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萧罗抱头跪在地上,大殿里只能听见她嘶哑的哭泣,她甚至不是哭泣,而只是发着无意义地呻yin嘶吼,黑发散落在背后,三支白玉压鬓簪只剩一支斜斜地挂在脑后,另外两支躺在身侧,其中一支从中间断裂,另一支大约是划破了她的额头,顶端染着刺目的猩红,青砖白玉血痕,仿佛是碧绿丛中绽放的牡丹吐出鲜艳的蕊。
噼噼——啪啪——
噼噼——啪啪——
从黑幕里坠下豆大的雨点击打着屋檐上的琉璃同飞溅的水珠落在轩辕北的背上,带着刺骨的冷意渐渐侵透了衣衫,他仿佛无知无觉,就这么纹丝不动地站着,不知何时,殿外的宫灯都泯灭,天地融为一体,他背后漫开无穷无尽的黑暗,仿佛一只怪兽张牙舞爪地袭来,就要将他整个吞没。
大殿里飘来丝丝薄凉的水汽,如同一层薄纱般扑上脸颊,红月眨了眨眼,羽睫上沾了点点晶莹的水珠。
慢慢放下持刀的手臂,莹白的雪锦荡开一阵阵被风吹皱的波澜,轩辕澈即刻跌倒在地上,红月旁站了一步,侧目望着萧罗:“那年风十三入宫,不只是来找你吧……他知道你生了一个孩子,所以,他是来找你们母子的,可是最后,却大受打击地离去……”
她清冽的嗓音压过了大雨滂沱的噪声,萧罗隐隐的肩膀变得僵直,过了许久,她缓缓地支起身体,双手抹去脸上的泪痕,然后拢上发丝,将白玉簪重新扶正,又拂过领口和衣襟,而后走回凤座上坐定,宽袖上祥云团纹平平稳稳地铺开在两侧。
视线划过三人,红月冷峻漠然,轩辕澈悲怆无助,轩辕北则一脸麻木,丝毫不知所想。萧罗浅浅地扯动唇角,似悲似嘲,目光平静如流云,竟不见了一丝仓皇之色。
“当年我被迫嫁给风十三,心中自然百般不愿,风十三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性格残暴,却偏生身手了得,常常与人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我对他又恨又怒又惧,又不敢明言,终日提心吊胆,惶恐度日,他却根本看不出来一般,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如此,反倒令我更加害怕,与他每一次触碰,更是心惊胆战、恶心欲呕……那段时间简直是生不如死,可是我又受于他的胁迫,怕累及家人,不敢一死了之……”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伤口当真开来看,再狠狠豁开放血,竟然奇异地不痛了。
轩辕澈捂住眼睛,唇角不停地,已带着哭腔地求道:“别说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这些年,萧罗对轩辕澈视如己出,因着心中的愧疚,对他千依百顺,甚至从未红过一次脸。可是这次,她只茫然地抬起一双眸,浑浊的、黑暗的眸,空洞地望着正前方,也许是在看着轩辕北,也许是看着他身后的黑夜,也许,她什么都没有看。
红月忽然觉得萧罗老了很多,平淡也好、漠然也好、麻木也好,都是阅尽繁华和疾苦的沧桑。
“就这样的日子,我发现自己竟有了身孕,心中苦不堪言,我也曾生出打掉这孩子的念头,偷偷去配了堕胎药,却始终忍心拿掉自己的孩子。我怕有了这孩子,以后更加与风十三脱不开关系,但更怕自己的孩儿会与那人同等的疯癫残暴。我想要偷偷逃赚却不想又反被他擒住,他大怒之下又要杀人,我惊恐之极,便将怀有身孕一事告诉了他。风十三果然十分高兴,极尽狂喜,我索性顺水推舟,以此为借口逃避他的触碰。恰在此时,大约是报应不爽,风十三的行径惹怒了楚逍遥,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我见机不可失,便连夜逃跑,跑了三日三夜也不见他追来,便知道这一次终于摆脱他了。”
说道这里,她还十分平静。
“我那时身无分文,想要回家又不敢,只得一路行乞。想我萧罗也是名门闺秀,何故沦落至此,可就算这样,也比在那疯子身边强上百倍千倍。然后某一天,我在破庙里发现一位受人追杀、身受重伤的人,从那人的衣着来看,身份甚是不凡,我有感造化弄人,将讨来的米汤分了一半与他,尽可能地为他治疗伤口,直到那人的家仆寻来,我才知道,那人就是先帝……”
红月瞥了一眼轩辕北,他孤零零地站在彼端,薄唇抿成一条直犀被冷雨打湿的鬓发如刀裁般贴在脸颊,目中麻木冷然。
“后来呢……?”她问。
“后来……后来……”萧罗的目光游离开去,双唇像是无意识地开阖,喃喃说道:“后来,后来我就跟着先帝走了,回程途中得知,追杀先帝的人是当年的晋王余孽,先帝当即命人将他们一网打尽。消息传来,先帝很高兴,喝了很多酒,我就在他身爆那天……”
她忽然激动起来,目光凌乱挣扎,手指紧紧扣住白玉扶爆指骨攥的发白,似乎下一刻,就要从皮肉里挣出来。
“我骗了先帝,先帝对我关心尊敬,我却骗了他……我告诉了他我的遭遇,却没有告诉他我的身孕,他对我更加的照顾,还带我回宫,因为之前我的流离,身子落下疾病,以至于脉象紊乱,三个月大的孩子,却弱小的像是只有一两个月大。先帝对此深信不疑,彼时尚未立后,先帝又不想立权臣的女儿,但迫于朝中的压力,才想起我父亲曾在朝为太子太傅,算是他的老师,便力排众议,立我为后……”
她心里是感激平帝的,那时候先帝对她的的帮助,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她不论如何都不想松手,所以她欺骗了先帝……这才是她真正痛心疾首的事情!
红月垂眸,自鼻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地轻叹。如此说来,萧罗那时已有了身孕,又能入宫为后,并且与先帝相敬如宾,便是因为当年这场救命之恩和一场欺骗。平帝生性薄凉多疑,大约是那份患难中的扶持将他打动,而对萧罗,却是她摆脱厄运的绝好时机。
“我自入宫之后一直没有风十三的消息,原以为他已经被楚逍遥打死了,才安心地生下孩儿。期间我一直祈求能生下一个女孩,我已经骗了先帝,怎能混淆他的血统,坏了他的江山,可是没有想到,真的生了一个儿子。我的孩子尚未足月便生下来,先帝以为我身子不好,并没有怀疑,同月尚婉梨也生下一个儿子,她那孩子是在先帝出巡前怀上的,落地时间,刚好就比我早上几日。似彼时息挽玉还没有生下轩辕瑾,谁也猜不透先帝的心思,我见新生儿大相貌极其相似,就……”
的完全走音,接下来的话,她当真说不出口……
红月便替她说了下去:“你贵为皇后,所生的儿子,自然就是嫡皇子,自然就是储君的最佳人选,你害怕自己的孩子当储君做皇帝,所以,便就将你与梨妃的孩子调换了,因为你知道,尚婉梨的孩子绝不可能被平帝册为储君,而你的,却是大大地有可能!”
一抹锦白突然冲上高出,轩辕澈扑在萧罗脚下,抓住她膝盖上的手剧烈地摇晃:“不对,不对!既然如此,父皇驾崩是,母后为何又扶持皇兄!?母后,你都是骗我的,你刚才说的是假的,对不对?我是你的孩儿,不是尚婉梨……”
质问淹没在哭泣中,萧罗捧着轩辕澈的头,亦泪如雨下,口中一遍遍地重复:“澈儿,母后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红月望着那白头痛哭的母子二人,竟似一场闹剧般的荒诞,她讥讽地一笑,步步紧逼:“后来,就是风十三找进了宫,是么?你都跟他说了什么,以致让他心灰意冷的离去?”
“息红月!”轩辕澈暴喝一声,回头来恶恨恨地瞪着她。她还想怎样!?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他们母子、兄弟,都已经破碎得不可挽回,还如,还不够,非要把他们逼到绝路才肯罢休吗!
没想萧罗忽然站起身,轩辕澈撞了一个踉跄,他抬头看着母后。
“我没有想到他会来,他怎么就没死呢,他为什么要来啊!”萧罗激动地大吼着,双目猩红,踉跄着奔下青石玉阶。
“我明明已经摆脱了,我从入宫就整夜整夜的发梦,都是他找来的情景,好不容易,北儿生下来,我都已经快忘了,可他突然又来了,来找我,还跟我要儿子。他不会放过我的,他要是知道我嫁给了先帝,生了孩儿,他一定会杀了我的,不止杀我,还会杀先帝,杀了我的孩儿!”
如果从头到尾就在绝望痛苦,如果没有遇到过先帝,她也许会认命,她会渐渐麻木,可是为什么,在她以为一切痛苦就要过去的时候,那场噩梦又要重新回来。
她忽然大笑,竟是无比开怀畅快,仿佛说到了自己一生最得意的事情。
“哈,哈哈……死就死吧,死就死吧!让我要跟他一起死,我们同归于尽好了!我把澈儿抱了出来——不、是北儿,是现在的澈儿,他本来是叫北儿的,可是换了,他就叫澈儿了——我让风十三滴血认亲!我告诉他,我简直恨透了,我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我更不会给他生孩子,孩子就是先帝的!你们不知道他当时的那张脸,那个样子……哈哈哈……我一本子都不会忘!我还在澈儿的襁褓上下了毒,我叫了侍卫来,我要把他剁成肉酱!”
“后来,他真的走了,没杀一个御林军,心灰意冷地就走了。哈,可我怎么会放过他,我暗中调遣了云雨楼的暗卫,想要趁他毫无斗志的时候把他赶尽杀绝,只要他死了,我就安全了,我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可是风十三并没有死,云雨楼将他诛杀,而守进地牢,囚禁了二十年。”听出其中的重点,红月抽着秀眉问道。
“还不因为宁如海那个老匹夫!”
红月淡淡扬起眉。
“我暗中调遣了云雨楼之事,被宁如海窥探了去,他竟然私自做主监禁风十三,并开始怀疑澈儿的身份,但他哪里想得到两个孩子已经被我掉包……”
“所以,先帝驾崩后,宁相极力推荐轩辕北的继承大统,因为他怀疑轩辕澈不是先帝的孩子。那时候,你已经骑虎难下,若让他知道轩辕北并非先帝的骨肉,定然不会放过你们母子,你不得已,因为宁如海手里还攥着风十三……”
一瞬间心思已百转千回,云雨楼虽然只受皇室调遣,却是前宰相宁如海助先帝组织筹建的,当年云雨楼的楼主便是他力荐的人选。难怪萧罗一直极力打压宁如海,当年甚至扶持她这个不受宠的皇后来压制宁秀儿。
想不到机关算尽,终究还是如此。
萧罗,往你一世聪明,可知爬的越脯摔的越狠。
如此的弥天大谎,若不被揭穿便罢了,今日这秘密重见天日,你与轩辕北,你们萧家一族,又该当如何。
今日我息红月在此,又怎会辜负你当年的一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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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差不多够两更了,事情也忙完了,小生会尽快更文滴(*^__^*)
十一串门的时候除外哈^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