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变──
忽忽些些,
一刻千金,一里千波。
金鸡犹未唱,乌鹊尚延俄,
听一声满河。
厌横箫琼梦堕,
只怕新月落,晓风多。
郡王府门外,站着一名裹着暗色披风的身影,斗篷盖住来者的半张脸孔,令人无法看清其相貌,由中等的身形上也无法判断是男是女。
「阁下有什么事吗?」侍卫上前喝问。
「在下想求见玄策郡王。」对方的声音雌雄难辨,像数于低沉的女声,又像是到了变声期的男孩。
「阁下高姓大名?」
「不便透露。」
行迹诡异的访客让侍卫们更加小心谨慎:「既然如此,小的无法向上通报。」
来者突然从腰间掏出一块洁白剔透的玉佩:「将此玉交给玄策郡王,他便明白了。」
侍卫半信半疑地接过,随即向里头通报去了。不一会儿,侍卫又走了出来,客气地道:「郡王有请!」
来者被领进玄策的书房,而玄策早已在那儿恭候大驾,他的手上正把玩着那只玉佩。
看了来人一眼,玄策有些寡情的薄唇勾起一抹饶富兴味的笑意。
「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来找我。」
她沉默了半晌,「有些事情是无法预料的。」
玄策锐利地审视着她,「说吧!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她咬了咬唇,像是难以启齿。
玄策挑挑眉:「你与我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他轻佻的言辞使她的小脸掠过一抹潮红,黝黑的瞳眸有着强自压抑的薄怒。紧咬着下唇,她终于轻声吐出,「我需要你的帮助。」
玄策的眉扬得更高了。
「你不是有一个无所不能,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主子吗?当初你在我的面前发过誓,说这辈子都要死心塌地的跟着你的主子,有困难为何不去向主子求助,却来找我?」
「因为……我正是为了我的主子求助于你。」
此言一出,玄策旋即沉下了脸。
「那么,我不帮。」
她急了,「你承诺过我的!只要我拿着这块玉佩来见你,你一定会答应我的要求!」
玄策虽不是个君子,但对于自己的承诺,却向来是一言九鼎。
玄策眯起眸子,「说吧!你的要求是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深怕自己会反悔似的急切说道:「请你……阻止三公主登基称帝!」
=====
拥着琅琊韵入矛是唐少逸永恒的希冀,每每她蜷缩在他怀中时,那满溢的幸福便交错着隐约的不安,令他无法入眠。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期望着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如果能够,他愿意付出所有的生命换取这幸福静谧的一刻,然而,他却敏锐的感觉到离别的脚步已逐渐逼近,而他退无可退,无力转圜。
透过窗外稀微的月色,他凝视着她皎洁如玉似的容颜,心中得近乎疼痛。唐少逸无力压抑那种混乱的情绪,他惟一能做的,仅仅只有搂紧她而已,惟有如此,他才能够欺骗自己——
在这一刻里,琅琊韵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过紧的拥抱让琅琊韵不适地微蹙了一下眉,星眸半睁地娇声嘤咛:「少逸,你让我不能呼吸了。」
「抱歉。」他微微放松了手劲,「好些了吗?」
「嗯!」她轻轻的蠕动了一下身子,更贴近他温暖的胸怀。
唐少逸爱怜的轻抚着她,吻了吻她光洁的额。「睡吧!离天亮还有好一段时间。」
「你呢?」她抬首,望着他轻声问。
「什么?」
「你不睡吗?」
「不,我不想睡。」
「没理由连着几个夜里都无法入睡,是为了我吧?」琅琊韵突然微笑了起来,「你怕失去我?怕你一松手我就会不见了?」
聪慧过人的琅琊韵,一语道破了他心中的魔障。
他苦涩一笑,「我留不住你,韵儿,不将你抓紧些,你就要拍拍翅膀飞走了。」
「不会的。」她伸出纤纤素手环抱住他,肯定的说:「人的心只有一颗,一旦给出去,就不能再收回了,少逸,你以为我还会上哪儿去呢?」
「你的心在我这儿吗?」他哑声问。
「你感觉不到吗?」她慧黠地反问。
唐少逸终于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感觉得到,但是……不踏实,我捧着你的心,想抓紧一些,怕伤到你,想放松一些,却又怕抓不住你,而含在口里怕融了、拿在手里怕碎了,韵儿,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爱得太深,失去的时候就会越疼痛,而世界上没有一种解药能够助他解脱。
「你只要相信我,这样就够了。」
「韵儿……」
「少逸,让我融化你的不安吧!」她邪气的笑着,吻住他的唇,成功的让他忘却所有的担忧与不安。
那一晚,他们彼此需索、彼此给予,在的中难分难舍。
直到天色蒙蒙亮,他们在彼此怀中就要朦胧入睡,然而,外头传来的急促声却声声催人。
琅琊韵在他的怀中清醒过来,「怎么回事?」
「是龙九,我去看看。」唐少逸披衣下榻应门,躺在罗帐里的琅琊韵微支起身躯,正好听见龙九急促的低语——
「大人,宫里传来消息,二公主及二驸马以『叛乱』罪名遭郡王玄策弹劾,女皇怒不可遏。」
「我知道了,立刻备车回宫。」
「是。」龙九随即衔命而去。
他的预感果然成真了!局势生变,他们不能再待下去,必须立刻回宫才行。
回过头,唐少逸看见琅琊韵早已从床榻上坐起,显然已听见了一切。
「是回宫的时候了。」
她轻语着,凝视着他的眼神即便有着不舍,也被纷涌而来的现实所掩盖,此时此刻,她又变回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三公主了。
「原本还想带你到几处名胜走赚不过,看样子已经没有必要了。」
一切都结束了!
当那张柔情的迷雾被吹散,所剩下的就只有残酷的现实而已。
唐少逸沉默的为她着装、梳发,也为自己着装、束发,同时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深深的绑缚在心的最深处。
凝视着铜镜中的琅琊韵,他低语,「我去向姨娘辞行后就准备上路。」
=====
琅琊韵的回宫,并没有让任何人感到异样。
在她出宫的这段时间里,龙五完美地扮演着三公主的角色,只是身体稍有不适,一直在别业潇湘馆里养病,偶尔会回宫露个脸,但随即又在宫女的簇拥下回潇湘馆休养。
没有人将乐官唐少逸的犯病与三公主联想在一起。这段时间以来,御医几乎是三天两头的往梨园舞乐楼做例行的看诊,众人只知他的病情时好时坏,但谁也没想到,正牌的唐少逸根本就不在梨园里。
当琅琊韵赶到大政宫时,二公主琅琊蓉正跪在女皇跟前,散发残妆,狼狈至极。
琅琊韵还来不及向女皇请安,琅琊蓉则是露出狞恶愤恨的表情,朝着琅琊韵扑了过来。
「都是你!琅琊韵,这一切都是你唆使的!」琅琊蓉恶狠狠的想要扑打琅琊韵,但一旁的玄策旋即以折扇格挡,沉声道:「二公主,这里是大政宫,一切自有女皇定夺,请您自重。」
「玄铂你——」
琅琊韵对此事早已明白了七、八分,但仍是佯装不解。
「姐姐,三妹不明白事情的始末。」
琅琊蓉恨恨地道:「你做了什么,自己心知肚明!」
女皇凤目一扫,不怒自威:「韵儿,蓉儿说你唆使她制造动乱,再以她手上的兵权平定动乱,藉以得到储君之位,可有此事?」
琅琊韵摇:「儿臣从未说过这种话。」
琅琊蓉突然扬声大笑:「琅琊韵,你以为你不认罪就可以撇清了吗?别忘了,当时长公主也在场,她可以替我作证!」
琅琊韵低眉敛目,对于她使出的撒手锏沉着以对:「那么……就请女皇宣长公主来当面对质吧!」
女皇颔首,对宫人道:「宣长公主觐见!」
片刻后,琅琊贞走进大政宫向女皇行礼如仪。
此时,女皇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退至一旁的琅琊韵,发现她的神情平静自若,没有一丝一毫作贼心虚的模样。
蓉儿指证历历,但韵儿却坦然无惧,难道这件事真与她无关吗?饶是阅人无数的女皇,一时之间也难以判定了。
女皇望着琅琊贞问:「蓉儿指称『边境之乱』的始作俑者是韵儿,并说你在一旁也听见了,可有此事?」
琅琊蓉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知道琅琊韵这回必定无法抵赖,她一定能够洗刷冤屈。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为了想独占唐少逸的琅琊贞早已与琅琊韵达成共识。
琅琊贞注视着琅琊蓉好半晌,最后说出出人意料的话。
「回女皇,三妹是清白的。」
此话一出,琅琊蓉的脸色立刻变得死白。
而琅琊韵在无人看见的时候,微微地扬起唇角。
大政宫里沉寂了好半晌,许久,琅琊蓉才爆发出凄厉的喊叫:「琅琊贞,你好没良心!你怎么能做伪证?」
琅琊贞强自镇定地说:「我没有做伪证,我确实是没听见。」
琅琊蓉跌坐在地上,看见女皇眼中清冷的寒意。
「蓉儿,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女皇!」她连滚带爬的扯住女皇的衣袍,狂乱的,「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是冤枉的!」
女皇厉声反问:「那么,你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琅琊蓉哑口无言。没有,她没有!
看见琅琊蓉脸色灰败的说不出话来,女皇便知道事情已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沉痛的宣判着,「依照我琅琊国的律法,叛乱是惟一死罪。来人!将二公主押入大牢,听候处决。」
「不——我是冤枉的!女皇,我是冤枉的──」琅琊蓉凄厉的吼叫着,但没有人肯相信。
琅琊蓉被侍卫拖下去了,女皇像是顿时老了十岁般无力地道:「你们都下去吧!朕要一个人静一静。」
「是。」琅琊韵、琅琊贞与玄策纷纷退下,偌大的大政宫里霎时静默得有如死寂。
女皇闭了闭眼睛,心中难掩悲痛。
虽说琅琊蓉有这样的下场是咎由自取,但……她毕竟是她的女儿啊!全天下有哪一个母亲会狠心的杀死自己的孩子?可是……她是琅琊国的女皇,为了维持琅琊国的律法及她的威信,除了将意图叛乱的女儿赐死之外,她还能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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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长公主肯为你做伪证?」
玄策轻若耳语的问话让琅琊韵顿住了将要踏出去的脚步。
琅琊韵回过身来,看着玄策那张带笑的脸庞。
玄策是知情的?但……可能吗?如果是,那么他为什么不拆穿她?
琅琊韵摒退了左右:「你们先退下。」
「是,公主。」
待所有闲杂人等都退开后,琅琊韵以一双清丽无辜的剪水双瞳回视他犀利带笑的目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就再说得明白些吧!」玄策笑了笑,俯近她低语,「二公主的叛乱,与你脱不了关系。」
琅琊韵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惊慌失措的神情,仅是扬眉反问:「何以见得?」
「因为二公主惹出了这场事故之后,显然没有想到要如何善后,倘若事情是别人指使的,那这个疑点就解释得通了——因为,只要抓住了二公主的个性,这借刀杀人的高招必然能够付诸实行。」
「郡王爷,你这顶帽子扣得本宫好生委屈啊!」她眨着大眼睛,表面上故作镇静,但心中却惶恐不已,「我可没拿刀子架在二公主的脖子上逼她造反哪!」
「你根本不需要动刀,只要简简单单的几句耳语,就足以煽动二公主那瞻前不顾后的性子了。」
琅琊韵虽然表面波澜不兴,但心头的警钟大响。
玄策果然知道一切!
凝视着她瞬间变得警觉、严厉的双眸,玄策知道自己这番话已令她心生戒备。
琅琊韵缓缓地敛去笑颜,晶亮的黑眸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玄铂你告诉我这些话的用意是什么?」
「我只想问你,用这种方式除掉你的手足,难道你不会于心难安吗?」
「是她的贪念逼自己走上不归路,终至自取灭亡。」
「如果不是你在她的背后推了一把,今天她不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琅琊韵冷冷一笑:「你没听见吗?长公主已为我做了证,她证明我没有说过那些话。」
「你我都清楚,她会为你做伪证,是因为她想独占唐少逸,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爱可以使人盲目,这一点,玄策再清楚不过了。
琅琊韵尖锐的反问:「那么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玄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深深地注视着琅琊韵那双善于伪装的眼眸。
「我要你。」
闻言,琅琊韵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没听错吧?在你揭穿我的真面目之后,竟然告诉我——你要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玄策的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温煦的笑意宛如春阳般惑人:「心如蛇蝎的公主正好与冷血无情的郡王是天生一对,我欣赏你绝决的手段。」
「你的奉承不具任何说服力。」琅琊韵冷声道。
「那这么说吧!因为,如果你不除掉掌握兵部的琅琊蓉,将来因她丧命的百姓会更多。如何?韵公主,这样的奉承你可满意?」
琅琊韵眼波一转,终于漾出美丽绝伦的笑意:「了不起!你是第二个能看穿我意图的男人,郡王爷。」
是的,她今日的残酷,就是日后百姓的福祉,倘若下一任的皇位由琅琊蓉继承,那么,琅琊国就会很快的由兴盛走向衰亡。
这个男人太精明了,除了唐少逸,她不曾遇到第二个能够洞悉她内心的人。
「真可惜,我竟然不是第一个。」他遗憾地松开手。
「但你可能是最后一个。」琅琊韵巧笑嫣然地响应。
「如果我没有听错,你这句话似乎别有用意。」
「是的,」她回眸看他,「我需要你的力量,玄铂你愿意与我合作吗?」
玄策在朝中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就连女皇也倚之为股肱,如果能够得到他的帮助,对她而言绝对是一件非常有利的事。
玄策搓着下巴:「合作?我不太喜欢这样的说法,换一种如何?」
「依你看,该怎么说呢?」她越来越欣赏这个直言不讳的男人。
玄策邪气的一笑:「要是我的话,宁可说是……『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