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程站在自己的办公室窗口向外看去,医院四周曾经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如今变得色彩绚丽。
那是方乐乐带着她的朋友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弄的,虽然他们是义务来帮忙的,可是陆程对那花里胡哨的颜色颇有微辞,作为一名专业的医生,他认为太过艳丽的颜色不适合精神病院的病人们静养,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群病患似乎看着还挺喜欢的。
接到老妈的电话,陆程惊觉现在早已不是秋天,而是冬至了,老妈问他今年过年的时候要不要多准备一些东西,陆程说道,你干嘛不干脆问我今年能不能带个女朋友回来,老妈在电话那头高兴地连声问道:“那会带吗?”
陆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又想起了许蔓,于是对老妈说道:“老妈,我一定给你带个最好的儿媳妇回来!不过,今年可能不行了!明年吧!明年我一定把她给追回来!”
陆程的老妈一听儿子这口气很是坚决,她就相信了儿子的话,没再追问了,只是叮嘱道:“今年过年早点儿回家啊,儿子!”
“知道了,老妈!”陆程知道今年也就只能陪老妈过个年而已,医院的事很多,而且好多病患都无处可去,他现在真感觉自己肩上有责任,不能随意丢下他们了。
陆程安顿好了精神病院的事,安排好了值班表,就打算回家跟老妈吃个团年饭,他来到超市想给老妈老爸买点东西,才刚走到门口望见里面到处是人,他就不太想往里面挤了。
以往过年的时候,许蔓倒是喜欢这种摩肩接踵人挤人的热门场面,那时她总会紧紧地牵着陆程的手,到处看到处望,看着她喜悦的笑脸总能感受到过年的气氛,本打算今年就带她回家见老妈的啊……
一想到这里陆程就准备转身往回走,这时候有个女人在高喊道:“他叔叔,他叔叔……陆医生,陆医生,你不要走啊!”
陆程回过头望了望,好像是叫他又好像不是,这时有个个子不高的女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上前来一把热情地抓住陆程的手说道:“哎呀,小西他叔叔,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啊,你来买东西吗?”
原来是路小西的妈妈,陆程听到她提小西的名字才想起来,“哦,你是小西的妈妈,你好!”
路妈妈一把紧紧地抓住陆程说道:“你好啊,陆医生,他叔叔,我们小西真是多亏你了,我们还没感谢你呢?我们这些人又不懂,不知道你是大专家,你对我们小西那么好,我们小西都告诉我了,走,去我家,带点卤菜回去!”
陆程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都没做饭,都是在医院吃的,所以,不用的!”他说着就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想到被路妈妈紧紧地握着,非要把他拽回家拖着他往前走,他自认为自己还有些力气,想用力推开路妈妈,没想到竟然推不动。
陆程最不喜欢跟人家拉拉扯扯,尤其是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一矮矮胖胖的女人拉扯不清,他最后只好放弃抵抗,任路妈妈拖着来到了菜市场。
“来,陆医生,看你喜欢吃哪样,我给你包上!”路妈妈指着自己摊位前的卤菜边说着,边扯出一个能装下棉被的塑料袋。
陆程有点吓到了,他正准备推辞,这时路小西像阵风似的就从他身边跑了过去,陆程忙问道:“小西怎么了?”
路妈妈也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路爸爸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道:“哎呀,刚才那孩子听说你妹妹把你那个黄金鉴定书给拿走了,她就生气地说要去找姨妈理论一下,这不,这就去了,她跑得可真快啊!我都追不上!怎么办?老婆?”
“不如我去看看吧!”陆程的确有些不放心那个小妮子,于是迈开长腿向菜市场外面跑去,他看到那小丫头迈开大步跑在前面,于是叫道:“路小西……”
可是那丫头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仍然继续快速像前面跑去,这丫头瘦瘦小小的,跑起来却像只小鹿一样快,陆程没办法只好追了上去。
路小西很快就跑进了一个临近的小区里,陆程紧跟在她身后,眼看着就要追上她了,她却闪进了电梯里,陆程被她抛在了楼下。
路小西等电梯门打开,就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姨妈家的门口,姨妈虽然是妈妈的亲妹妹没错,可是她却实在太可恶了,平时爱占些小便宜也就算了,老爸好不容易才舍得给老妈买一个金戒指,这位精明又爱算计的姨妈竟然用一个A货LV包包给换走了。
老妈居然也肯,而且对姨妈的话深信不疑惑,换到那个假包包,整天还舍不得拎,一副好似她占了便宜的样子,这反而让那位精明的姨妈疑心起来,于是她就跑来找姐姐要那枚戒指的鉴定书,这一举动触怒了路小西,她气愤地冲过来,要替妈妈把戒指换回来!
路小西来到姨妈家门口,奇怪的是小表弟正蹲在门口玩平板电脑,路小西问道:“你怎么在这儿玩电脑啊?你爸妈呢?”
小表弟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指了指里面说道:“正打架呢?我怕被溅到血,所以躲在外面!”
路小西闻言向里面看去,果然,姨妈正跟姨丈开战,两人都豪不示弱地手持各种东西向对方扔去,姨妈一边扔一边骂道:“你这个臭男人,你说,你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你现在一句真话都没有了,你这个没良心的臭男人……”
姨丈一边反击一边回道:“我没真话?你难道就有吗?你连自己的亲姐姐都骗,你以为你就是好人,你哪句是真话,你自己还分得清吗……”
陆程急匆匆地走出电梯,他担心路小西会又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他正愁着不知道她姨妈住在哪家,就在走廊上看见了路小西,那丫头正呆呆地站在门口,突然,她笑了!
人生的顿悟也许就在这刹那,路小西在这一刻突然豁然开朗,她走到陆程身边,跟他一起往回家的路走去,她如自语般喃喃地说道:“原来他们也过得不怎么好啊!”
路小西抬起小脸看着陆程说道:“我原以为那些会撒谎,会骗人的人头脑聪明一些,会算计一些,怎么他们也过得不怎么好呢?”
陆程搂着她的肩说道:“因为说谎的人在张开嘴说出第一句谎言时,就已经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他会怀疑别人也在说谎,他会担心别人不相信他的谎言,他会害怕有人比他更高明!”
路小西笑着说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不公平,又有多公平?医生,我该用什么去判断?”
“用你的心!内心的平安才是幸福!”
陆程跟路小西一起走出小区,他又想起了路妈妈准备的塑料袋,于是说道:“你爸妈也实在是太热情了,我相信你家的卤菜好吃,可是,你妈那架式,是准备让我吃上一个月啊!”
路小西开怀地笑了起来,她忙说道:“没事,你只要付钱不就行了!”
“我愿意付钱,可是,我实在不想要那么多!”
陆程跟路小西一同走回了菜市场,陆程坚持只要一小包,要不然他就非要付钱,这个招术是路小西教的,果然,路爸爸路妈妈这就不好勉强了,他们顺着陆程的意思只给他包了一小包。
陆程拎着卤菜从菜市场走了出来,房东老板娘与他擦身而过,但是她已经没有了往日得意的神情,而是哭丧着脸,她来到菜市场,毫无预兆地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这时好些商户都围了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房东老板娘已经顾不上她那件名贵的貂皮大衣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那些没良心的奸商啊,就是那些卖奶粉的,在里面掺假掺毒啊,害死了我的孙子啊,我那才几个月大的孙子啊……”
路爸爸跟妈妈闻言心里一痛,紧紧地将路小西搂在身边,路小西默默地看平时得意洋洋的老板娘,也不由心生同情,同时,她想起了父母的话,这对没什么文化的夫妻,只知道老老实实做生意,他们说这样做是为了孩子。
孩子是求菩萨求来的,为了能让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他们没做一点亏心事,那时候路小西听着这些话嗤之以鼻,只知道骂爸妈迷信,现在她突然领悟到,原来最真的爱也许就藏在最拙朴的语言背后,最虔诚的信念背后,父母的爱一直庇佑着她。
老板娘坐在地上大声诅咒了起来,“那些黑心的奸商,没良知的奸商,统统该死,统统应该拉出去枪毙,不,他们应该断子绝孙……”
骂到这里时,老板娘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抹掉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一个人掉头静静地往回走,一边走着一些画面就像电影的长胶卷一样出现在她眼前。
她想了她第一次往那里卤里掺的色素和那些不知名的香精,她当时也曾经迟疑过,也担心会不会吃出问题,可是,她一想起她的卤菜比别人卖得快,钱比别人挣是多,她也就不再迟疑了,许多个不眠之夜,她在自己那间小房子里挥汗如雨,把那些菜扮得非常漂亮,让人看上去就非常可口。
她想起了曾经有一位顾客拿着医院的诊断书来找她,说因为吃了她做的菜而致癌,她当时跳起来,凶狠地骂道:“那么多人吃我的菜都没事,偏偏你得癌症了,你怎么不说你自己该死啊……”
她一边拖着沉重的身子躅躅而行,一边如梦呓般地喃喃念道:“没错,黑心的奸商可不是该断子绝孙嘛……”
这个春节,路小西欢欢喜喜地穿上了妈妈买给她的大红色羽绒服,那个她曾经视为最艳俗的颜色映得她的小脸面若桃花,那白里透红的粉色引得每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都忍不住羡慕。
路小西挽着路爸爸的手,看着路妈妈开开心心地拎着那个假LV包包四处向亲朋好友炫耀,用她那双红得像葫萝卜一样的小心地抚摸着那个包包,那个包包是假的,可是跟妈妈的幸福地是真的。
路小西开心地大笑,谁能把一个假包包拎得如此开心呢?除了她妈妈还会有谁?这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吧!姨妈截着妈妈的真戒指却在跟自己老人打架呢?也许陆医生说得对,内心平安才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