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竣,你没事吧?”
大踏着步走进房里的,是拓拔鹰魁梧的身形。
“是你。”望见来人,宇文竣眼也不抬地躺回床榻上,将手放在脑后。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以为是她。
会连门也不敲就进到他寝房里的,除了鹰,就只有她。
不过就算有门,恐怕她也不懂得怎么用吧?他忍不住自嘲。天知道他竟爱上了一个会在他面前消失的女人!
爱。
是的。他爱上了她,但现在他却该死的不想用这样的字眼!
“怎么,不欢迎?”拓拔鹰双手环胸,站在他的床榻前。“外头突然流传着许多跟你有关的传闻,所以我过来看看。”他打量着他。“看样子,传闻倒是有几分真实。”
“什么传闻?”宇文竣干脆整个人坐起,脸色难看至极。
拓拔鹰走近他,仔细地端详起来。“外头传说,你因为失去了……呕……这么说吧,失去了你的‘天赋异禀’,所以现在躲在房里不敢出门见人了。”不过,他倒是不怎么相信这样的传闻。
就算是事实,宇文竣这打不死的蟑螂也不可能因此而不敢见人。
“这我自然明白。”身为好友,拓拔鹰关心的自然不是那些蜚短流长。“怎么,有心烦的事儿?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宇文竣沉吟半晌,才正色道:“鹰,替我找一个人。”
果然,拓拔鹰扬眉。“鲜卑境内,还有什么人是你宇文竣找不到的?”这倒令他有些惊讶。“该不会是那天,让你没能上早朝的那个女人?”
宇文竣顿时沉默下来。
拓拔鹰有着些微的讶异。头一回,他发现竣竟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如此伤神,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没错,我是找不到她。她竟然整个人平空消失在我面前,什么都不曾留下。”他懊恼地褒头发。而且是两次。
“平空消失?”拓拔鹰忍不住问。“竣,你……还好吧?”
面对好友这样的反应,他暗自心惊。向来,竣一直是游戏人间的,从未有任何一个女人能上得了他的心,现在他不仅为这个女人憔悴,而且还说出这样……不正常的话。
“百合。你听过这个名字没有?”宇文竣答非所问。事实上,他根本无心回答鹰的问题。“一个叫百合的女人,总是出没在月湖湖畔,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查不到!”
“百合?月湖畔?”拓拔鹰皱眉。月湖畔是族人的禁地,一个普通女子,怎可能出现在那儿?“你在月湖遇见她?”竣会到那个地方,他并不意外,但其他人……拓拔鹰。“除了白塔下一任巫女叫元百合外,我不知道还有哪个叫百合的女人,或许……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派人去找找……”
“白塔巫女?”这样的名词让宇文竣心头一凛。
“竣,你该不会以为……”看见好友脸上的神色,拓拔鹰的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但,巫女是不被允许出塔的……”
“不!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宇文竣坚决地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巫女出塔,只有死罪一条。而且,如果她是巫女的话,她的一生,便只有三十六年,她的一生,更不可能拥有人世间的倩爱……不,不可能是她!
“竣,需要我帮忙……”
“不用了。”宇文竣。“这事,我自己会处理。而且,我会想办法……找到她。”
拓拔鹰双臂环胸,看着好友难得一见的神情。“她捉住你了,对不?”
宇文竣一怔,却没做任何回答。
白塔巫女……会是她吗?头一次,在鹰的面前,他有了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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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过了今天,就是你继任巫女的日子了。”
白姨并未发现她的失踪。百合低垂着眼睫,像是在听从白姨的训示。然而,她的一颗心,却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天微亮,她瞬间施法回到了白塔。穿戴好一切才发现,白姨仍在房里未曾醒来,甚至,根本没有发现她昨晚的失踪。
她心惊,却放下了一颗心。但令她疑惑的是,每天这个时候,白姨早已醒来修习巫女的功课,而今天,却反常地晏起了。
白姨是真的睡熟了?还是——不愿揭穿她的秘密?望着白姨严肃的神情,她完全猜不透白姨在想些什么。
而他——现在又在想些什么呢?
忆起她消失前,他那愤怒的眼神和怒吼,想必,他是非常生气了。
“百合!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白姨声色俱厉。
“我……”百合这才回过视野来,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白姨,我…”
瞧见她这模样,白姨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我该说的,你都已经知道了,再多说这些,也不过是让我自己安心罢了。”
“白姨,您放心,我会记好该做的事,做一个称职的巫女的。”她再次保证,向白姨,也向自己。
一错再错,她不能容许自己再错下去了。他怎可能对她有真心,就算有,她又有可能出塔与他日夜相处吗?
想起他与别的女人……她冷了心。那样的男人,怎可能只忠于一个女人。思及他在床第间的温柔、他的俊美,和那如神只般健美的体魄,一阵脸红心跳攫住了她。
“你知道就好。”白姨语重心长地点头。“但百合,白姨还是得提醒你。将来无论遇上什么事,就算那些事有多令你难过,你都不可以忘记自己是白塔巫女的身份。记得,做好你必须做的,这是巫女的宿命,明白吗?”
百合点了点头。但隐约间,却对白姨这番话有着不祥的预感。
“好。明白就好。”白姨拉过她的手。“来吧,让我们为这次的祭典,做最后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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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果真成为一个完全的禁欲者了。
不是没有,而是完全提不起兴致。只因为——她。
向来,他是一个崇尚感官的人。
所有看不见的东西,身体感觉不到的情感、信仰及精神,对他来说,都是多余且不真实的。对他来说,唯有能碰到、闻到、看到、听到、接触到的人事物,才是他所感兴趣的。
因此,他总是让身体引领他的生活,包括他的和感官的一切。
对于那些需要用到“感觉”的事物,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处理。然而现在,事情却突然起了变化。当他对身体的需求不再感兴趣时,却突然发现,以前从未有时间静下来多想的事,全都在这一刻活跃起来。
她是他唯一的女人,也是唯一令他无法捉摸的女人。搜遍整个鲜卑,都没有她的丝毫下落。唯一剩下的,就只有白塔了。
这些日子,为了祭典的准备,他进出白塔不下二十次。然而,每一次都只停在塔顶的大门外,从来未曾真正踏进塔内一步。塔里的女人总是以声音指示他将东西放下,隔着塔门,空旷的塔内不时有着回音,他始终听不真切那女人的声音。一直以来,与他无关的事,他从不多加过问。
而现在,他却改变主意了。
走出寝房,他朝着白塔的方向前进。
百合,迷惑他心神的巫女,也会是白塔里的巫女吗?他不愿相信这样的可能,却又有着深深的忧虑。
白塔里有两个女人,一个是现任的巫女,另一个,则是下一任的巫女。元论是哪一个,只要其中有一个是百合,一切都将变得难以收拾。
不让鹰插手这件事,正因这是他至大的忧虑之一。如果,他的百合真是鲜卑的白塔巫女,那么,让身为鲜卑王的鹰知道这一切,百合唯有死路一条。
他的百合。
这样的想法,令他的心微微震动。
为了百合,无论那样的可能性有多微乎其微,他都不可能让它发生。
“宇文将军,三更半夜的,上哪儿去啊?”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
宇文竣不觉皱起了眉头。
他最近的运气还真差。这种时候,这女人在这儿做什么?她又是怎么躲过他灵敏的听力的?
“奇怪了。”女人背着手、绕着他上下打量着。“通常这个时候,你不是窝在女人堆里,要不就是倒在‘休养’,怎么这会儿,却往没人的方向走去呢?该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这实在有点不寻常。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真该死,什么人不碰上,却偏让他遇上这令人厌恶的女人。“佳满,”宇文竣沉下一张脸。“我在什么时候、想做什么。要上哪儿去,都不属于你管辖的范围吧?你要有时间,劝你还是去找你喜欢的鹰吧,看看他会不会有空理你,或是——想不想理你。”他刻意讥刺。
贺楼佳满是鹰的义妹,严格说来,也是皇族的一份子。然而她的一言一行,却是出了名的令人不敢领教。
鲜卑境内,没有人不知道她对鹰情有独钟。
自鹰即位以来,她便幻想着自己有一天可以成为鲜卑的王后,甚至,还联合一群女人,排挤欺压所有对鹰抱有希望的女人。只可惜,鹰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太清楚,若不是看在义父的情分上,鹰也不可能对她的所作所为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然而那是鹰的作风,若换作是他,绝不会对这样的女人多假辞色。
就像现在。
“你——”知道宇文竣刻意地讥讽她自作多情,贺楼佳满恼羞成怒。“宇文竣,你好样儿的!敢跟我作对?你最好给我小心点,哪天要是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里,我绝对要让你吃不完兜着住”她话中有话地喊道。
宇文竣眯起眼,双手环胸道:“是吗?那么,等哪天你当上了鲜卑的王后,而我又真不幸有把柄落在你手里的时候,你再来好好整治我吧!”
纵然知道得罪她对他并没有好处,但他却无法忍受她那嚣张的气焰和不可一世的态度。鹰不想理她,他倒还想教训她呢!
“宇文竣!”贺楼佳满尖叫着。“你最好一辈子都不举!”
无视于对方的怒气,宇文竣径自往白塔的方向走去。
果然,她是听到了有关他的传闻而来一探究竟的。他与她素来不和,而以这女人的个性,眼见敌人的命门在自己眼前,怎有不来戳上一戳的道理。
可她却忘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
真是好极了。他无奈地笑。看来,有关他的流言已是人尽皆知。不过这并不是他眼前所关心的重点。只要找到她,无论传闻对他有多不利,他都无所谓。
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他继续往高塔前进。
女人,真是祸水。
而他偏爱上了个全然无法掌控的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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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
高塔。
他无声地窜上,在白塔上飞跃着。无月的夜,正好可以让他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夜探白塔。
本来,他是可以等到明日祭塔时,和鹰一块儿上去看个究竟,但他等不了。事实上,他一刻都不能再多等了。
向来,白塔巫女是住在最高的塔顶,隔着一千零八百阶的楼梯,与世隔绝。当然,这回他可不会蠢到真去爬那些阶梯。使出轻功,轻松地飞跃上塔,只要脚下有东西站,他便可以一层层直达顶尖。
到了!
他攀住窗缘,调节呼吸,然后探看里面的情况。
一片阒黑。
从来,他都不曾注意过这座白塔,更不曾想到里头会住着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现在看来,这白塔里、比他所想得要大得多。
轻推开窗口,他悄悄落进塔内,摸索着可能的方向。此时,隐约自云层中透出的月光洒人塔内,让他稍稍可辨别塔里的方向。
塔中央,是个祭坛。通大的屋顶,顶上是透明的屋同隐约的月光便是自尖顶直透屋内。但除此之外,塔里甚至没有一丝烛光。
难道,巫女都不怕黑的吗?他微微扬眉。
左右各有一扇房门,他不大确定哪一间才是正确的.出于直觉地,他先选择了右边那扇门。
咿——呀——
推门进去,纵然极小心,但老旧的房门仍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他倏地停下动作。床榻上躺着一个身影,然而这样的声响却未曾扰醒她。
她。
是的。床榻上明显躺着的是一个女人。他的心跳在瞬间加快。信步上前,却又在接近时,犹豫地停了下来。是她吗?他有些忐忑。如果是,他该——拿她怎么办?
他屏息靠近。月光,恰恰好落在床榻上。
喝!他整个身子猛地一震。旋即,才又恢复了放松的姿态。
望着床榻上清楚的人影,半晌,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再转身步出房间,重循原来的路子回去时,他脚下的步子异常轻快。
原来,白塔巫女是个年近四十的苍白女人,而不是他所以为的她。
他整个儿松了一口气。但旋即,想起了另一间房里的巫女,他的神情转为凝重。缓缓旋身,他转向左边的房门。
喀啦——突如其来的声响令他停下了动作。
他犹豫着,不确定该不该继续留下查看另一个可能性。但越来越清楚的脚步声却逼得他不得不立即作出决定。
该死!他不能被发现。如果对方不是百合,他就闯下大祸了。但如果是呢……
没有时间了。转向一旁的窗子,他半跨出白塔。
不。百合应该不会是白塔巫女才对。至少,他已经排除了其中一个可能,剩下一个……应该不至于这么凑巧吧?他试图令自己安心。
或许除了白塔巫女之外,还有其他没人知道的巫女存在;也或许,她根本不是巫女,只是具有一些特殊的异能。
没错。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他跃出窗子,顺手半掩上窗。
如果她不是白塔巫女,那么现在,他该上哪儿去找她呢?这又是另一个让他伤透脑筋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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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无眠的夜,神坛处传来的声响,令她惊醒。白塔之中,会有什么人出现在这儿?她起身,披上御寒的衣物,推开房门。
走进神坛,空荡荡的地方,只有未关的窗子飘进些细雨。
窗子怎么会没关呢?她微微皱眉,上前顺手关上。记得临睡前,她确实守上了,怎么会……一股熟悉的气味扑向她鼻间,霎时,出现在她脑海的,是他英挺的身形。
不。她猛力地,似乎这样就可以摇走他的身影。但挥之不去的影子,却令她惊慌无措。难道,她真的忘不了他?连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高塔,都会令她感觉到他的存在。
她环住自己,转向白姨的寝房,稍稍打开房门。“白姨,你睡了吗?”她轻声问。
经过了今早的仪式,她一直感到身上有股力量,源源窜出,这令她无法人眠。当然,原因不只如此。
她不敢入矛因为她害怕在睡梦中,她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她需要跟白姨谈谈。
没有人回应。“白姨,我睡不着,想跟你说说话好吗?”她走进房里,靠近白姨的床榻。心中有些忐忑,却也发现,白姨睡得比往日都沉。“白姨?”
月光落在白姨的身上。
百合微微揪紧了眉心。“白姨?”她伸手去推,察觉有些不对。白姨是病了吗?为什么脸色这样苍白?
当她的手触碰到白姨身躯的那一刹那,她整个人仿佛遭到雷殛。倏地缩回了手。“白姨?!”她捧住胸口,无法相信触到的冰冷。“白姨,你醒醒!白姨,你别吓我!你怎么了,白姨——”她推着床榻上已无反应的身子,心上冷到极点。
蓦地,一纸书信自白姨枕旁飘下。
百合抓起信纸,迅速地读着——
百合:
这是白姨为你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别伤心、也别难过,所有的巫女,都有相同的宿命。唯有如此,白塔巫女的灵力才能完整地传下去。
祭典过后,就是你必须听从神谕,找出下一任巫女,将她抚养成人的时刻。十八年后,就像白姨为你所做的一样,将这样的使命继续传下去。
记住,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别忘了你巫女的身份。
容白姨再提醒你一次。
无心、无情、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巫女。
“白姨——”信,自她手中滑落。她无法置信地扑向白姨,哭倒在她身上。
凄厉的哭喊自白塔传出。新任的白塔巫女元百合,扑伏在前任巫女的尸身上,无法遏抑地痛哭失声。
最后的仪式——
难怪白姨会那样反常,而她却只顾着自己,全然没有察觉到白姨的异样。为什么?为什么巫女的命运必须如此?天知道她宁愿放弃巫女的身份,也不愿白姨为了她而牺牲自己啊!生平第一次,她痛恨自己是个巫女。
失去了白姨。就算她成为真正的巫女,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宿命?
还是——上天给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