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恩怨似茧剪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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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天龙闭着眼睛,似乎已睡着,在他耳旁却有一阵轻微的喘息声。

  他睁开眼,只见林艳荷正在痴痴的看着他,他也看见了她那张疲倦,美丽的脸,他的心在抽紧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她,这个是梦吗?

  林艳荷也看见了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道:“你终于醒了,但你应该多睡会,很快就天亮了。”

  郑天龙索性闭上眼睛,他没有动,没有说话,人却已僵硬,但他的心脏却在抽缩

  林艳荷道:“你已经没事了,明天就是新春的第一天,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

  林艳荷的声音变得很温柔,很关切,她的手轻抚着他的额头,他们似乎回到了从前,他们似乎都忘记了彼此那些不愉快,不该回忆的事。

  郑天龙依然,似已完全没有知觉,没有知觉,或许也不会有痛苦,反而会更快乐些。

  但,手是冰冷的,甚至比外面的雪还冷!

  风很轻,轻的就像她的呼吸声。

  他突然睁开眼睛,凝视着她,苍白的脸色,呆的眼神,酸楚的笑容,还有一副柔软脆弱的身体。

  郑天龙的身子突然发抖,嘶声道:“你的手”

  林艳荷的神色还是很平静,轻轻道:“我没事,只是外面的天气冷了很多。”

  郑天龙喘道:“你难道真的喝了那杯酒。”那是一杯有毒的酒。

  林艳荷摇了摇头,道:“那酒很苦,我没有喝,你应该知道,我从不吃苦味的东西。”

  郑天龙仿佛在沉思,又道:“你为什么要酿那毒酒?”

  林艳荷凄然一笑,脸上充满了悲痛,道:“那是我为你准备的,因为我要你恨我,一辈子恨我”

  郑天龙骤然一怔,道:“为什么?”

  林艳荷紧握双拳,似在勉强控制着自己,笑了笑道:“因为,我害怕”

  郑天龙道:“害怕?”

  林艳荷声音变成悲笑,道:“我害怕你会忘记我,只有这样,才会让你忘不了我”

  郑天龙的心在发疼,咬着牙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忘了你?”

  林艳荷的身子也在发颤,道:“以前的事,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们都可以忘记,不管怎样,我们还会是朋友”

  郑天龙不等她说完,大声道:“我说过,你没有对不起我,以前的事也不要再提了。”

  林艳荷眼泪又流下,道:“不,我偏要说,不然你不会明白的,以前我没有说,以为你可以懂得,现在我明白了,有些事情是一定要说清楚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曾经埋怨过你,也恨过你,怨你从来都没有对我下决心;恨你不了解我,我很任性,也很依赖,决定事情都听人所非,自己的命运总想让别人去改变,甚至是自己的幸福,也被我亲手毁了到最后,不但毁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郑天龙茫然的听着,每一句的痛苦足以血液结冰。他没有动,只有静静地听着,思潮却已落入了回忆中。

  雪,时落时停,那时将近除夕。

  他们就在这里,饮酒赏雪,盛世欢歌,像是一对脱离世俗的儿女一样。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祸事也就随着幸福生活而来。

  在东海的三仙岛上,有个岛屿叫东瀛岛,那里住着一群东瀛人,他们自称为‘扶桑忍者’。

  他们的老大号称‘天海’,时常带着一群倭人来到中原,惹事生非,当他们得知江南有柄泪星剑,便想夺到东瀛。

  就在那时,他的父亲刚好远行回来,遇见了那群倭人,挥剑,形如开山,势如雷霆,剑光流星般挥像那群倭人。

  “姓郑的,你放过了我们,他日我等却会回来报仇的,也不会放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就在这一天,他父亲放过了那群倭人,从此也和扶桑忍者结下了仇。郑府也和许许多多武林同盟一样,步入了一场没人能够猜测到结果的生死漩涡。

  有所为而有所不为,郑府自此盛誉开始衰退,之前与郑府同患难,深有交情的亲朋好友也敬而远之,唯恐扶桑忍者前来复仇。

  那天是腊八,虽然已经过了七八年,但郑天龙还是很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林艳荷托人转告他,让他不要再去找她了。

  郑天龙慌了,发誓一定要问清楚,当他来到林府,她的母亲却将他拦在门外,坚决不再让他见她。

  他满怀矛盾,不吃不喝天天守在大门口等她出来,终于又一次,他的行为打动了林府的一个下人,她偷偷的告诉他,林艳荷已经和别人订亲了,并在除夕前成婚

  郑天龙心里突然一阵无法忍受的刺痛,倒在地上,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也在发抖。他似乎看见自己的心流星般坠入了冰谷,下面有几只饿狼正摇摇晃晃地走来

  他跪在山巅上三天三夜,誓言都不算了吗?

  山下的小镇,还有酒,他只想大醉一场,那时他终于体会到苦酒的滋味了,除了酒能解除悲伤,哀痛之外,还有什么呢?

  醉了,他醉了,醉得很快,他却喜欢上了醉得感觉,麻木的感觉。

  当他醒来之后,又是第二个晚上了,于是他又醉了。

  从此以后,他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她了,那么这份寂寞和孤独,要如何解脱呢?于是他又醉了。

  无论醉得多久,都有醒的时候,风很轻,曙色也已渐渐降临了大地。

  终于,他做了个痛苦的决定,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没有再去找林艳荷了,他觉得一切多余了,他选择了沉默。

  他这一去,便是六年,不长不短的六个春秋,冷冷热热,有苦有甘,多少变化,多少沧桑,但他却似乎没有改变多少。

  而如今,他却还不知道那一天林艳荷为何避开他,为何不再见他?难道事情真的有所隐瞒?甚至跟那时的扶桑忍者有关?

  只听林艳荷幽幽道:“那一天,我听我们镇的吴姨说你家已到我家提了亲,让我在家里等着你”

  吴姨是这个镇的媒婆,据说这个镇的大部分姻缘都是她牵的红线。

  林艳荷颤声道:“我足足等了七天,你不但没有来,连我去找你也找不到,你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郑天龙紧闭着眼,不让眼泪流下来,他的脸上却起了一阵)(,像是被人抽了鞭子,山巅上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林艳荷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道:“后来我听人说,你带着一个女人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郑天龙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大声道:“谁?是谁说的?”

  林艳荷凝视着他,道:“是我母亲。”她连声音都已紧张而发抖。

  郑天龙的神情似已接近疯狂,她的这句话,就像一把尖刀刺入他的心脏,他的血像青山间的瀑布般喷了出来。

  林艳荷又道:“但这也不能怪她,她也是为我好”

  一个母亲不管怎样为自己的儿女,也都是对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郑天龙疯狂的瞪着她,泪,终于忍不住的流下。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林艳荷手握得更紧。

  他的确不明白。

  林艳荷黯然叹道:“昔日人称‘天海’的人,你一定还记得。”

  郑天龙沉默半响,点了点头,道:“记得。”

  林艳荷撑着床板,眼波中充满了痛苦,道:“那你一定可以知道我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郑天龙又沉默半响,从紧咬的齿缝中吐出四个字:“我明白了!”

  林艳荷看着他,一连串晶莹如珠的眼泪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掉了下来,她的身子不停地在颤抖,似坐也坐不住了。

  他终于明白了,她已不用再说太多什么了,她不得不承认,她是那么的在乎他,望着他的脸庞,她突然软软的倒下地上。

  郑天龙失神的眼睛张大着,望着她,却不敢去扶她,他眼中充满了激动,也充满了痛苦。他知道,他若伸手去扶她,恐怕会发生一些令彼此都难堪痛苦的事情。

  林艳荷脸上没有血色,她的嘴角却带着一丝甜蜜的微笑,因为他总算明白了。

  郑天龙的心碎了,仿佛整个人已被撕裂,终于,他伸出手抱起了她

  屋外风雪沙沙,屋内烛火跳动,林艳荷的身子是那么的柔软,细致。但又那么的冰冷,似在不停的颤抖。

  郑天龙的心也跟着剧烈的颤抖起来,他被自己的情形惊呆了。

  梅香满院,郑天龙抱着林艳荷急速穿过梅林,远处传来了阵阵鞭炮声。

  热闹的街道,几个正在玩鞭炮的小孩,瞧见郑天龙怀里抱着一人腾云驾雾般穿街而过,不禁骇在那里,等在睁开眼,郑天龙早已远去。

  客栈,白若云坐在柜台后,望着热闹的街道直出神,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突见郑天龙飞奔而进,不觉吃一惊。

  郑天龙直奔二楼,放下林艳荷,对着身后跟来的白若云道:“她生病了。”

  白若云转到床边,扶起了她,黯然道:“可怜的妹妹,她是怎么病的?昨天还是好好的。”

  郑天龙凄然道:“她是服了毒酒”他话未说完,便转过了脸。

  白若云急道:“我去叫大夫。”

  郑天龙叹道:“你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谁会来为人看病?”

  白若云等着他道:“那她”

  郑天龙望着她,道:“你这里有没有葛麻这种药材?”

  白若云沉吟片刻,道:“有,前段日子生娃,亲友托人送来一些葛花,现在留了一点,我这就去拿。”

  郑天龙点了点头,俯身看着林艳荷,她的脸是那么的苍白美丽,他的嘴唇紧闭着,但似乎闭得太紧,在不停的颤抖。

  不知什么时候,白若云已来了,手里拿着一棵葛花。

  郑天龙缓缓道:“把根放在嘴里嚼烂喂她吃下去。”

  白若云的脸似乎红了红,道:“你说我来喂她?”

  郑天龙皱眉道:“是!”

  白若云低语道:“为什么你不自己喂她?”

  郑天龙淡淡道:“你既是她姐姐,怎么还那么多话?”

  白若云瞪着他道:“可你是她的”

  郑天龙打断道:“你若再说一个字,我马上走。”

  白若云没有说了,她咬了咬嘴唇,便把葛花根放在嘴里郑天龙立在窗下,看着喧哗的外面,只见他又用手掩住嘴,轻轻的咳嗽着。

  “好了。”白若云突然道。

  郑天龙转过身,道:“你再为她推宫过血。”

  白若云一字字道:“推宫过血?”

  郑天龙不由自主的垂下头,道:“不错,从她血色看,一定是长时间得病的人,每次得病又没有得到医治,现在病疾堆积,深入神阙,必须推宫过血,排除积压的淤血。”

  白若云看着他,道:“为什么一定要我来,我根本就不会。”

  郑天龙缓缓道:“我现在就教你,你要记住每个步骤。”

  白若云道:“你不再旁边看着?”

  郑天龙依然道:“你如果记不住,可以抄下来,因为一定不能出错。”

  白若云道:“你说吧。”

  郑天龙点点头,道:“为她宽衣后,双手搓热,正反神阙,肾俞,肾经,肝经,神庭;上下擦腹,剑突,膻中,关元;调畅中级以及会阴你,明白了吗?”

  白若云神情有些苦涩,听到这些经穴,她似乎明白他为什么不亲自为她疗伤了,她只好轻道:“记住了,那你现在”

  郑天龙道:“我在楼下等你。”说完很快的走下楼。

  外面的雪,又开始落了,雪花轻轻掉在屋檐下,宛如细语。

  看着屋檐的雪郑天龙又想起了一个人,是阿涛。“阿涛,阿涛,你是否还好呢?”

  “郑少侠,林姑娘不会有事吧?”不知什么时候,小城手里拿着酒,递了上来。

  郑天龙笑着接过,道:“不会的。”

  小城道:“也是,有郑少侠在,整个江南都平平安安的,郑少侠不会再离开江南吧?”

  郑天龙叹了口气,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也说不定。”

  小城道:“为了林姑娘,难道你也”

  郑天龙沉声道:“今天难道你不想与我共谋一醉吗?”

  小城没有再说忽而,在一种人面前,他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什么时候该说话,他也为自己倒了杯酒。

  郑天龙突然感叹道:“又过年了。”

  小城陪笑道:“是的,今年的光景似乎比往年要差得很多。”

  郑天龙笑了笑道:“你在这里有多久了?”

  小城道:“算起来应该有四年了吧,少侠为何问起这个”

  郑天龙沉默了半响,苦笑道:“没什么,我想见见陈叔。”

  小城道:“可是今天”

  郑天龙道:“今天最好不过了,帮我准备一壶酒,我想他一定在等着我跟他喝一杯,人活着寂寞,死后实在不应该也那么寂寞。”

  山上,陈掌柜的坟前,已被火红的炮纸和干血般的黄土染成另外一种颜色,就是这柸黄土,让他们都天人相隔。

  人生就像是跑途中的马,有的马跑得快,有的马跑得慢,但不管是快马还是慢马,始终都会到达终点的,这其间绝无选择的余地。

  郑天龙缓缓道:“我来看你了,还带来了酒,你的妻儿,我一定会安顿好的,你安息吧,等到明年秋来菊满,我想月亮应该都会圆的。”

  山下的小镇,隐约传来了一阵鞭炮声。

  郑天龙默默地从坟前走过,因为他仿佛听见了一阵风声,这风声却极奇特,并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风声又突然消失,荒野寂寂,无声无息,无动无静,让人有点迷失了。

  郑天龙的瞳孔收缩,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随即展开身法,向客栈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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