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彪李虎建议孔晟移军宁陵,但孔晟没有同意,他依旧要退守白沙涡这座废弃的要塞,让所属部将都有些想不明白。跟随孔晟时间日久,他们越加觉得眼前这个威严的年轻主将、朝廷昭命县令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不可捉摸。
孔晟没有解释自己的用意。
这其实只是他的一种预感。
他预感到雍丘的令狐潮不会对他吃掉杨朝宗而坐视不管,或许真的会率军来战。事实上,他的预感没有错,令狐潮本就打着坐收渔人之利的算盘,只是令狐潮没有料到孔晟这边会结束战斗这么快,等他率军奔袭到宁陵西北方向,得到消息孔晟已经斩杀了杨朝宗。
令狐潮是一个阴险狡诈的人,多疑善变。他暂时摸不清这一支睢阳军到底有多少人马,在这一线又究竟是否有埋伏,不敢轻易主动发起进攻,只命令所部隐藏在桃陵窥伺。
令狐潮担心张巡会派出伏兵数支,通过剿灭杨朝宗残部来引诱自己出战。若是如此,雍丘就危矣。
其实令狐潮真是不了解张巡。张巡虽然通晓兵法韬略,又善于指挥作战,事实上也打了几个漂亮仗,给了来犯叛军迎头痛击。只是张巡骨子里不是一个具有冒险精神的人,他不可能冒着深陷叛军重围的危险,派主力离开睢阳去进攻雍丘,因为一旦力量分散,睢阳就有失陷之危。
失去了睢阳这个大本营,张巡所部即便拿下雍丘又能如何。与睢阳相比,雍丘不过是一座小城。不具备长期与叛军抗衡的防卫力量。
一名探马急匆匆走进透风撒气的议事堂。单膝跪地报道:“禀报孔县令。桃陵有叛军千余人潜伏扎营,打着令狐潮的大旗,应该是雍丘所部。”
这是孔晟撒出去的众多探马中的一个。与其他的唐军主将相比,甚至是与张巡相比,孔晟更重视情报搜集和信息来源。不足千人的军队,他已经派遣出去了数十名哨探。日后,他甚至在考虑可以组建一个情报营,专司情报搜集和探路信息。由穆长风来统领。
孔晟脸色一变,挥了挥手:“果然不出我的预料,雍丘的令狐潮在背后虎视眈眈,若是我们轻易进驻宁陵或者挺进西北的纵深方向,他一定会在我们背后狠狠地捅一刀子!”
李彪神色凝重,轻轻道:“孔县令,如果仅仅是令狐潮的一千人其实不足为虑,我担心的是济阴郡的高承义。若是高承义率军来攻,我们就只能退回睢阳。”
高承义与雍丘的令狐潮不同。在这场战乱中,高承义一直在小心翼翼地保存自己的军事力量。没有与官军进行太大规模的正面战争,他麾下的一万多兵马养精蓄锐多时。若是他率军出击,再加上雍丘的令狐潮侧面合围,不要说孔晟这不足数百人,就是再来数千人,也不是高承义的对手。
孔晟淡然一笑:“李彪,济阴郡的高承义其实是最不需要考虑的。此人为人谨慎,一直在保存实力和经营自己的地盘,他不会轻易离开济阴郡进攻河南。况且,还有江北的虢王军马在旁震慑,我断定高承义百分百不会出兵。”
李虎抬头道:“孔县令,既然如此,那我们还顾忌什么?直接整军出击,奔袭桃陵,灭了令狐潮再说!他们的军力虽然比我们略多,但我们也不会怕了他!”
孔晟摇摇头:“不,我们不宜跟令狐潮正面作战。不是怕了他,而是没有必要。传我的军令,绕行宁陵,奔袭雍丘!”
孔晟声音一落,众人一惊,谁都没有想到孔晟会做出这种决定。明摆着,攻击令狐潮潜伏在桃陵的一千人马要比进攻雍丘城更有成功的可能,但他却选择进攻雍丘。
但军队就是军队,主将的军令高于一切。尽管众人都有疑惑甚至是不满,却不能公开违抗军令,各自起身应诺。
众人默默而出,只有南勇向孔晟暗暗投过意味深长的一瞥。在场部将中,或者只有南勇才隐隐猜出了孔晟的真正战略意图,奔袭雍丘就一定是进攻雍丘吗?令狐潮如果发现孔晟率军奔袭雍丘,必然的反应就是立即带人回撤。
而这个时候,孔晟或与之正面作战或从容设伏,吞下令狐潮这一千人的胜算会更大。
孔晟清澈深邃的目光与南勇的目光有过短暂的交汇。
孔晟淡然一笑,挥了挥手:“我军行军一应后勤辎重事务,都交给南将军了。”
南勇躬身道:“末将遵命!”
一个时辰后。薄暮的夕阳下,孔晟军顶着寒风疾驰西进,绕行宁陵。令狐潮得到禀报大吃一惊,他来不及判断消息的真伪,就立即下令撤回雍丘,务必要在睢阳军抵达雍丘前班师回城。
双方都是连夜赶路。令狐潮返回雍丘是直线距离,而孔晟军马则绕行了数十里,但孔晟军以骑兵为主速度更快,此消彼长之下,其实进度都差不多。眼见雍丘城进入视野,城墙上大燕和镶嵌有令狐二字的军旗高高飘扬,令狐潮这才松了一口气,认为睢阳军还远远落在后面,就传令准备从容进城防卫。
此刻的雍丘城是一座县城,位于河南道通往京师关洛的交通要道上,左侧是山丘,右侧是广阔的平原,汹涌澎湃的黄河则绕着雍丘古城奔流而过。雍丘位于燕军在河南势力范围的中心点上,可进可退,可攻可守,所以一直被叛军所看重。
先前,张巡在此坚守多时,与令狐潮前前后后大大小小交战数十次。后来,张巡见势不妙,主动放弃雍丘前往睢阳与许远合兵一处。
燕军在雍丘其实没有设有粮仓。燕军在北方的一个重要的粮仓设在了雍丘往西百余里的一处要塞中,屯重兵守卫,那才是河南道所有贼兵的主要粮草来源。至于雍丘的粮草,是令狐潮昔日兵力强悍时从宁陵、夏邑、济阴郡乃至亳州等地民间掳掠逐步囤积而来,这是令狐潮安身立命的本钱,也是他赖以向大燕朝廷索官要爵的资本。
只是让令狐潮意外和愤怒的是,前不久,安禄山那边突然传令从河南道各地抽调军马回防关洛,其中就包括了令狐潮麾下被抽走的八千多人。令狐潮不敢反抗不从,只得咬牙率仅存的两千人如履薄冰地守在雍丘,派人向济阴郡的高承义请求支援。
高承义在表面上虽然同意与令狐潮订立攻守同盟,但实际上根本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只要不触及他的势力范围和根本利益,他这夯货不会出兵多管闲事。
至于其他各城的小股叛军首脑,或者各怀鬼胎,或者推搪敷衍,战乱当头,大家打的都是保存自己的算盘,谁去管谁的死活?这也没有什么错,如果连小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功名利禄?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投诚的唐军将领和地方官。要让这些人为了所谓大燕朝廷的江山大业去奉献生命、牺牲个人利益,那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表面上河南道的绝大多数地域为叛军占据,睢阳渐成一座孤城,局势岌岌可危;但从深层次看,叛军的势力各自为政、几乎就是一盘散沙,很难形成统一战略行动的大格局。这是孔晟敢率数百骑兵离开睢阳奔袭雍丘的关键因素。
孔晟的人马潜伏在山丘下的密林中,偃旗息鼓,肃然而立,凝望着对面官道上,令狐潮的人马正在集结列队,准备返回雍丘城。
孔晟默然无语,目光凝重。而站在他身后的雷霆进三兄弟、李彪李虎等人的呼吸明显有些粗重,神色都有点懊恼。他们本想赶在令狐潮的人退回雍丘之前打一次伏击,给令狐潮一点颜色看看,也打出己方军马的威名来。结果不料令狐潮部下行军的速度很快,与他们两个方向一前一后、一左一右进入雍丘境内,来不及做出伏击的准备。
雍丘还有一千守军,那是令狐潮的麾下。在雍丘城前进攻令狐潮的军马,显然极为不智。人家城里城外一起夹击围攻,己方这数百人肯定全军覆灭,毫无疑问。
“退军吧。”李彪拱手道。
雷霆进也建议道:“就凭我们这数百人去进攻雍丘,与送死没有什么区别,不如先退回宁陵,再做打算。”
南勇则目光炯炯地望向了孔晟。
这个时候,他心头突然泛起一个疯狂的念头,他认为孔晟或许会做出惊人的决定,冒险率军进攻令狐潮长途跋涉班师回城的这一千人,打对方一个措不及防。
果然,孔晟嘴角浮起一抹果决的弧度,他断然挥了挥手沉声道:“南勇,你率百人作为后援,留在此地摇旗呐喊,为我军擂鼓助威,若是雍丘城中出兵救援令狐潮,你再率军掩杀过去,掩护我军撤离雍丘。”
“其余众将和全军都有,随我出战!”孔晟断喝一声,命人牵过追风来,翻身上马,又从两名亲军手里接过了方天画戟。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