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北京又到了冬天。北京的冬天来得够早,早上出门我妈让我穿羽绒服的时候,我还恍然以为夏天和秋天还没过完。
走在大街上,行人裹严围巾,步履匆忙,情侣们相依取暖,哝哝耳语,笑脸温暖。北风吹着干枯的树枝摇摇晃晃,几片残剩的落叶被刮到马路中间,又翻滚几下,卡在路沿边儿。
半年时间过得好快。
于跃跃告诉我,她要结婚了。
他和孟浩也认识的时候,我跟南乔也已经认识了。
如果我跟南乔没有分手,我们是不是也快结婚了。
时间真是比杀猪刀还残忍。
于跃跃的婚礼定在周六中午,在世纪皇家大酒店。
我提前到了。
抱着身穿雪白婚纱的她,我们俩都哭了。
孟浩过来劝。
“起开,你不会懂啦”,被我们搡边儿去。俩人抱住一团又哭又笑。
南乔和穆娇儿一起到了。
穆娇儿挽着南乔胳膊,边走边说着什么。南乔比我上次看见还清瘦,目光里有种我说不出来的沉默。他穿一件Morkali毛呢大衣,那是以前我们很喜欢的品牌,每回试完他就放下,说等他有钱了,买完我所有心爱的东西以后,如果还有余钱,就把这件大衣拎回家。我存过钱,试图等那件大衣打折,但一直没等到。我想世间事大概如此。等着等着,要么等不到,要么等忘了。
穆娇儿挽着南桥的手径直走过我,南乔看着我,但我没有回头。
陆青泽来了,抱了抱于跃跃,说了句特伤感的话“终于把一个跟班儿嫁出去了,孟浩要敢欺负你,我揍他”,哗得催落我们仨眼泪。
当年我们仨霸气侧漏、横闯校园的时候,我们仨鬼哭狼嚎、撒丫子唱K的时候,我们仨半夜发神经为吃一顿火锅开车跑一百多里的时候,孟浩还不知道在哪儿歇着,而如今他就要把于跃跃掳走了。
“行了,都别伤感,眼泪不要钱似得。我嫁了,你俩也赶紧啊。”
“什么?”
“你说你俩,男未娶,女未嫁,相貌姣好,性情周正,又知根知底儿,凑合一块儿过得了。”
“凭什么你嫁人就是珠联璧合金玉良缘,我嫁人就得凑合讲究啊!”
“因为我们家孟浩跟我是月老一线牵来的。”
“一根线就这么嘚瑟,我那还一钢丝呢。”
“得,没空儿跟你贫,你俩坐娘家席去。”
那边儿已经在招呼于跃跃过去。
剩下我俩沉默。
“时间过得真快。”陆青泽轻轻说起。
“三年都过去了。”
“那时候真好。”
“我也觉得。”
于跃跃她爸妈看到我们,笑脸盈盈地迎上来。
吃饭的时候,我和陆青泽坐在娘家席位,南乔和穆娇儿坐在亲友桌。我想于跃跃这样安排是怕我们尴尬。
于跃跃身穿洁白婚纱,发髻高挽,手捧鲜花,满脸幸福地走在红毯上。孟浩宠爱地看着她笑,目光里一丝一缕都是温柔。孟浩性格亲和,不温不火,对人事善意,于跃跃性情火烈,容易着急,棱角分明,她们在一起多么合适。孟浩那么爱她,宠她、疼她、哄她,她一定会幸福的。
婚礼上,主持人夸张地煽动着新人和来宾的情绪。
“新郎孟浩,你愿意娶新娘于跃跃为妻吗?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贫贱还是富贵,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不离不弃。”
孟浩喊“我愿意!”
“新娘于跃跃,你愿意嫁新郎孟浩为妻吗?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贫贱还是富贵,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不离不弃。”
于跃跃望着孟浩,“我愿意!”
我的眼泪不知怎么就被催落了。
那时候我和于跃跃总商量,要一起办婚礼,为了谁先出场,谁先鞠躬,谁先敬酒的事,都差点争掰了。我俩一天都幻想着穿怎么的婚纱和高跟鞋,戴怎样的戒指和配冠,编怎样的发型和挽髻。但现在,这些对我都只是个幻想罢了。
时光最残忍之处,就是它把原本以为触手可及的幸福,变得越来越远,最后遥不可及,如同得未曾有,但明明,明明当时已经攒在手心。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完全情绪失控。
只好起身。从后门的过道出去。
陆青泽也追出来了。
“胡雨,我一直都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没说清楚。”
“以前我也以为有,后来发现没有了。”
“为什么?”
“因为时光澄清了。”
“澄清了什么,你真的知道吗?”
“那没澄清什么,我不应该相信看到的?”我笑笑。
“我跟毕周周什么都没有。”
“但她喜欢你,你知道吗?她有多喜欢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把她当做妹妹,她敏感、孤独、脆弱,有时候很需要别人关心。”
可是只有她敏感、孤独、脆弱,需要照顾,别人的心就坚硬、麻木、不知觉?这句话我终究没有问,说出口的却是“所以你要照顾好她。”
陆青泽,每次我慢慢依赖你的时候,你总是想方设法地逃掉?我已经没有勇气再问你。
“胡雨,我喜欢的人不是她,你为什么不懂?”
“我怎么能懂?我凭什么懂?”我多么希望陆青泽说出那句话来证明,但他没有。
“好,就算你不懂,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的人不是她。”
“那是谁?”
“是——”他顿了顿,眉头紧锁,“你以后会知道的。”说完,转身与我擦肩而过。
那个字有那么难说出口吗,说出那个字你会死吗。陆青泽,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欲言又止。我只想听到那个名字,不管是谁,让我死心就好,让我不要再幻想、猜测,不要再心存余念,试图等待了,行不行。
我一个人站在四面来风的空旷走廊,寒风吹在脸上,有点疼。
“胡雨。”我以为他又回来了,转身看到的竟是南乔。
“胡雨,我见你出来了,所以出来看看。”
“这么久你过得好吗?”他说。
“挺好,你呢?”
“我也还好。”
时光真是厉害的东西,把两个人曾经相爱的人变成平静问候,也只是一年时间。
“这封信给你,一直都想给你。可能你已经觉得不重要了,但我还是想给你。”
我接过他从大衣口袋掏出来的、还有温热的信封。
“胡雨,我可以抱抱你吗?”
我本想说,不,但是看着南乔深深诚诚望着我的眼睛,我竟然点了点头。
南乔抱着我,紧紧抱着我,那一刻我恍然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对不起,胡雨,在一起这么久却还是不能陪你走到最后。”
我不知道是不是南乔说“还是不能走到最后”时,他的眼泪落到我脖颈里了,我感到脖颈里一阵冰凉,不禁打了个寒颤。
南乔还想说什么,他的手机响了,我看到他迅速擦了下眼睛,“我,我出来上厕所了,马上就回来啊。”
“对不起。”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跟以前一样,眼睛里流露出歉意。那一刻我宁愿相信,南乔不是被别人拿去了,而是要一个人要去完成一件我无法参与的事情,那就好好去完成吧。
“去吧。”我笑笑。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南乔进去的时候又回头说。
或许所有相爱过,却没能在一起的人,最后都会变成无语、微笑和看他(她)离开。但是,在我分手以前,我也以为我们不可能走不到最后,我们甚至都以为自己不可能承受得住离别之苦。可是你看,生活远比我们想象得精彩,而我们也远比我们想象的坚强。
晚上一回家,就打开南乔的信。
“胡雨,虽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对你是,对我也是。但我还是要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那天你拿着一张别人的孕检单,你没有告诉我是谁,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可是当时我为什么那么生气,以至于甩手而去。是因为这么久以来,你一直在我们的感情里占据上风,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我从心底亏欠着你,我甘愿站在低处仰望你,我甘愿每回向你认错。那天我只是单纯得想,你不要那么倔,态度好一些,道个歉哄哄我就过去了,我也承认我不该扭住不放,让你那么为难,可能是在我心底一直想“赢”你一回。可是你到最后都没有好好解释一句,没有打一个电话给我,还是那么硬,那种硬,硬得我心都疼了。
我甚至很多次想过,或许你根本就不爱我,我怕失去你才那么依着你,但是你总是一副不在乎失去我的样子。虽然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你跟着我一步一步艰难往前走。但是,你从来没有向我索要过任何,包括爱,包括温暖,包括礼物。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都不在乎,不在乎我和我所能给你的一切。
后来陆青泽出现,你总是告诉我,你们只是要好的朋友。其实我知道,在你心里不是的。你觉得你有我,所以不能再爱另一个人,但我从你眼里、话里都能听到你对他的喜欢。为了维护我们之间的感情,你压抑了你真正的爱,原谅我用“真正的爱”四个字,这不是对你的嘲讽,也不是对我的嘲讽,这是上天的安排。
我常觉得,如果在我们遇到之前,陆青泽出现,你一定不会爱我,也不用爱我。我只不过是比他早出现了一步。所以,我们可能不是最合适的。我也没有办法守护你走到最后。你妈妈住院的时候,我去你家楼下等过你,我去的三天,陆青泽都在,他等你比我还久,我站在大雨里就明白了,我可以放心地离开你。
你给我电话,我看到你站在马路对面哭,我多么想奔过去抱紧你。但我不能这么做。因为穆娇儿为我自杀过,你知道吗,我们分手那天,我带她只是想气你,那晚我在你家楼下等了一夜,你都没有回去,你肯定不会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也肯定不会知道,我回去的时候,穆娇儿割破手腕,血流了一地。她是认真的,所以,那天我看着你在马路对面,但我不能过去,因为我不知道我过去,你会不会原谅我,但我知道,穆娇儿一定不会再原谅我了。
胡雨,你看,人都是多么自私。在爱情中,我们都选择了最稳当的,最占上风的,不敢冒任何风险,因为害怕失去,害怕不完美,所以都不够勇敢。下一份爱情,我希望你勇敢一些,选择自己最爱和最想要的,如果你喜欢陆青泽,却不表达你的爱,他也会错过。如果他表达了他的爱,我请你不要追究了,不要再装作无所谓,你明明很在乎,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你跟我在一起我没有给过你任何,现在我什么都有了,却失去了你,我一辈子都欠你的。
胡雨,对不起,原谅我没有在对的时间好好爱你。
千万分爱你的南乔17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