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山边的树林,散发出冷冷的清辉,照在长长的前行队伍身上。天色明朗,斑澜的云朵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蓝色的光芒。
谁也不记得上一次下雨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持续了几年的干旱,抽去了大地的最后一丝生气。就算偶尔有雨,也是连地上的灰尘都浇不湿。
这样的天气,对在土地上刨食的农民来说,无疑能让人绝望。但对这支如丧家之犬般逃命的义军,却省了很多的麻烦。赶路的人,谁也不愿碰上阴雨天气,何况农历二三月间,天还是那么寒冷。
晨光之中,李云飞端坐在马背上,目送着他的手下没入不远处的山林。那里,在过去的几天,曾经承载了很多人浓烈的希望,却又很快的让他们陷于同样浓烈的失望之中。连续两天派了大队人马进山打猎都没什么收获后,从前天起,除了李云飞外,其他几个头领都已经停止了这项劳民伤财的活动。
时间又过去了三天,李云飞的伤也已经好了很多,身体强壮了些,精神看起来就没那么萎蘼不振了。这首先要归功于这副身体,艰苦的环境和长期的打熬让他对伤害的恢复能力,远远强于那些在温室中长大的花朵。当然,李云飞前世的知识也起了不可忽略的作用,包括对伤口的处理,预防感染的手段。虽然李云飞对医术懂得不多,但就算只会一点皮毛,也是这个时代的技术无可比拟的。
三天赶了一百多里的山路,眼看就要离开大山,踏上新的旅程,看到传说中的古代城市,李云飞的心中不免有些期待。只是,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尤其是这两天义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奇怪的是,官军并没有趁机追上,反而似乎在配合他们一样,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十多里路的地方。
这几天行军的时候,李云飞一般都是带着人落在最后,不时可以看到可疑的人物出现,然后又悄然消失,据李瑞的猜测,那应该是官军的探子。就在昨天,李云飞还特地让那个箭法出众的朱寅,带着几个亲兵藏在山上,等到官司军过后才赶回来会合,以查探官军的虚实。
据朱寅的估计,官军足有三千人,还有四五百名骑兵。就算朱寅的估计有误,就算山中不适合骑兵的行动,官军怎么说也有两千五百人以上。以这个实力,要对付他们这几千丢盔弃甲的乌合之众,根本就不需要耗这么久,或谢要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给解决掉。
可为什么官军要放任他们不紧不慢的离开?难道说官军还有什么阴谋不成?或者说,官军是怕他们被冲散后逃到山里面,留下祸患,所以想把他们赶到开阔地带,然后用优势兵力把他们包围,要一网打尽?
想来想去,好象也只有这个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时间已经迫在眉睫。李云飞已经在周大旺那里要了一张地图,眼看最多两天,他们就能到达鄜州,要去延绥的话,还必须渡过洛水。官军如果想全歼他们,在鄜州境内,或在洛水边,都是最好的时机。他们只要快马通知鄜州左近的官兵做好准备,到时候前后夹击,义军也就只能成为夹心饼干中的那点甜品了。
以义军现在的状态,别说抗衡比他们强大得多的官军,就是想逃,都不一定会再有机会。可想而知,洪承畴既然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定下围剿之计,岂会没有万全的准备?
这么说,自己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或者直接向官军投降?那也要官军愿意接收才行,不要投降之后,再被斩首示众,就太冤枉了!
当然,还有一个选择是躲在山里面不出去。但官军一直跟在身后,他们除了沿途从那些小村庄里面搜刮一点救命粮食外,根本就没有其它的补给之道。留在山里,只要再过上几天,不用官军想什么计谋,他们就要被活活饿死了。派人去山外抢粮?别开玩笑了,以为官兵真是吃素的啊?光论人数,官兵已不少于这支义军,还不说义军里面很大一部分都是女人孩子,还有大批一路跟随的流民。很多人手无寸铁,想在数量相当的官兵眼皮底下玩什么动作,无疑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真有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只是大多数只为逃避压迫而造反的义军士兵,并没有象李云飞那样焦急不安。也没有意识到他们危险的处境,和往常一样,在头目们的喝斥下,麻木地整理行装,继续向着未知的前方而去。
李云飞看着人群,甚至有些悲哀地想,要是官军现在突然出现,这些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又会面临着怎样的下场。或许他可以想办法逃出去,或躲起来,但大部分人都不会有这种幸运。
小人物的悲哀,或许就在于他们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在命运的面前,他们就象已经被脱光了衣服,还被麻醉了的女人一样,除了被命运**之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当然,也不是没有半点好消息。经过几天时间不断的引导和训练,李云飞那一百多个手下,已经有了些精锐的气势。排起方阵来,也已经有模有样。他们本身的底子不错,缺的只是相互间的配合和纪律性,在李云飞有针对性的训练之下,进步自然是相当的迅速。加上这些天肚子里油水充足,人人精神亢奋,对李云飞的话,已经到了盲从的程度。因此一切训练,也收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看到队列的训练初有成效,李云飞已准备从今天晚上开始,把突刺技术也教会他们。现代突刺技术其实也是国术的一部分,专为杀人而创造出来的武技,是无数军人用鲜血换来的武技,经过军队多年来的去芜存菁,既简单又实用,而且需要的训练时间短,能很快形成战斗力。这种武技在和平时期没什么用处,但在这样的战争年代,无疑是李云飞手中的一张王牌。
不过,就算这些人进步再快,就算他们再怎么临阵磨刀,要想依靠这点人手对抗官军,也是不可能的。
要是有几挺重机枪就好了!李云飞心中想道。不过,这明显只能是YY一下而已。
思前想后,此次要想逃脱危机,除了依靠大部队的力量,或者官兵善心大发之外,基本上是没有可能的。不过,后一种可能,就象黄河在六月里结冰一样,那机率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李云飞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洪承畴打的如意算盘,本来就要把他们放过河去。他对历史知道得再多,或者再多上几百年的知识,也不会知道这个时代某一个人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况且,对地理位置、流寇势分布都不是很清楚的李云飞,也无法想象洪承畴能布出这样一个大气的局来。更加不会想到,洪承畴竟是想把宜川、洛川附近的所有义军一网打尽。
轻轻地耸了一下肩膀,似乎想将身上的千斤重担抖落。朝露冰凉,却无法掩盖住大队人马行动所扬起的漫天灰尘。李云飞总是带人远远地落在后面,为的就是不想把这些灰尘吸到肺里面去。可是等了许久,扬起的灰尘还没有落下,连最后动身的人,也都离他们有一两百步的距离了。
周桂娟静静地坐在旁边的一匹白马上,看着逐渐远去的队伍,没有丝毫的不耐。晨光照在那张精致的小脸上,闪烁着熠熠光辉,更使得她看起来异常的娇艳。苦难能磨练一个人的心志,经历了几天的逃亡,周桂娟的心境也平静了许多,只是偶尔看向李云飞的脉脉眼神,多了一丝无法明说的崇拜。
这几天来的朝夕相处,她对李云飞的了解,似乎又深了一层,以前只知道他武功好,为人豪爽勇猛,却从来没有想过,在其它方面,他也是那么的突出。拖着伤痛的身体,但带出来的队伍,却比其他任何一个头领都要出色。每每看起来异想天开的决定,也都能取得异想不到的效果。
这些天,她整天陪在李云飞的身边,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女人的角色。也不管这种行为,在这个时代是多么的离经叛道。当然,包括李云飞和他的兄长在内,都没有把这个当作一回事。乱世鸳鸯,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对于她的情意,李云飞只要不是傻子,当然不可能不明白,也能坦然接受她的照料和关心。就算明知世道的艰难,日子朝不保夕,也不容他有所拒绝。疲累和伤痛的身体,似乎只要周桂娟陪在身边,就能够获得格外的力量。
李云飞知道,也许他不能带给她平安和幸福,但他一定会努力做到这一点。而且,除了他,换了另一个男人,就能给她平安幸福吗?这个时代,没有人有资格敢这样说。
一个男人,如果不能喜欢自己的女人幸福,已经是一种悲哀。如果再因此而逃避这个女人,那就不仅是悲哀,更是一种耻辱。所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只不过是弱者对命运的屈服而已。
李云飞当然不会屈服。
看了一眼周桂娟恬静的面容,李云飞心情一振,只觉得再这样自怨自艾,就不象个男人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担心那么多有什么用,关键是要去面对,再想办法去改变。
“走!”他一抖缰绳,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驰去,跨下骏马一声长嘶,似乎也感染到了主人心中的兴奋。
经过几天的练习,李云飞虽然说不上骑术高明,但简单的纵马奔驰,却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惜路上堵满了人,也满足不了他飞驰的**。
…………
走了约两个时辰,周大旺派人传令全体就地休息,并到后面来请李云飞,说是有要事相商。
李云飞吩咐李瑞照看行李物质,然后带着周桂娟与黑子两人,跟随来人而去。
羊肠般的小路曲曲折折,挤满了或坐或站的人群。有些呆呆的看着天空**,有些慢慢地啃着不多的干粮,都在抓紧有限的时间补充或恢复些体力。看到骑马而过的李云飞等人,都忍不住把好奇的目光投向这个有些神秘的男人。这几天来的见闻,让他们对李云飞有着一种传奇般的心理。
李云飞小心的策马绕过人群和堆放在路上的物资,不时和看着他的人点头打招呼。
大约走了十来分钟,他们看到了在一块草地上围周大旺而坐的一群人。看来周大旺是把第二级的头目都请过来了,足足有二三十人之多。每个人都有亲兵看守马匹,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安静的啃着草料。这场面,倒有些象草原上的部落王召集各部首领议事的架势。
李云飞和周桂娟甩蹬下马,将马匹交给黑子及小丫头照看。
“周将军,各位头领,让大家久等了!”这几天这样的会议开了几次,对这些个小头目,李云飞虽然叫不上名字,但也差不多全认识了。他们离得最远,所以来得也是最迟的。
众人的眼睛“刷”地一声全盯在他们的脸上,虽说只是对于迟到者本能的一种反应,但李云飞还是从这些目光中感受到了一些难以形容的味道。好奇的、嫉妒的、不屑的,似乎都有。李云飞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眼光,也懒得在意。
周大旺也和其他人一样坐在地上,抬了一下手,又盯着周桂娟看了一眼,道:“都打地方坐下来吧。”
李云飞告罪一声,和周桂娟一起挤进那一堆人中,找个空地坐了下来。
场面突然安静了下来,只余几十人粗重的喘息声,气氛有些沉重。
周大旺目光在众人的脸上缓缓扫过,沉声道:“情况就是这样了,各位将军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种正规的议事场合,周大旺都是管这些人为将军,以示对众人的尊重。听他的意思,好象在李云飞来之前,他们已经谈论了一会。
没有人说话。李云飞因为没有听到周大旺说的“情况”,更不可能插话。而且这几天商议过好几次,李云飞基本上都是带着耳朵来,很少发表自己的见解。这些人对他似乎有些敌意,而且李云飞对除与生死有关之外的那些杂事,也没有什么兴趣参与讨论。不知道今天议的又是些什么。
过了一会,周大旺见无人回答,不禁有些恼怒,目光从几位首领身上一个个看过去,最后停在他下首的杨君献身上,直接点名道:“杨将军,现在就你手下的人手最多,官军跟得太紧,粮食也紧张,最多只能吃够一两天了,出山渡河,至少也要几天时间,不知将军有何对策?”
“这个……这个……”杨君献看起来有些慌张,似乎没料到周大旺会点他的名字,“这个”了半天才道,“这个粮食问题,属下确实想了很久,但无处筹集,也没什么办法,至于人手,还不都是将军你的部下吗?如何对付官军,自有军师给咱们谋划,属下定当听令行事就是。”
他看起来慌张,实则是在推脱责任,这些话说了等于白说。李云飞见他两眼骨碌碌地乱转,眼睛和鼻子亲密接触的样子,就知道这人是个颇工心计之人。
孔大礼见杨君献把责任推到他的身上,却是面无表情,好象姓杨的口中说的军师不是他一样。
“哼!”对杨君献的油滑,周大旺明显不满意,又转头向另外一个大头领金洪道,“金将军呢?难道也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金洪脸上的伤疤一阵抖动,似乎笑了一下,却比不笑还难看得多。听到周大旺问话,他的眼睛却看着最后到达的李云飞,说道:“属下确实没有什么办法,不过我想李将军可能会有些好主意。大家都知道,我们都快没饭吃了,李将军的部下却是天天在吃肉啊,而且兵也练得好,想来定有对付官军的好办法吧,嘿嘿……不知李将军可愿将诀窍透出一二?”
义军中有好几个姓李的头目,但他说的“李将军”,却每个人都知道指的是李云飞。因为天天吃肉,又不断训练的,也只有李云飞的那一百多名部下。这几天他们对李云飞的大名,还真是如雷贯耳,每次众人谈起来的时候,都免不了要说到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