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胡鲁在内,这些个镖师纵有识字的,只不过能记几笔帐目,看几块招牌,那有读过诗经的?自是不明白来龙去脉,但见两个神色,却也都知道唐风必是吃了个哑巴亏,各各心中暗笑,却都不敢带出来.
唐风平白无故讨了个无趣,只觉脸上有些讪讪的,”哗”得一声,将右手中的折扇打开,晃了几晃,皱眉道:”这鬼天气,都十月间了,怎地还这般热.”
郑奇听在耳中,心下大快,暗笑道:”可惜刚才未回头看看他脸色,必定好看的紧.”
他本是打马走在队伍前面开路,只为着心情不好,一直闷闷的,这时心怀大畅,回头向胡鲁道:”老胡,我到前面看看道路去.”也不等他回答,双腿一夹,呼的一声,已是策马奔了出去。
胡鲁和他联手走镖也已有了七八回,早知喊不住他,只摇了摇头,扬声笑道:’郑镖头小心些个.”
车队这时走得是条山路,虽不算难行,却是峰遮树护,左折右拐,郑奇打马狂奔,只一转眼,已到了一处拐路.
他马技甚精,左手只一带,早将胯下马匹勒起,急转向左,却忽听的一声惊呼!郑奇走马太急,视线又为树木所阻,拐过去的路口,本有一家人正坐在一颗大树下歇息,他竟未能看见,待得看清之时,却已险险要踏到那几人身上了.
郑奇大惊之下,心念急转,猛地长啸一声,身形倒飞,离开马背,双臂同时力,硬生生勒住了马,那马被他带的人立而起,两条前腿在空中乱蹬了几下,却是落不下去,只嘶的半声,便轰的一声,倒在地上,又听到啪的一声,却是那马所用口嚼受不得这等大力,已是崩得碎了,再看马口颈之处,竟已被勒得皮破血流!事起仓卒,那几人似已被吓的傻了,动也不动,便眼睁睁看着那马摔在身旁.
郑奇这一下实已是竭尽生平所学,只觉全身都是酸痛不堪,落下来时,竟已站不住脚,双腿一软,险险摔倒,忙用双手撑住身子,强又站起,只觉得虎口疼痛欲裂,心下却又有些得意,自思忖道:”就算那小子轻功暗器厉害,但若是这等情况,谅他却救不了人.”
那家人似是惊魄方定,见郑奇站起身来,男的便忙过来道:”多谢大侠!”自有许多客气说话.
只听几人呼喝道:”怎么了!”,”什么事?!”,急奔过来,一见郑奇座骑倒卧路旁,一名陌生人正走向郑奇,纷纷乱喝道:”站住!”,”干什么的!”嚓嚓几声,已将腰间刀子挥出.
安平镖局身为南六省最大的镖行,上下人等,无不干练,郑奇长啸声一响,镖行人众早勒住马车,挥刀拔剑,四下里散开围住,几个脚下快些的,便奔过来看视郑奇.
郑奇深深吸了一口气,挥手止住众人,笑道:”我没事.”便将方才事情约略说了,教几个趟子手将马牵走,另换一匹过来,方向那男的笑道:’真对不住,吓到你们啦!”
他这时已将那几人相貌看清,一男一女,都已有了三十来岁年纪,头上各戴了顶笠帽,男的相貌普通,女的笠帽压的低低的,看不清面容.男的身上背了个小包袱,除此以外,两人便再没旁的行李了.身后跟着个小孩,看样也只**岁大,却甚是稳重,虽是两眼不住在郑奇身上打量,神色好奇,却始终未有开口.
郑奇心道:”瞧这模样,显是寻常路人,这一路并不怎样太平,他们胆子倒也大的.”又见几人衣着都甚是普通,心道:”想来只是寻常人家,买不起马,坐不起车,也不怕人抢啦.”
他出身也甚贫寒,顿时心生同情之意,又想道:”不知他们是去那里,我们反正大车上也有空,若是顺路,不如便带他们一程吧.”
那两人虽是衣着普通,神色却都从容不迫,那男子见郑奇客气,笑道:”那里那里,是我们自己不好,不该坐在路口才是,反累大侠伤了马匹,真是过意不去.”
郑奇微微一愣,心道:”瞧他谈吐,可不大象是寻常百姓啊?”却不愿多作计较,只笑道:”一匹马算什么,没伤到人就好.”又道:”不知两位是往那里去?”
那男子笑道:’我们是去往池州的.”
郑奇喜道:”那便好,我们也是往池州去的,不如一并走吧,反正车上也有空位.”
那男子看看身侧女子,微微点了点头,抱拳笑道:”如此,我夫妇便却之不恭了.”又笑道:”这才真是叨扰啦!”
胡鲁这时也已过来,见郑奇也不和他相禀,便这般多事,心下大为不悦,却笑道:”听两位口音,不大象是这边的人啊?不知上下如何称呼?要往那里去,有什么事情呢?”那已是在盘这家人的海底了.
郑奇眉头一皱,却也知此乃镖行规矩,冷笑了一声,翻身上马,退开了几步.
那男子一拱手,正要回答,忽地”哧!”,”哧!”两声脆响,前方百来步的树林内,两支旗花火箭激射而出,跟着只听一片嗡嗡轰轰之声,竟似有百来人向这边过来的样子.
胡鲁面色大变,朗声道:”伙计们,道上的朋友到啦,打起精神好生迎接着!”说着已是打马而回.早有六七个趟子手翻身而前,立下藤牌,和几个镖师挡在道中,余下人等将大车围作了一圈.
郑奇却终是有些不忍,向那家人道:”你们也回来躲躲吧!”仍是将他们带回了车旁,方回马向前.
胡鲁权量局势,心道:”除唐风外,便以这小子武功最好,犯不上这时得罪他.”向那男的笑道:”放心吧.”便也打马过来答话.
只见三四十个小喽罗各持兵器,自林中一拥而出,却都默不作声,只站成个雁行之势,将去路阻住,跟着只听三声锣响,那些个喽罗两边一分,大笑声中,五匹马自阵中驶了出来.
胡鲁看在眼里,眉头大皱,心道:”怎么是他们,那两个又是谁?”却不带出来,只朗声笑道:”原来是吕老板,一向不见,看气色这般好法,想来十分财了?”
当中一条大汉大笑道:”胡兄果然客气,实不相瞒,近来日子确是不大好过,是已才大著胆子来向贵局讨口饭吃啊.”
原来这大汉唤作吕兵,本是皖南一带有名独脚大盗,后来收了两个结义兄弟,一个叫做胡中行,一个叫做师苍染,聚有百来个喽罗,占山为王,在池州一带倒也可称一霸.
胡鲁心道:”那两个家伙倒也罢了,这吕兵的枪法据说已得了卢家枪的真传,非同小可,虽然如此,我们这许多人合力,再加上个唐风,谅来不会吃亏,但那两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却不知是什么人,混斗起来,莫要一时不慎,惊扰到何小姐,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笑道:”吕老板真会说笑,想这皖南一带,提到吕老板的三十六手掀天枪,又有谁敢不给几分面子?”回头喝道:”来啊,取一千两银子下来,给吕老板过年!”复又向吕兵笑道:”些些意思,不成敬意,在下也只是给薜局主他老人家跑腿的,力止于此了,还望吕老板千万莫要见怪.”
要知其时镖行规矩,十万两镖,一般也就是抽得一千两脚银,安平镖局乃是南方第一大镖局,也只不过抽得一千五百两而已,一路上人吃马嚼,拜山过府,也是不菲,胡鲁这一出手,这一趟镖已是赔定的了,如此行事,虽已是给足吕兵面子.几个年轻些的镖师脸上却都已有些不忿起来.
那想吕兵却似是没听见般,只仰天打了个哈哈,向身侧笑道:”我说兄弟,咱们今儿是来干什么的来着?”
他左手边那人也只中人身材,脸上横着一条刀疤,看上去颇为可怖,正是吕兵的拜把兄弟,金刀胡中行,他见吕兵相询,便笑道:”老三,你说咱们今儿是来干什么的?”
吕兵右手边的青衣汉子便是他另一个拜把兄弟,青蛇师苍染,他虽是武功不若两人,却最是奸诈深沉,乃是山中谋主,胡鲁一见他要说话,便有些头痛.
师苍染本来一直垂着个头不说话,听得胡中行开口,方慢慢抬起头来,一双三角眼转了几转,在唐风郑奇身上各扫了扫,方停在马车上,笑道:”今儿早上起来,大哥不是说了吗,这十来天没有生意,兄弟们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难道听说山下有支车队过来,正好下山来动动.”
胡中行笑道:”照啊,那大哥平时并不随便下山,今天的来意,你可还记得?”
师苍染笑道:”大哥还说,近来身子好生不爽,偏生周围都是些庸脂俗粉,难入大哥法眼,只今早一起,便有几只喜鹊在门前不住聒噪,想来是喜气到了,是已想下来看看,是那家的姑娘小姐这般好福气,要和大哥结缘啊.”
这句话一说出,连胡鲁在内,众人无不勃然变色,便听的”放屁!”,”放肆!”两声喝斥同时响起,却是郑奇唐风两人,已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