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系毅然进宫面圣。
接近黄昏时分,按照常理,宫门眼看就要关闭,寻常人等是不允许在这个时辰进宫的。但李系是皇子,而且还是地位不低的皇次子,刚刚被册封为赵王,所以,把守宫门的黄门太监和禁军将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例规封禁,是为了保护皇帝及其嫔妃的安全。但皇帝的儿子进宫进老子,这也是人伦之常,没有人会太过较真。
夕阳的余晖懒洋洋地铺洒下来,给宫径两侧的竹林花木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光,而阵阵西北风吹过,带来轻微的凉意。接近深秋时节,长安城中的气温其实渐渐降了下来。
李系疾步而行,他知道这个时候,皇帝一定是在大明宫的紫宸殿准备用晚膳。恢宏的大明宫内空荡荡地,鲜能见到行走的宫女或者太监,只有那隐蔽在暗处的禁军宿卫时不时向李系投过关注的一瞥。
皇宫内的太监宫女在战乱中损失大半,多数死于叛军之手,少数流亡乡里不知所踪。如今的皇帝虽然还朝,但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人数太少,比起昔年盛状差的太多,只能满足皇帝的基本需求。
当然,用不了多久,皇宫内的宫女太监又会渐渐人满为患。这些宫内事务之前由鱼朝恩全权督办,现在又被皇帝交给了李辅国。这是鱼朝恩和李辅国矛盾滋生的一个关键因素。
李系正行走间,过了含元殿,迎面就撞上了张皇后和她的两个儿子。兴王李昭、定王李侗。两个十几岁眉清目秀的少年中规中矩地跟在母亲身后低眉垂眼。完全没有少年人活泼开朗的天性风格。
张皇后慢慢停下脚步。斜眼扫了李系一眼。
李系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上前去大礼参拜了下去:“儿臣拜见皇后娘娘!”
张皇后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赵王,免礼,这是何往啊?”
李系起身恭谨地笑着,刚要解释两句,却听身后又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而一个低沉的男中音旋即响起:“臣拜见皇后娘娘!”
李系扭头一看,竟然是楚王李俶。李俶神态端方,神色平静,矜持着向张氏躬身见礼。
与李系自称儿臣不同,李俶只愿意称一个臣字,这当然也不为过,因为张氏并非李俶的生身母亲。而且,掌握大权、眼看就要封为皇太子的李俶,面对张氏,在神态上也要比李系更有底气。
张氏长长的柳眉一挑。淡淡道:“楚王身兼天下兵马大元帅,又为大唐社稷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本宫可不敢当楚王殿下如此大礼。”
张氏这话,其实就流露出几分不满。但李俶其实也并不是太在乎张氏的态度。对于太子之位,李俶是志在必得,而现在长安兵权全部都在他的手上,他的权力威望和战功都已经到达巅峰,皇帝不立他为储君,也无法向天下臣民交代。
所以,张氏这个刚刚册封起来的身后缺乏背景支撑的新皇后,李俶只是保持着基本的礼数。
李俶向张氏躬身笑了笑,又起身转头望向了李系,目光渐渐变得阴沉锋锐起来:“二弟进宫所为何来?”
李系心里冷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大哥,我进宫来向父皇和皇后娘娘请安!”
李俶轻轻冷笑一声:“本王一直都没想到,二弟竟然很会做人呢。听说那孔晟抵京就被二弟收入府中做了食客?二弟招徕人的手段真是令人钦佩,这孔晟为了二弟竟然连本王的面子都不给!”
李俶这话其实就是诛心之言了,轻描淡写地就给李系下了一个危险的套。
李系面色一紧,沉声道:“大哥,孔晟乃是朝廷重臣,父皇钦点的天子门生,岂能变成小弟府上的食客?只是小弟见孔晟在长安居无定所,就请他在府上暂住几日等候父皇召见罢了。”
李俶仰天打了个哈哈,旋即冷冷道:“本王被父皇召见,有军国大事商议,二弟若是无事,就先回吧,明日再来向父皇请安!”
说完,李俶扬长而去,直奔紫宸殿。
李系脸色一变,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下了脚步。他知道自己这番既然撞上了李俶,即便是见了皇帝也难以开口为孔晟进言,只能改日再说了。
他有些失望地转身过来。这个时候,李昭和李侗这才笑吟吟地上前来向他问候道:“见过二哥!”
李系笑着向李昭和李侗点点头:“十二弟、十三弟,改日出宫去二哥府上聚聚,二哥那里有西域过来的上等葡萄酒,你们尝尝鲜!”
李系又向张氏恭谨道:“儿臣明日也给娘娘送几坛进宫,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张氏微微笑着,向李系颔首。然后,张氏就带着李昭和李侗渐渐行去。
与李俶相比,张氏自然对李系的印象更好一些。但反过来说,在张氏心目中的地位,李系却是无法跟李俶相提并论的。
李俶是皇长子,又掌握兵权,明摆着要被立为储君,在大唐地位举足轻重。只是李俶的高傲让张氏心里很不爽,但不爽归不爽,却也不敢表现出来。
现在皇帝都对李俶礼让三分,何况是她这个地位不稳的皇后呢。
李俶奉召见驾,李系只得郁闷而返。
翌日早朝后,朝中突然传出消息来,说是皇帝已经准备改封李俶为成王,加半幅銮驾并仪同三司。消息一出,满朝皆惊,这不仅意味着李俶的权势上升到了一个极致,同时也意味着他即将被册封为储君。
正式的昭命没有下,但据说皇帝在朝会上提过了,而满朝文武反对者极其稀少。李系等人固然烦躁,却也无可奈何。
孔晟在赵王府中从慕容冲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不过,孔晟并没有太过惊讶。因为李俶本来就是代宗李豫,历史上李亨之后的大唐皇帝,他被封为储君太正常不过了。
这是本原的历史轨迹。
慕容冲暗暗观察着孔晟的神色变化,见他并无惊讶之色,不由摇头叹息一声,试探着道:“孔大人,楚王如今权势正盛,满朝文武无不趋之若鹜,先前楚王先后两次邀请你过府一见,你……”
孔晟笑了笑,拱拱手道:“慕容兄,孔某与楚王殿下一不相识,二无渊源,再者孔某并无攀权附贵之心,见与不见其实无关紧要了。”
慕容冲眼珠子一转:“楚王……”
慕容冲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孔晟生生打断了:“慕容兄,孔某出去转转,还请慕容兄向赵王殿下通报一声。”
说完,孔晟转身就走。
孔晟不愿意再跟慕容冲扯这种敏感的话题了。原本,李俶邀请他过去,他去一趟而言未尝不可,但密见了皇帝一面之后,皇帝的暗示和警告言犹在耳,孔晟心知肚明,皇帝不愿意让他跟任何一个皇子走得太近,尤其是风头正盛的皇长子李俶。
只能效忠于皇帝一人。这是皇帝的真正用意。
所以,李俶派长子李适过来延揽,他称病婉拒。得罪李俶总比触怒皇帝要好——事实上,如果皇帝的安排成为现实,孔晟在朝中恐怕就要做一个独来独往的孤臣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