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
弘晖屡次遇险,却还是不懂这句话的真谛。
这世上是有那种施恩不求报的好人,却也有面善心黑的恶徒,一个身处在荒山之中的小村落,一群老老少少都聚在墙根树梢下说话打趣,却连个跑跑跳跳的孩童都不见,显然是有些不对劲的,但是弘晖却全然没有察觉,还一副‘傻白甜’模样地跟着其中一位老者回到了家里。
“老婆子,你也别坐在这闲着了,抓紧把咱们西屋那两间空屋子收拾收拾,也好让这位小哥能有个歇脚的地方!”老丈吧嗒吧嗒几口抽完了旱烟,扭头对着坐在门边做绣活的老妻招呼道。
弘晖抬头瞧瞧老汉,又瞧瞧起身就要往外走的老婆子,笑着道:“打扰老丈了!”
“你出门在外也不容易,老丈帮不得你别的,留你在家里,吃口饱饭,睡个好觉,还是不成问题的!”老丈闻言,掸掸身上掉落的烟灰,爽朗的笑着。
只是面上瞧着爽朗厚道的老汉,心里却有另一番打算。
其实也怪弘晖倒霉,他沿着小路,一路摸黑地走到这里,他以为是寻常村落,却没想到这里是一处贼窝,不同于寻常靠打家劫舍为生等恶贼扎堆的老巢,这里住着的都是些靠贩卖人口为生的骗子,当他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去时,那就是配合默契、经验老道的同伙,但是待在老巢里的时候,那就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
因为他们从不曾在老巢附近的县城村落作案,便是附近村落的人都不知道这秘密。
其实老汉将弘晖带回来的时候,也不曾将主意打到弘晖的头上,想着他应该就是附近县镇里跑出来玩的孩子,一时迷路撞进来的,还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找呢,好心留他吃顿饭,再送他到人来人往的官道上,指明了去路,也就是了,根本没必要惹事,兴许事后还能收到一份谢礼。
不过当他听到弘晖的口音带着明显的京城口音,又听弘晖说他是在外经商被贼匪所虏劫的肉票,随行的小厮、伙计都死绝了,他的主意就有了转变。
老汉觉得他要不做下这笔买卖,他都觉得自个儿是将送上门的财神往外推呢!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突然要求老妻去给弘晖收拾落脚小住的房间,打算留弘晖在家里住上两日,再找个好下家,将弘晖卖上笔好价钱,毕竟难得拐到弘晖这样白面无须、身形挺拔的小伙子,这要是卖到小倌馆里,可比拐卖孩子好赚多了。
弘晖还不知道自个儿才出狼窝,便一头钻进了虎窝里呢!
他感谢地看着老汉,连连拱手作揖,说了好些客气话,这才重新拿起了碗筷。
老汉笑呵呵地瞧着他吃饱吃好,领着他来到还未收拾好的西屋,指着炕上稍显陈旧的干净被褥,轻声介绍道:“这是我家孩子的房间,你就先在这里住两日吧,你别看这些被褥不是新的,但是都是我家老婆子新近才拆洗过的。”
“难得老丈收留,小子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挑剔这些。”弘晖笑着客气道。
他这会儿就想躺下好好歇歇,哪里还顾得上挑剔矫情,再说他也不是傻子,他也知道这样的庄户人家条件有限,根本不可能给他准备出蚕丝缎面的铺盖。
老汉闻言,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点点头,便招呼着老婆子离开了。
弘晖笑呵呵地送着老汉和老婆子出去后,转身回到屋里,便哈欠连天地钻进了被窝里,打着呼噜睡着了。
这一宿折腾下来,他也是累坏了。
就在弘晖睡着的时候,老汉和老婆子头碰头地凑在了一块,他们要好好商量一下,该如何将这个肉票卖出更高更好的价钱来。
老婆子的想法就比较简单些了。
她是想直接转手将弘晖卖给村里最厉害的贼头,毕竟村里就数贼头的路子最广,胆子最大,手段也最高,卖给贼头了,他们是省心省力,直接就可以收钱,这样就算弘晖半道逃跑了,他们也没有任何损失了,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卖不上太高的价格。
而老汉则是想要赚上一笔大钱。
他们两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辈子作孽太多,婚后多年,虽然是生下了三子五女,却是一个都没能养活住,不是还未生产就已经化为血水,便是病病殃殃得早早夭折,他们也为此花费了不少银钱看病,弄得他们这把年纪,却也没有什么积蓄。
老汉是觉得他们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折腾几年呢,还不如趁机捞上一笔就脱身。
两人各有各的道理,商量了整天,却是谁也不能说服谁,又怕弘晖察觉到不对劲,不敢多拖延,最终老汉还是同意了老婆子的想法。
毕竟老汉也觉得老婆子的担心有些道理。
他们都这把年纪了,实在是很难控制住弘晖这样一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万一这肥羊在半路逃跑成功,他们就鸡飞蛋打了。
与其冒险行事,还要自个儿去寻找买家,还不如稳妥些,少赚些就少赚些吧。
老汉打定主意后,留下老婆子在家里盯着弘晖,便拿着烟袋往村里最宽敞、最讲究的那处小院走去,那就是贼头在村里的住所。
他还听经常和贼头一块做买卖的人说,贼头早就在城里买下房产了。
老汉一想到村里贼头那让人羡慕的富裕生活,便忍不住想要叹气,当年还是他领着贼头入行的呢,结果人家都已经买房置地了,他还这副潦倒模样,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他压下心里乱糟糟的想法,用烟袋锅敲响了贼头家紧闭的大门。
“齐老头,你这是来找我们当家的商量好买卖了呗!”一会儿工夫,紧闭着的院门就被一个模样刻薄的妇人打开了,她笑嘻嘻地瞧着主动登门的老汉,轻声打趣道,齐老头在村口捡到肥羊的事,已经在村里都传遍了。
被称呼齐老头的老汉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闷声说道:“你家那口子啥打算?”
“我们当家的是好人,早早就留下话了,只等着你齐老头过来呢,连银子都准备好啦,全是银锭子,足够给你们老两口做棺材本了!”刻薄妇人让开门口的位置,招呼着齐老头到屋子里说话,边走边说道,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太好听,听着就让人觉得心里生厌罢了。
不过齐老头早就被‘银锭子’三个字吸引住了注意力,哪里还在意刻薄妇人说些什么,再说他也知道这妇人的性子刻薄,明明是给他们家送钱的好事,却偏偏要说得好似旁人占便宜似的。
再说被刻薄妇人挂在嘴边的那位当家的,他原本正窝在地窖里数人头呢。
他听着外面的动静,匆匆清点好人数,丢下一笸箩的黑馒头,又恶狠狠地往哭得最凶的两个小姑娘身上甩了几鞭子,吓唬住其他呜咽哭着的肥羊,便匆匆回到了院里,笑呵呵地将齐老头迎到了屋里。
“大伯,您来给小子送买卖,小子可高兴呢!”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扶手靠背椅上,一副豪侠义士模样的朗声说道,只是他眼睛里闪烁着的凶光和恶意,泄露了他是个坏人的真实身份。
老汉瞧瞧他,也不废话,直接说道:“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你也知道老汉今个儿运气好在村里就捡到了个大肥羊,你就说说能出多少银子吧,要是价钱合适的话,老汉就把人给你送过来,但是你也知道这样的货色不常见!”
说完,老汉就对他伸出了两只手,表示自个儿是要收一百两的好处费。
贼头霍五见状,眉头微蹙,这价钱是不太高,但是要是认了这价格,往后他再从村里这些贼夫贼婆的手里收货就得抬价了,不然旁人会有意见的,都是乡里乡亲的,凭什么厚此薄彼呢……
不过还不等他开口,齐老汉就继续说道:“别看那肥羊瞧着是挺狼狈的,但是一身好皮子,细嫩得和姑娘似的,这要是往城里那些个好地方送送,转手你就能赚上不少,这种好买卖,你是聪明人,总不能错过吧!”说完,他就叼着烟袋,吧嗒吧嗒地抽起来了,他不着急,因为他知道霍五是不会放过这种好买卖的。
果然,霍五眉头深锁地沉默片刻,便让自家婆娘去取银子了。
弘晖踉踉跄跄地走在小路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容身之处。
夜幕笼罩下,一座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建筑物,两扇歪七扭八倒在门口的破门,还有那连窗纸都已经支离破碎的窗户,五一不显示着此处的荒凉和破败。
若是放在平常时候,如弘晖这样的性格,绝不会踏足这样的所在。
不过此时,早已经精疲力尽的他,顾不上挑剔此处的破败和荒凉,甚至都顾不上头上摇摇欲坠的蜘蛛网,便已经双腿一软地靠着墙根儿坐下身来,他不知道自个儿已经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个儿跑出多远路,只知道他那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个儿的一般,再也抬不起来了。
“那该死的贝戋婢,等小爷儿回到京里,有你好看的。”他提着胳膊,面容狰狞地望着天边已经显出一丝的红日,咬牙切齿的骂道,他还不知道格格早已经被孙德所害的事呢,也不知道格格和他一般是受害人,只当是格格害他落得如此下场的人,恨不能将格格剥皮抽筋才好呢……
太过疲惫的弘晖望着天边隐隐约约的霞光,咒骂了格格片刻,再也坚持不住了,不过生恐被人发现踪迹的他,还是踉踉跄跄地往破庙深处走了走,最后缩在破庙那张落满积尘的香案下,抱着泛着霉味的蒲团,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传来了些许响动。
本就睡得很不安稳的弘晖被吵醒了,他动作艰难如八旬老叟般从香案下钻出来了,胡乱地掸掸身上沾到的草刺、尘土等污渍,揉着隐隐作痛的脑门,便来到了门口。
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他单手遮阳地挡在眼前,远远地瞧着阳光下的一片建筑物,徐徐吐出一口浊气,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暂时落了地。
人是不能离开人群独自生活的,哪怕是再喜欢独处的人。
昨夜,弘晖整晚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和脆弱,反倒让他忽略了身体上的疲惫和辛苦,一夜休息,便是他已经找到这处在村落镇甸附近才会出现的土地庙,心里却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孤独感觉,反倒是现在,他终于放心了。
因为他看到了远处还算规整的一片建筑物。
因为甭管哪里是村落,还是田庄,终归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弘晖整理了下身上早就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裤,扯扯脑后乱糟糟的发辫,捶捶痛到麻木的双腿,揉着咕咕作响的肚子,便精神奕奕地往那片村落走去。
不得不说,也许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他,他遇到了一处民风淳朴的村落。
当他狼狈不堪地出现在人前时,还未开口求助,一个看起来就很是和蔼的老人就拄着拐杖来到了他的身前。
老人在得知他被恶贼打劫的惨况后,便很是痛快地将他带回到了自个儿家里,不但催着老妻为弘晖取来吃食,还找出了合适弘晖穿戴的衣物,让他能够好好梳洗一番。
饭桌旁,老丈瞧着换过衣裳的弘晖,脸上露出一抹颇为古怪的笑容。
他捋着颌下花白的胡须,笑眯眯的问道:“小伙子,我听你的口音,好似不是咱们这附近的人啊?”
“是啊,我从京城来,本来是和家里管家来这边做生意的,结果在路上就碰到了山贼,随身携带的财物被劫掠一空,连随行的小厮和伙计,也都遇难了,索性管家忠心,这才让我死里逃生。”弘晖撂下碗筷,有些尴尬地摸摸脑袋瓜儿,点头答道。
“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强,等你吃饱喝足歇过劲儿了,给家里面去封信,也省得家里头惦记着你。”老丈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浓重了几分,他随手接过老妻替自个儿装好的烟袋,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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