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趣的,便都给我住手!”这本是师苍染最喜欢的一句话,以往的每每,在钳制住了对方的要害后,他便总能用这句话来让那些武功本不输于他甚或好过他的好汉们俯贴耳.然而,这一次,他却并未能说完.
阻断他的,是一声幽幽的叹息.
一声无奈而空冷的叹息.
低回,悠游,携了几分怅惘,又带了几分苦笑的叹息.似是一个看遍了千山争红,万水竞流的老者,到老了,白着头,抖着手,独自一个搬张椅子,到树下去看那蚁争虫竞时,油然而的会心一叹.只是,叹息的声音,偏又是如此年轻,如此好听,只一闻其声,便让人觉得,声音的主人,若是只略胜中人之姿,就委实配不上这九天仙乐般的嗓音.
师苍染混迹绿林已久,早练的心似铁石,何等的凶顽,蓦地听得这叹息声时,却也愣了一愣,一时之间,竟几乎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今夕何年了.
那男子冷笑一声,看了看身侧女子,两人眼色一对,都有会心之意.那女子右手圈了一下,将那男童又向怀中拉了些.
呛然声中,如雪如练的剑光将车帘绞得粉碎,自车中喷涌而出,袭向师苍染.
师苍染那里想得到双方砰砰乓乓打了半天,对方却竟还不动声色,伏着这等高手?大惊之下,竭尽全力,右手剑猛劈而出,与之同时,身形急仰,一个”铁板桥,倒骑马”,已是急急倒蹿出去.
他为人奸诈,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车中竟能隐有高手一事,大出他意料之外,未知底细之前,那肯轻易犯险?更何况,自这一剑来看,对方的剑术显然不是泛泛,至少,师苍染很明白,自己是万万挥不出这样一剑的.
只是,师苍染所没有想到的是,和车中那高手比起来,他所差的,远不止是剑术一道,至少,还要加上轻功.
不过,当然,他已没机会明白这一点了.
一道青影以远远胜过师苍染的度在空中追上了他,在他可以组织起第二次防守之前,用干净利落的一剑,将他的心脏贯穿.
只一剑,当那剑被拔出的时候,大蓬的鲜血喷洒出来,刚刚还自信已将一切掌握手中的青蛇师苍染,已变成了一具完全没有生气的尸体,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索以奸诈多计著称的师苍染,总是尽量避免正面交手的师苍染,在这一场厮杀中,竟是第一个身死的,这一点,在开战之前,没一人能想得到.
那男子眉头皱起的时候,那女子早掩住嘴,低低的”啊”了一声.
明道不知何时,已又自车中钻出,对那女子笑道:”别怕别怕,我家姑娘一出手,今儿就没事啦.”
在明道的心中,自然是以为这女子是因看到了鲜血和死人而惊呼,她虽聪明,却终究年幼,没有现到,那对夫妇悄然交换的一个眼神
(有把握吗?)
(错不了,绝然是本宫剑法!)
那”何小姐”只一现身,便一剑击杀师苍染,技惊全场,厮杀着的众人,都为着这意外的变故,不自由主,停下手来.
不唯吕兵等人,便是郑奇唐风,也都一个个目瞪口呆,同行月来,这何小姐每日便只是静坐车中,一应饮食,都是那小女孩明道拿进送出,偶一露面,也只是一幅怯怯的样子,便连话也没说过几句,却怎想她竟是身藏绝技?胡鲁面色阴晴不定,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说什么好.
吕兵眼见义弟惨死,那里还按捺得住?大吼一声,也不顾郑奇在侧,如怒虎般直扑向她.
那何小姐面色全然无惧,清叱一声,扬剑仰上,只见得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剑光闪烁,英气逼人,直是木兰桂英一流人物,那里还有半分弱女之态?”铛!”,”铛!”火光四溅中,郑奇的枪,已被两把剑硬生生架住,而握剑的,竟是那两个一直面无表情的黑衣人!”你,你们要作什么?!”
万万想不到竟会后院起火,又惊又怒的吕兵待要用强时,却被那两把剑牢牢钳住,那里能动?这两人乃是半月前与吕兵相遇,并未多言来历,只说是无根浪人,想在江湖上找个蔽身之所,讨口饭吃,吕兵虽对他二人来历有些怀疑,但看他们武功不凡,也便纳下,一向也没什么事,那想到大敌当前时,这两人竟会突然反水?胡中行见势不妙,要过来相助时,却被几个镖师紧紧缠住,全然抽身不得,若不是郑奇唐风等一流好手均已收手,他便自保也是极难,又怎能帮得了别人胡鲁虽是老成多智,却也万没想到竟会有这等变化,一时之间,几乎呆了,不觉又看了看何小姐,心道:”一切怪事都是因你而起,你总该有些头绪吧?”
那何小姐显也没想到竟有如此变化,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那男子轻叹一声,心道”来啦!”
一片混乱中,只他一人听得出,北边百来步远的林中,一直有几人隐在那里,呼吸绵长低沉,若不用心,几乎听不出来.
(好醇正的内功,是内家正宗,那一家的高手?)
吕兵挣了数挣,始终脱不开那两人钳制,脸上已然出汗,怒道:”你们想怎样?!”
忽地有人漫声道:”何月雪,你终于出手了.”
其时已过午后,天日渐斜,风吹野林,这人的声音杂在风中,虽不甚大,却极是清楚,语声虽然温和,却充满自信,正是那种手握大柄,决生断死之人方能拥有的味道.
那男子微微蹙起眉头,抬起头来,看向吕兵身后.
吕兵身后百来步地方,几个人满面微笑,正自林中缓缓步出.当先一人年已四十来岁,面貌清古,颌下蓄了三绺长须,腰间挂了把宝剑,剑鞘乌沉沉的,虽是原有些花纹,却已被磨的模糊不清,显是已经了无数人手了.
那两名黑衣人早将剑收起,翻身拜下,恭声道:”参见巨子.”
(巨子?什么意思?)
这个疑问在几人心中同时闪过,却都不得其解,便连何月雪也是一脸迷茫.
这几人显是冲她而来,她却是全然不知自己在何时招惹上了这样一门对头.这两个黑衣人的武功已是不俗,却仍是如此毕恭毕敬,那为的什么”巨子”竟能将此等人物收同奴仆,又是何等人物?一片迷茫中,众人都不知该如何应付时,那几人已走近了.
那”巨子”微笑道:”吕兵,你横行皖南多年,杀人无数,手上血迹累累,依理当杀,但看在你帮我迫出何月雪的面上,饶你不死,带上你的兄弟,滚回山去吧.”
他信口说来,竟是全未将吕兵放在眼里,便连正眼看他一眼也未.
吕兵横行多年,一向凶顽惯了,那里咽得下这等恶气,虽知对手决非庸手,却终是不甘心,更何况,师苍染已是胡里胡涂的赔上了一条命,他若便这般走了,将来又如何能在江湖上抬得起头来?他此时心中已是明白,那两人是受命而来,为得只是要借自己一干人力迫那何月雪出手而已,自己显是为人利用了.
一念及此,他心下羞怒,更是难以自制,狂呼一声,挥枪而起,不要命的向那”巨子”猛扑过去.
当他方有动作时,那两名黑衣人已然警觉.手早按上剑柄,却为那”巨子”的一个眼神所阻,停在了那里.
这眼神一闪即过,极为隐密,满场人中,便只那男子一人看在眼里,却只是轻叹一声,却未动作.
那”巨子”用语不留情面,又不容手下阻止吕兵,显是已有了杀他之心,但一来吕兵恶名昭著,二来这几人身份未明,他虽有不忍之心,却终是不便出手.
那几人边说边走,原本百来步的距离,在吕兵狂怒跃出时已是只有四五十步了.
那”巨子”却连脚步也未放慢一下,神色不变,微笑道:”去.”
他身后共有三人,皆着黑衣,一个剑眉星目,二十来岁年纪;一个面色冷峻,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另一人年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面貌却要慈和的多.
那剑眉少年微微躬身,道:”是.”,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已是闪了出去.
那女子面色微变,轻声道:”好轻功.”
那男子微微颔,道:”这几人必定大有来头,多半是什么势微名家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