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孔晟屏退了自己的贴身丫头红棉,聪慧如杨雪若,焉能还不知孔晟接下来要说的话事干重大,不允许第三者在场。
“孔郎,你有话就说吧,我听着。”杨雪若柔声道。
孔晟轻叹一声:“雪若,我曾经写过一份请都金陵表,前番红棉曾带草稿回杨府被伯父发现,这事你可知晓?”
杨雪若嗯了一声:“我知道这事。当时父亲召你进府,怕就是谈论这份表文吧?”
“没错。伯父为这篇表文大发雷霆,我不得不虚言搪塞。我不瞒你,我当时有感而发写下这篇表文,托司马恩师带走由郭子仪转呈朝廷。我同样不瞒你,我写这篇表文的真正目的其实不是呼吁朝廷迁都金陵,而是试图引起皇帝陛下的关注,作为晋身台阶。”
“而这两日,我这篇表文已经在天下传开,渐渐传回江南,伯父得知消息……后面的事情,大概不需要我再说什么了。”孔晟娓娓道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梳理了一遍,而且他话语坦诚,没有向杨雪若遮掩隐瞒什么。
“孔郎,这篇表文我没有看过,但我觉得,父亲应该不会为了一篇表文就降罪于你,这背后肯定有别的什么……请郎君直言相告!”杨雪若目光沉凝,脸色微微发白。
她猜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但不敢朝那个方向去想。
孔晟叹息着:“雪若,伯父震怒的不是我的表文,而是请都金陵的想法,他更担心朝廷会采纳我的建议,真的导致迁都金陵。”
孔晟说到此处,就停顿了下去。他知道杨雪若是冰雪聪明的女孩,只要他稍加点拨,她自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杨雪若俏脸骤变得苍白无比,她清瘦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几乎站不稳。她以手掩面,肩头抖动,足见她此刻的心神震荡。
良久。
杨雪若红唇哆嗦着,她刚要张嘴说什么,却听孔晟以手横在口上,轻轻道:“雪若,慎言,你心中有数即可,不需说出口来。”
杨雪若痴痴望着孔晟,忍不住幽幽叹息一声:“孔郎,这可如何是好?”
“雪若,如今天下大势乱局虽起,安贼叛军貌似势不可挡,但用不了多久,朝廷平叛会告一段落。若是看不清局势或者误判了形势,盲目妄动,必将是天下共敌、众矢之的。”孔晟压低声音道:“雪若,你尽快回府,如果有机会的话,不妨劝劝伯父,要识时务、懂进退,免得大事不成反而祸及家人,身败名裂还要留下千古骂名!”
杨雪若的肩头再次明显颤抖了一下。对于孔晟对天下局势的分析,她深以为然。不过,这一刻,她的心太乱,根本就无法冷静思考。她从来就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野心,而思前想后,联系起父亲这些年的诸多神秘之处,她马上就明白,孔晟所言绝非空穴来风。
“雪若,你抓紧时间回府,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而且,我可以答应你,无论你伯父如何待我,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孔晟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杨雪若心内感动,深深凝望了孔晟一眼,然后掩面疾走而去。
孔晟再次叹了口气,缓缓趺坐在地上,任凭思绪如麻,却还是慢慢闭上眼睛,准备再次入定,修炼司马承祯传授给他的内息之术。
对于自己的安危,他从未有太大的担心。他料杨奇不可能真的对他下毒手,他将自己打入大牢无非是宣泄他内心深处的愤怒和不安罢了——过几日,他自会将自己放出。至少在得到朝廷那边的明确消息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而或许用不了多久,自己时来运转的机会就来了。到了那时,杨奇就再也无法掌控他的命运——孔晟想到此节,心头就下意识地为之振奋。
回到杨府的杨雪若彻夜无眠。她焦心烦躁不安之极,有心要当面找上父亲劝他“逆海无边回头是岸”,但聪慧如她,也很清楚,若是她真的直言相谏,引发父亲的暴怒如海是小事,她更担心因此触发父亲对孔晟生出杀机来。
事干重大,又无法跟身边的人商讨,连母亲郑氏她都不敢透露半分,泰山一般的重担压得女孩几乎喘不动气。郑氏来探视,见她脸色煞白神情憔悴,还当她是为了孔晟的安全忧思难忘,就忍不住宽慰她道:“乖女,你父亲在气头上,等他消了气,阿娘去帮你求情,让他放那小厮出来就是啦,你可不要憋坏了身子!”
杨雪若幽幽叹息着,别过脸去,没有接母亲的话茬。
父亲城府深沉,他行事缜密,这种事他绝不会让母亲知悉半点风声。而纵然她此刻跟郑氏坦白,恐怕郑氏也不能接受、更不会相信,反而搅闹出一场风波来。
若是风声传出去一丝半点,杨家就将面临万劫不复。
郑氏不知就里,又宽慰了几句,见女儿神色恍惚,以为她困倦就起身离开,临走时叮嘱红棉好小心伺候着,如果杨雪若有个什么好歹,她们这一院的婢女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包括刚进府的柳心如和甜儿在内。
其实,这个当口,柳心如和甜儿就拜伏在杨雪若身后的一侧地毯上,郑氏这个杨府夫人进门,她们看都不敢看一眼,就拜在地上不敢起身。
待郑氏走了,红棉这才看到柳心如和甜儿如此,忍不住苦笑一声:“心如姐姐,甜儿妹妹,夫人走了,你们起来吧,别跪坏了身子!”
柳心如这才扯着甜儿的衣襟两人并肩起身,脸上的惊慌之色稍定。两人刚进高门豪府,深知杨家规矩森严,若是逾越半点,就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这几日柳心如诚惶诚恐噤若寒蝉,从不敢妄言、妄行。
杨雪若瞥了柳心如和甜儿一眼,摇了摇头,她满腹愁肠无处诉说,尽管知道两女此刻的拘谨,也是没有精力去管。
“红棉,你去叮嘱一下监房的看守,给孔郎送些吃食过去,警告他们,若是让孔郎在里面受苦,我饶不了他们!”杨雪若摆了摆手,又疲倦地卧倒在软榻之上,甜儿赶紧乖巧地上前去为她覆盖上了松软的毛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