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邪之心停在了空中,停在了刺眼的光茫之中,红光渐渐飘散,恢复了最原始的模样。
那是一柄银色的小剑,精巧无比,大约只有五厘米左右。
她看着那柄剑,忽然就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道声音。
“这是我铸造了最后一柄剑,是留给你母亲的。”
光明之中,多了一张模糊的面孔,目光冷硬,看着她双眼的时候,并不是很专注。
“可惜当年结盟的时候出了些乱子,她也不知所踪,那时候,她还很小,在襁褓之中,软糯糯的…..王说这是他下一任的继承人,命我将妖玺中切下一块,给她铸造一柄天下无双的剑。”
那双眼睛渐渐变的温柔,透过她的面容看向某处,赵区区心神一震,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红河。
“穷尽后半生的精力,铸造了这把剑,可惜…再没有看见他的主人,不能亲手赠与她,游荡在这不见天日的密林,终日惶惶,惶惶终日,似乎看不见任何希望。”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停在光芒之中的面容开始有些落寞。
“你不用等了,她已经…死了。”她艰涩说出了这句话,眼底有些酸涩。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莫邪的这种执着。
一个铸剑师,一个剑法卓越的男人,下半生竟只为了等一个人。
“死了?”
那目光变得有些茫然,显然是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
赵区区目光一闪,抬起头,认真说道,“是的。所以你不用再等了,她长大之后,出落的很好,遇上了一个很好的男人,成亲了,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这一生无忧无虑….她过得很好。”
她将周语的一生做了一个美图。去掉那些令人唏嘘的往事。将美好放大了数十倍,然后讲给了这个等了她许久的男人听。
希望他可以放下执念,不用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环境继续游荡。如同孤魂一般,这样的日子,活人尚且忍得艰难,更何况终日日困在剑心的他。
莫邪静静的看着她。听完这段话之后,沉默了许久。
倏而。他微微一笑,冷硬的面容竟泛起几分慈爱。
赵区区也回笑看着他。
很温暖,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忠诚而且坚守自己诺言不变的妖族。
她感受到的亲切无法言语,只能用笑容来传递这种美好的感觉。
莫邪轻声说道。“既然她不能等到这把剑,那就给你吧…..殿下。”
最后两个字一落,赵区区心神一震。这句殿下,是她听见最真诚的一次称呼了。莫邪是忠于妖王一脉的,宁可牺牲性命也会完成当年的誓言。
他的这句尊称也第一次让她的肩膀开始沉重起来,。
她看着那双渐渐消失的双眼,跪了下来,双手举过头顶,虔诚的接过了那道银色小剑。
“以我之名,愿你这一世凤凰涅槃,问鼎大道。”
声音带着些许魔力,她忽然感觉从头到尾,一片清朗。
不符合小剑长度的重量压在了双手之上,一阵冰凉。
赵区区缓缓站了起来,目送那抹执念最后的离去。
“也愿你六道轮回,世世安康,无忧无虑。”
她垂头,默默说道。
………….
…….
如同完成了莫种仪式,金乌的光芒消失的时候,带了些许余温,折射在身上的时候,感觉异常舒服。
她端详着手中的银色小剑,微微一笑。
“不给它起个名字么?”周浣呢喃说道,目光满是欣赏,“这么漂亮精致的剑,没有名字多可惜。”
她握着手中那把剑,轻声说道,“母亲名字中有个语字,那便叫不语吧。”
取得很随意,周浣先是皱了一下眉头,随即叹了口气,说道,“随你,反正不是我娘的东西。”
赵区区一笑,拍了一下他肩膀。
越清辙缓步走了上来,看着她,说道,“虽然会很为难你,但是,请求你将这柄剑借给我们一段时间。”
赵区区脸色一变,下意识想拒绝,余光一瞥,又看见了周浣纠结的面容。
她止住口,想了一会,明白了越清辙的意思。
莫邪之心,也就是不语之剑,现在是在她的手上,也就是这次试练的最终胜利品,按照程序,他们应该一齐回天启院,交上不语,享受这次年考所得到的一切奖品。可事情总是不按常规发展,他们这个队伍走到现在已经四分五裂,她是属于红河的妖族,他们依旧是修行界的天之骄子,两种身份,互相排斥,她不能再回去了,也正式告别了这次试练,莫邪之心是属于她个人的,与整个队伍没有关系。
越清辙第一时间分析了利弊,选择一个相对和气一些的方法,说的是借…真的已经很温和了。
赵区区一笑,黛眉扬起,说道,“什么时候还?”
越清辙皱眉,目光中多了些许为难。
交上不语之后,那便是副院长所能决定的事了,她如何敢定一个时间还给赵区区?更何况,此次一别,山长水远,可能再也不会相遇,她...如何还?
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
“初次相见,是在不虚山,一身红衣凛然,我似乎看见了另外一个第五晨涧,后来有缘,同住一个屋檐之下,研习修行一事,其乐融融,我以为时光就会这样止住,我们会成为好朋友,共赴修行盛典。”
她笑着说道,目光带着几分柔软。
越清辙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她的时候,如同看一个木偶。
赵区区笑的更加灿烂,“时光容易把人抛,与你。大约只是一场相逢,经不起时间细细研磨。”
她伸出手,准备将剑放在她的手上。
越清辙一怔,下意识的伸出了手。
周浣叹了口气,转过身,没有看这场交接仪式。
当剑脱离在她掌心的那一刻,赵区区忽然有些后悔。
“不用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越清辙收回了手。静静的看着她,“我的胜利不需要有任何被人诟病的机会。”
赵区区诧异的看着她,看着这位面冷心热的女子。有些好笑。
于是她真的就笑了出来。
越清辙冷眼看着她,负手说道,“既然是你的东西,你就拿好。”
“真的不要吗?”赵区区凑上去。挽着她的手臂,如同亲密的朋友一般。
越清辙浑身僵硬。准备挣脱这亲密的姿势,可赵区区挽的太紧,终是没有挣脱。
越清辙冷着一张冷脸,转头。看着别处。
赵区区似乎找到了乐趣,死死的黏着她,说道。“真的不要?回去之后交不了差,去不了修行盛典可是憾事!”
越清辙眸光一闪。有些恼怒的看了她一眼。
“其实,没有关系的,你拿回去,放在清风阁,放在我的房间,是一样的。”
她笑了笑,眉目姣好,额头的红印也衬得肌肤如雪,整个人确如精灵一般。
越清辙目光一瞥,看了她一眼,心下多了几分暖意。
下一刻,她便将这暖意冻结起来,目光依旧凌厉,不可侵犯。
她使了巧劲,飞离赵区区五步远,冷声说道,“你已经是妖族子民,还想着回清风阁?”
“……”
要不就说有些人情商低。
说话都能气死人。
虽然是事实,但就不能说的委婉一些?
赵区区嘴角一僵,看着周浣,也有些无能为力了。
一道玄色身影出现在身前。
第五晨涧俊美的面容静静看着她,清冷说道,“拿着这把剑,架起浮生之桥,回到红河,接上你的父亲,拿到天谴卷,回来之后,时间如果来得及,我允许你参加修行盛典。”
赵区区怔愣的看着他,听完之后,心下多了几分欣喜。
“我…还可以回来?”
第五晨涧微微颔首,“自然。”
赵区区眸光大盛,猛地看向越清辙,说道,“听见没,我还能回来的!”
越清辙复杂的看了一眼第五晨涧,没有理会赵区区的兴奋。
………….
……….
四人站在密林之中,时光静静趟去。
某一刻,当天地彻底昏暗,赵区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开始喋喋不休。
最先是拉着周浣聊,聊得吐沫横飞,等周浣不耐烦回话的时候,又开始换个对象,拉着第五晨涧聊,当然了,跟他聊天,说十句能回一句就能放个鞭炮庆祝一下。
但他的忍耐力极好,听了几个时辰也没有显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赵区区很是欣赏这样的强大忍受力。
她笑着,接着话题,问道,“你小时候见过你娘没?”
大约莫邪的原因,她对周语有些好奇,关于娘亲的存在感刷刷的往上直升。
这话一出,场间的气氛又是一凝滞。
她闭上嘴,想起了大周皇宫的那截踝骨,看了一眼周浣,连说了声对不住。
随即又觉得这气氛还是有些不对劲,看着越清辙,嘴欠的问了一句,“你娘亲是怎么样的?”
“去世了。”越清辙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赵区区苦着一张脸,又说声对不住。
正在这时,第五晨涧也转过头,冷冷说道,“我没有娘。”
赵区区欲哭无泪,捂着脸,心说身边的都是苦孩子啊。
这样的气氛停滞了许久。
赵区区长叹了一口气,准备将自己也放在苦情孩子一条线上,她四五度仰望夜空,轻声说道,“我刚出生,我娘就走了,我爹整日沉溺于酒,没空管我,我是自己长大的。”
话落,周围依旧没有动静。
如此尴尬…..
她转过头,看了周浣一眼,发现这厮看着她,眼底一片安静。
并没有什么伤心感动感同身受一般的情绪。
她不甘心,转头又看了一眼越清辙。
“很幸福。”越清辙看着她,“没有阴谋诡计的童年,很幸福。”
她异常不甘心,看了一眼第五晨涧。
“不用颠沛流离,很幸福。”
“…….”
赵区区豁然站起身,悲愤看着他们,叹了一口气,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周浣拉住了她的衣袖,笑着说道,“大多数王室子弟都是如此。”
赵区区看着他,点了点头,再次仰起头,说道,“只恨生在帝王家…..”
话刚落,周浣就嫌弃的看了她一眼。
“生在帝王家的人怎么了?你又不是帝王家的人,说这句话什么意思?”
“……”
得了,怎么说怎么得罪人。
她所幸闭上了嘴,默默蹲在了一旁,再也不想出声。
夜晚过的很慢,密林之内,异常安静。
但呆在队伍之间,赵区区莫名感到安心,她沉下心神,闭上眼睛,休憩一番。
醒过来的时候,就天各一方了。
她嘴角多了一丝苦笑,享受这最后的静默时光。
…………..
………..
在他们不远处,少鸳的身影也在深潭之中若隐若现,潭水已经将近乌黑,似乎已经失去了生命力。
少鸳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面容在深夜之内,愈发惨白。
一旁的树妖已经接近昏迷,树藤也开始枯萎,不久之后便会魂飞魄散。
少鸳忽的睁开眼睛,从潭水之中站了起来,走近树妖,她伸出纤纤白皙的手指,第一次抚上了那张坑坑洼洼不算好看的面容。
“对不起,我没能拿回你的妖灵。”
树妖虚弱的睁开了双眼,微微一笑,“没关系,被老鬼夺取妖灵的那一刻我就该死了,撑到现在,我已经很开心了。”
少鸳目光一闪,眼底多了几分哀伤,她轻轻将面容凑过去,小声说道,“我会保留你的一抹残念,跟我回红河好吗?”
树妖脸上多了些许欣喜。
“好。“他轻声回应。
身体猛地剧痛,少鸳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将树中那最后的灵力夺了过来,塑成一抹残念,随即将他放在了潭水之中,用最后的一丝生命力,给他凝魂。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树妖的躯体已经化作飞灰。
这个往日热闹的地方已经安静无比。
少鸳安静的跌坐在地,看着这个她呆了数百年的地方,眼底情绪变化不断。
一个地方呆久了,或多或少会存留几分踪迹。
可是她却不想留下任何痕迹,她以为,这是她一生中最屈辱的时光。
没有比这个地方更令她讨厌的了。
眼底情绪最终化为愤怒,她伸出手,摧毁了一切,包括潭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