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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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陵江上游的阳平关,自古是出了名的险要,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这里的故事向来是说不尽的。只道是:当年孟德挥军处,直叫张家让汉中。

  嘉陵江左边的沙滩上,一匹白马,一袭白衣,在夕阳下缓缓地向前面的山丘移动,阳光映在他背后的弓上,一股幽幽的暗光,如躲在乌云深处的新月,静逸的锋芒,身后的沙滩上浅浅的一串脚印。入秋时节的江面异常干净,前面的子龙山上泛着点点微黄,天空也蓝的很彻底,以至于那只金雕成了它唯一的图案,如一幅淡雅的水墨,却掩盖不住的雄阔。

  阳平关外,一支马队风尘仆仆地向关内行来。他驻马山头,静静地望着远处的一切,眉心轻轻地皱了,似乎想看清几里外马上人的脸孔。天上的金雕安详地盘旋着,不时发出一两声嘶叫,叫声在山谷间来回,空明决绝。

  那支马队显是训练有素的,队列整齐,约摸三十几人,行在最前的是四个身穿银甲,后背一把钢斧的武士,后面的三匹马上,中间坐着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人,想是马队中最有权威的人,后面则是清一色的骑兵模样。马队缓缓地进了关,渐渐向这边走来,似乎没有要停下歇脚的意思。

  行在最前的一个武士回头对那位中年人说:“王爷,天色已晚,是否要寻一处歇息,明早再走?”

  “不了,”南王摆摆手:“关内人多眼杂,难免节外生枝,还是抓紧时间赶去洛阳,商议大事要紧。”

  对岸的山坡上,他双手抱臂,闭目安坐在马上,突然天空又传来一声嘶叫,他缓缓地张开双眼,如刚睡醒的孩子一般望着山下,马队已经离这里只有里许了,

  他左手向后由下至上一拍,然后抬手接住,右手轻盈取箭,弯弓出手,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浑然天成。羽箭如流星一般划破天际,直奔马队而来,行在最前的四个武士中的一个最先发现了羽箭,大呼:“危险,保护王爷!”并且拔斧迎上,后面的骑兵立时围了上来。羽箭的力道奇大,在空中飞行后,箭头已经擦出火,如流星一般撞向人群,迎头的武士以斧格挡,立时星火四溅,胯下坐骑吃不住这巨大的力量,再难站稳,应声倒下,那名武士也被震的飞出几丈开外,当场毙命。

  “狼骑...狼骑...”另一名武士望着不远处的尸首喊着:“虎骑、豹骑,你们带人保护王爷先走,我断后...”

  另两名骑士点头示意,马队随即分为两组,较多的一组围着南王向前冲去,剩下的跟着那名指挥的武士。

  山上的箭却没有任何停滞的迹象,一箭接一箭向马队飞来,只见每件箭过处,必有几名骑兵倒下,十箭过后,二十多人的马队只剩下虎骑、豹骑、南王三人了。转眼奔了里许,已到入山路处,此处山路极其窄小,仅容单骑过。这时压后的那支马队已经越江而过,到达对岸,秋时的嘉陵江,本是少雨的,所以有几处江面已经非常浅显,自然可以拍马轻松越过。山顶的他似乎没有发现这队人的靠近,仍是安静的弯弓搭箭,这次稍有顿迟,似乎在雕琢一件艺术品,这一刀到了最关键的部位。他轻吸了一口气,依然是冷峻的出手,羽箭一如飞火流星,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正中奔驰中的南王。前后的虎、豹骑士还没来得及反应,南王已经被羽箭撞下马座,生生钉在右手边的石壁上,只留下还在向前冲驰的奔马。这时两岸的骑士早已惊傻了,半刻钟不到,二十多南王府最骁勇的骑兵尽数倒下,四大护骑中的狼骑更是在双方一交手时就倒下,对方实力之强足以震慑千军万马。另一支马队已经逼近山脚,向山上直冲过来,山上的一马一人却丝毫不惊,只是苍穹里那只金雕,依然的几声嘶叫。他眉头稍皱,闪电般抽箭拉弓,羽箭如长了眼一般直冲为首那名骑士的心窝,那名骑士前时见狼骑被一箭毙命,自知其力道之大不可强接,骤然翻身下马,可是后面的骑兵来不及躲闪,被巨大的力劲撞上,连人带马向后飞去,将后面的骑兵尽数撞倒,在河滩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浅沟。正当那名骑士翻落马下,立足未稳之际,又一道流从天而降,此时避无可避,只能咬牙硬接。当箭矢与钢斧交碰之际,瞬间电光火石,铿鸣巨响,只见那名骑士虎口暴血,被生生挤进沙土中,双目暴突,当即亡毙。夕阳下的河滩,尘风滚滚,骏马嘶扬。

  山顶上的他,轻描淡写地收起弓,目光轻轻掠过山下已经木讷的马队,纵马向东奔去,俊秀的身影,一如这夕阳下的山河,飘然的壮阔

  夜幕如寒气一般侵袭大地,狭窄的蜀道如一条巨蛇,蜿蜒穿梭于崇山之间,确应了那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漆黑的山路,不时从两岸传来猿啼,凄厉回转。易故微张着眼睛,坐在马上一动不动,肩上的金雕也安详自得,只是那双青绿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妖异的光芒。不远处一个稍显宽敞的地方,一家酒肆静谧地嵌在夜色里。他拍马缓缓向酒肆走去,确有些累了,喝两杯解解乏是最好的。在酒肆边树上拴了马,挑了靠江的一台桌子坐下。

  “有什么酒菜?”他的眼神散落在各个角落,似乎没有再跟谁说话,只是专心观察着四周。店很小,只有两张桌,一张就是易故坐的这台靠窗的,一台靠近柜台,老板趴在台上,似乎已然入睡,躬背的店小二在盘弄着柜子上的酒,瘦削的身子似乎一阵风便能吹倒。

  听到喊声,店小二立刻迎了上来,殷勤地赔笑道:“小店鄙陋,只有桂花香一种酒,现在是入秋时分,江里的河鱼最是鲜美,用来下酒是最好不过了。”他的声音和他的容貌一样,诡异得难以形容,好像萦绕在岩壁上古老的蔓藤,看似柔弱,却随时有穿透岩壁的锐利。

  “一斤酒,两条鱼,再准备些干粮。”他向来都是这般冷,似乎每个字对他来说都是珍贵的,轻易不愿与人。

  这处的江岸离江面约有一丈高,坐在岸边,有一种江水从脚心流过的错觉。江上吹来的夜风有些凉,伴着淡淡的桂花酒香,轻轻撩动着他的丝发,也撩动着他的心弦。脚下浪花拍动石壁的声音,如同那些不堪的回忆,一遍一遍敲痛心灵。曾经锦衣玉食,大宅深院,却只能永远葬在岁月里,只有院中那缕桂花香,浸湿了回忆。人世的荣华在时间里是多么脆弱,一如伤痛后人的情愫,转眼就崩裂。

  他不明白上天为何要将他拖回到那段回忆里,打开诛杀令的那一刻,难以形容的欣喜还是恐慌,那个熟悉的名字,那个一夜间夺走他全部亲人的人,那个让他一生痛苦流浪人的人,那个他发誓要杀的灭族仇人。当一切都被重提,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父母倒在仇人脚下,看到满园的桂花被血染红,看到自己无助地躺在血泊中颤抖着不敢睁开双眼。或许这是上天给的轮回,命运早就写好了,躲也躲不掉。

  在山头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认出他来,那是一种感觉,刻在骨子里的感觉,每天每夜都在敲痛着他的灵魂。那一刻的激扬愤怒,那一刻的沸腾热血,如地狱的火,点燃了记忆里所有的伤痛,可他毕竟不是常人了,所有的这些都藏在心里,他的职业控制力和敏锐性让他冷峻如常,他像对待以前所有目标一样,冷静,完美无缺。而这一刻,人生被什么挖空了似的,空白得恐慌,或许他的生命就该这样吧。他伸手在怀中掏出两张羊皮卷,七绝阁的诛杀令都是这样的,一张是诛杀南王的,另一张却没指明目标,只有两句诗: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从认取双栖蝶。

  他喃喃地读了好些遍,似乎也想不到什么,只是想着自己肩上也有两句诗,那是阁主收留自己时镶的一块金片,上面刻着:

  等闲变却故人心,只道故人心易变。

  “莫非”他思忖道,右手轻轻抚上了右肩上的金片,不禁心头一阵凉意。

  而在一丈开外的角落,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这边,眼神透入处的凶险一如这悬在山腰的蜀道,凛冽而严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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