量定桌的事吗?您就别老打哈哈啦!赶紧张罗正事行喽呗?”二子嚷嚷着进来了。定桌就是几个主事儿的提前研究喜宴的规模数量,免得到时着忙抓瞎。

  “你除喽惦记着吃,就没别的事儿了,属猪八戒的。”李婶埋怨二子。

  “呦喝!你们听听,咱们院儿刚娶了个北京媳妇,门儿还没全过呢,这二子哥立码就改京腔了。前半截儿还有那么点儿意思,可后边这句‘行喽呗’就一股子甜面酱味儿了。你呀,还得好好练练。”麻杆儿说着捋了二子后脑勺一把。

  二子刚刚剃头回来,光溜溜肉乎乎的大脑袋,像个一大肉球。“滚!没大没小的!”二子拔拉开麻杆儿的手。

  “嘿!剃头打三光,不长虱子不长疮!”麻杆儿说。

  “就你小子贫话多。刚才你妈怎么说你来着?不说话还把你当哑巴狗卖了呀?”二子媳妇说。

  “你怎么这么护犊子呀?我们哥儿俩说话,碍你什么事儿呀?山药面乱搀和,破裤子乱伸腿!”麻杆儿斜了二子媳妇一眼说。

  “嘿!你小子快赶上卖盆儿的了,还一套儿一套儿的。”二子说。

  “行了,咱们说正经的吧。到了一块儿就没正行。定桌的事儿,你们都甭瞎操心了,我呀,早准备好了。一会儿上我屋里开个会,商量商量,把该定的事儿都定下来,省得到时候抓瞎。二子你甭瞎着急,埋了五年的枣杠子早给你预备下了。没看老李一大早儿起来就上街买菜去了?睁着俩眼瞎吵吵,着急也着不到个正地方。”李婶说。

  “就是。你们两口子算是打对了点子了,一个惦记吃一个惦记喝。我妈说一会儿给大家烙猪油葱花饼,准让你俩吃的满嘴流油。”麻杆儿抢着说。

  “你安定待会儿吧,你妈那身子骨儿,让她歇会儿。我这就蒸包子去,再就手儿熬锅小米儿粥,说话就齐了。”

  麻杆儿妈掸掸袖子说:“没事儿,面我都和好了,准供上你们吃热乎儿的。”

  “我的白水煮羊头早咕嘟上了,嘎哒嘎哒开的正欢呢。麻杆儿你甭擎着吃现成儿的,出去买把芫荽。”二子说。

  “是!长官!”麻杆儿一个立正,向二子敬了一个军礼,把大伙都逗乐了。

  “你们这俩活宝呀,攒忙是假,惦着练贫是真!”李婶说。

  “别、别、别。我和黄花早都准备好了,一会大伙儿都请过来,咱们今儿招呼刘伶醉。”老莫躬身作揖说道。

  李婶说:“那可不行,你这儿刚收拾利索了,可不能让他们信着意儿胡造,到了正日子再让他们折腾吧。走,黄花,跟婶子择韭菜去。”说完李婶又冲二子说:“你那韭菜花儿酱豆腐、芫荽早准备齐了。还有芝麻酱呢,擎好儿吧你就。”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哇?”二子问。

  “金(真)的?还银的呢?早巴巴儿让你知道了,还能放到今个儿?”李婶说完拉着黄花回屋去了。

  “这老太太,还真像个活雷锋。”二子小声嘟囔着。

  “小凡子,去把拐哥和常伯伯叫来。啊?”老莫说。凡子刚要走,外面传来一声悠长的吆喝声,像京剧里的道白。

  “不烦新郎官儿请了,我们登门儿请战来了!新娘子新郎官儿尽管吩咐呀!”

  老莫隔窗户一看,常伯伯正站在院里绷紧了身子右手高举鸟笼子,就像李玉和举着红灯似的。大伙出来时,常伯伯嘴里还没“呀”完。

  “哥哥大驾光临,小妹这厢有礼了!快快请进呀!”二子媳妇赶紧迈着小碎步蹿出来,双手合一弯腰曲腿冲常伯伯道了个万福。也是“呀”起来没完没了。

  “去、去!该干吗干吗去,别‘呀’了,不怕把屁压出来!”麻杆儿说。

  “好!”随着一声清脆的叫好声,李大伯推着车子回来了。在大家的一片笑声中,二人这才收了架势……定桌会议

  中午,在李婶家召开定桌会议。大会集思广益,扬民主,广泛听取各种不同意见和建议。经过近三个半钟头脸红脖子粗的认真讨论,在喜宴地点、时间、规模以及大厨人选等方面达成了一致。

  地点:茄子胡同槐树院,当院儿。

  时间:十一点整,第一拨儿客人准时开席。

  总管:常伯伯。

  副总管:李大伯、拐哥。

  迎宾:李婶、李大伯、麻杆儿妈、凡子老舅。

  主灶:二子。

  副主灶:拐哥、二子媳妇。

  采购:二子媳妇、二子、麻杆儿、拐哥。

  另外,拐哥全权负责烟酒茶糖花生瓜子儿茶的保管与放,既要手紧,还不能显得抠抠唆唆小家子气。

  其它临时性工作由各摊儿管事儿的及时请示总管。遇有紧急情况来不及请示,也可酌情处理灵活掌握。

  会议中争论最激烈、同时也是分歧最大的有三件事儿:

  一、 喜宴地点的选择。二、主灶人选的确定。三、来宾人数预测和饭菜酒水的标准。

  关于喜宴地点出现了两种针锋相对的不同意见。常伯伯、李大伯、麻杆儿三人是饭馆派。饭馆派认为,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喜宴更是婚礼的重头戏,不能有半点儿含糊,必须风光、气派,不让客人挑出丁点儿毛病,所以必须选择一家叫的响的大饭馆儿,例如白运章、望湖春,最不济也得两益馆,义春楼之类的。宁可多花几个钱也要让来宾都看看,槐树院的老莫不仅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北京媳妇,而且婚礼也是最气派最风光的。

  这种论调受到了李婶、凡子老舅、拐哥组成的家做派的强烈反对,家做派的理由是:结婚的确是一辈子的大事,但先是自己的事,不是为了让别人看的。只要顺顺当当把媳妇娶到家,结婚的目的就达到了。更重要的是,咱们得吃饭穿衣量家当,外边儿的大饭馆儿是气派、好看,可花销太大,坑人。饭馆儿的菜看着花里胡梢的挺热闹,却不实惠,三筷子两筷子就见底儿了。咱没必要充大头,有那钱还不如添件东西划算呢。

  为此,两派展开了激烈辩论。你一句,我两句,争的脸红脖子粗。

  “说一千道一万,咱得吃饭穿衣量家当,甭去当那个怨大头,没用。大饭馆儿有什么好的?虚头巴脑的,哪如在家里吃的实惠舒坦呀。”李婶言。

  “你是这么想,人家客人可不这么想。吃好吃赖是一回事儿,阵势又是一回事儿。多少年以后再说起来,想当初咱莫哥结婚的酒席是在望湖春办的,那多提气呀。自个儿在家里瞎鼓捣,土闹儿,还不够让人寒碜的呢。”麻杆儿诈诈唬唬说。

  “就是!”常伯伯端起酒杯咂了口枣杠子吧嗒吧嗒嘴儿不紧不慢地说:“小麻竿子说的有道理,结婚嘛,讲究的就是个排场。再说了,亲戚朋友们都随了份子送了礼,咱不能慢待了人家。省钱,节约,我举双手赞成,可也不能在这上面抠唆呀。”

  未完,转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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