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矢·金随在和服少女美子身后,几步就到了隔壁舱房前。
美子脸上诚恳笑着,深深弯下腰去,说道:“晴矢阁下,贵友就在这里休息相候。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原谅。”
晴矢已逐渐习惯这种日本式的礼节,知道如果自已再还礼,只会缠杂不清。口里应道:“好,我自已来就可以了。”心中却还是有些不安。
美子细声道:“是!”退后几步,才转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晴矢心中突然浮起一个问题,说道:“美子,等一下。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美子回过身来,双手重叠着放在身前,恭敬地垂首道:“晴矢阁下请尽管吩咐。”
晴矢微一迟疑,说道:“他……对你好吗?”这个他,自然是指的他的舅舅,真木银。
美子双目低垂,也不知心中想些甚么,脸上表情一阵温柔一阵迷惘,过了一会,才幽幽道:“我也不知道……真木大人是好人,可也是个可怜的人呀!”
晴矢愕然:“可怜的人?”一时间还没想通,美子却已悄然离去,只留下轻轻话语:“……可怜的人,今天是我看到他唯一笑的时候……”
感受着美子话语中淡淡的忧伤,若有若无的情意。这样的感情,发生在年已四十,不但面容衰老,连心灵都已苍老不堪的舅舅,和才十**岁,青春年少,风姿绰约的美子之间。虽然有些怪异,却分外动人。只是舅舅知道美子的心意吗?美子又知道舅舅的心意吗?
心中想着,伸手去敲房间的门,手还未触及木门,奇异的感觉传来,禁不住:“咦?”地叫了一声。原来他体内精力感应,发现房间内精力流动不息,充斥着舱内空间,而且好似还有无数器物在空中来回飞舞。再一感应,恍然大悟,禁不住笑出声来。
木门应声打开,小棠菜气喘吁吁地探出头来:“啊,晴矢,是你!啊哟,暂停暂停!”他脸上两处瘀肿,眼角青紫,模样狼狈不堪,偏偏又笑得很是开心。那声啊哟,却是一个偌大屏风直飞过来,砸在背上,忍不住发出的惨叫声。
房中另两人毫不理会,全力运起控制术,甚么花瓶,茶几,镇纸诸如此类器物尽数往他飞来。小棠菜口中恶狠狠叫道:“你们……好!我会报仇的!”呵呵笑着,脚下溜之大吉,远远避往一旁,伺机反击。
惊叫声起,然后是劈里啪啦一阵乱响,接着是三个人一齐咦地叫了一声。原来,小棠菜避开的那些器物尽数飞向呆立门口的晴矢,来势奇速,控制的阿眉和刘川江眼见收手不及,都是惊叫出声。
晴矢不及细想,右手一扬,挡在面前。诸物直飞过来,离他手掌还有一分,便似凭空碰上个看不见的墙壁,全部弹回,劈里啪啦掉了一地。房内三个见得此般奇事,都不禁咦地叫出声来,一齐停手,呆呆地望着他。
呆得半刻,阿眉最先反应过来,问道:“晴矢,你怎么做到的?”
刘川江和小棠菜也齐声问道:“是啊,你怎么做到的?”
晴矢望着创造奇迹的右手,心中隐隐觉得明白了甚么,却又似通未通。刚才好象是随手便做到,试着再挥动右手几次,却再没有那种感觉。
他在这边时而皱眉苦想,时而双手乱舞,好象根本没听到阿眉他们的话。三人都看出他正在苦苦思索,都不敢出声打扰,也没再运起控制术。舱房中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四个人的呼吸声。
舱室中东西散乱一地,是三人少年性起,运起控制术嬉闹追打的结果。脚下微微有震动感,是飞行器正在把他们送往目的地中。因为在这三个月内,所有适龄青年都必须到联盟中心军部报道,然后通过筛选分配到各作战部队。
晴矢苦思许久都不得其解,方才似是这般,又似那样,心中明明抓得一点蛛丝马迹,偏就无法得窥全豹。再想得一阵,心中越来越是烦燥,额上微有汗水沁出。
阿眉视力最好,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有些不对。灵机一动,运起控制术。地下一把日式折扇如斯响应,凭空飞起,快如流星,转眼便将打上呆呆发愣中的晴矢。
却见晴矢又是浑不在意地随手一挥,折扇便应手而落。这一下,晴矢恍若终于解开心中之结,眉头展开,嘴边泛起笑意,显是终于想通个中关节。
小棠菜正苦忍难受,看到阿眉的举动,笑道:“又来?”马上运起控制术,地下各样杂物纷纷飞起,向三人分别撞去。
阿眉和刘川江都是急忙闪躲,晴矢却只微微一笑,右手挡在身前,五指分开,和开始一样,飞到他右手前一寸之处,就被反弹出去,落到地上。
小棠菜停下来,呆呆地望着他,口中道:“晴矢,你想明白了?快点教给我!”斜过眼看着阿眉和刘川江,故作神秘地说:“最好不要教他们啦……”
刘川江笑骂道:“去你的,想死啊?”
阿眉却只是轻轻啐了一声,却不出声。
晴矢心中一动,向她望去。刚才那巧笑倩兮,笑骂嬉闹的阿眉已经不见。换而代之的,是一个理智的,微笑着,却让人感觉很遥远的阿眉。晴矢徒劳地摇摇头,想把牢牢占据在他脑中的,那个笑得俏脸微红,眉间有汗珠闪动的女孩的形象驱赶出去。
“没有用的,你骗不了自已。”一个声音在脑海中这样说。
小棠菜的大嗓门再度响起:“喂喂,晴矢,你又发痴呀。不要这样子,快点把刚才那一招教给我们!”
晴矢发现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自已身上,很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便将方才领悟的那一手详细解说。
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在那一瞬间将精力凝成薄薄一层,形成一个护盾,就如军中能量护盾一样。只是时间有限,象晴矢精力较强,可聚得二十几秒,足以挡得一阵。晴矢将运用方法详细说给三人听。阿眉很快就学会了,刘川江慢了一些,只有小棠菜理解力最差,花了好半个小时才弄懂过来。
奇怪的事出现了。晴矢让三人尝试运用,阿眉和刘川江都只凝得五六秒便即散去,小棠菜却能凝聚近二十秒。看得三人大为惊奇,刘川江连声追问,要他说清楚怎么回事。
小棠菜神秘地笑几下,岔开话题道:“晴矢,这招将来肯定大有用处,不如我们给它起个威风点的名字,嗯……就叫精力盾好不好?又威风又简单。”
阿眉却道:“不知道有没有能量护盾那么厉害,不然只能用来玩玩。”
晴矢还未回答,脚下轻震,木门上传来轻轻的拍打声,美子的声音轻轻响起:“晴矢阁下,这里离联盟中心军部只有三十公里。真木先生命我来告诉各位,他不方便同联盟军部的人打交道,所以……”
阿眉接道:“明白了,美子小姐。我们马上就离开。”
晴矢拉开木门,美子低着头,充满歉意地说:“实在是对不起……”
晴矢道:“美子,我理解舅舅的为难。你放心,不管怎样,他总是我的亲舅舅。”
美子抬起头,眼中满是感激。她对自身的事殊不在乎,却对与真木银有关的事极是关注。晴矢实是真木银唯一亲人,见得他们甥舅不合,她心中也颇为难过。现在晴矢说道丝毫不怪真木银,自是大为感激。
晴矢经过她身旁,不禁轻轻一叹。舅舅心中怎么想无可得知,但美子这般全心全意的爱恋,处处为对方着想,却是每个男子梦寐以求。情真如此,夫复何求。忍不住偷偷往阿眉望去,心中暗想:“如果阿眉对我也有这么好,就是马上死掉,我都心甘情愿。”
刚好阿眉也正望过来,两人眼光一触,便都转开。阿眉是脸上微红,晴矢却是尴尬中夹杂着一丝甜蜜。
突然心中一惊:“难道你忘了阳子了吗?原来你是这般薄情寡性之徒,阳子现在都不知在受着多少痛苦,你却在和另外一个女孩眉来眼去。别人根本没把你放在心里,你却还在沾沾自喜,自做多情。”不敢再想,大步往外行去。
四人都打开飞行器,不徐不缓地往前方联盟中心军部所在地——卡什飞去。身后那个飞行器静静悬停了一阵,便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天边。
飞出不远,晴矢突然想起一事,回头道:“对了,我还有点事要同你们说,时间还早,我们到下边去说吧。”三人自是没有异议,一齐落下地。
这里是位于非洲中部的一个巨大盆地,气候潮湿而温暖,热带雨林中到处都是巨大的气根,无数大小形貌各异的动物在树上来去,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林中一小块空地上的四个陌生人。
晴矢眼望旁边的一块巨石,说道:“今天我们一起入伍,可能以后都没有甚么机会在一起。战火无情,也不知道谁还能活着回来……”他说的是指联盟军中极高的战死和伤残比,此次分手,将来如何,谁也不知道。
小棠菜神色一黯,刘川江将头转过一旁,只有阿眉依然脸色宁静,也不知心中想甚么。
晴矢续道:“精力修练的方法和控制术你们都学会了,精力盾也许会有些用。将来的事谁都不知道,所以,还有一招,我应该教给你们,关键时候说不定能派些用场。”
话音刚落,小棠菜已急急道:“好啊,好啊,快点教吧!”
晴矢伸出右手,五指虚握,缓缓将精力凝聚到手心,压成极小一团,直到感觉差不多了,才将手一扬,高度集中的精力如同一点星光般往巨石飞去,轰地一声巨响。四周树上的鸟猴松鼠都被这声大响吓得四散逃开,还好热带雨林树木极密,声音传不出去,不然被巡警听到,麻烦就大了。
灰尘慢慢散去,地下无数碎石,偌大一块巨石竟已被他一击而碎。刘川江挤舌不下,说道:“原来……原来可以有这么大的威力!”
晴矢淡淡道:“这是我父亲花了几十年才想出来的,只不过我稍加了一些改进。其实也就是将精力凝聚到一处,经过压缩,再释放出去。”
正要详细解说,那边却又传来啪的一声响,转头去看,却是小棠菜学他作势击出,那边竟然也有块大石被他一样击得粉碎。
三人大是惊奇,一直望着他。小棠菜搔搔后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一看晴矢这般做,好象很容易,一学就会了。”
晴矢望向刘川江和阿眉,两人都是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晴矢心中颇有些古怪,也不理他,向阿眉和刘川江详细解说运用方法。
这招比精力盾又要难上许多,就是阿眉智商极高,也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完全学会,刘川江花的时间更多。最后晴矢才说:“这招威力不小,只是聚力时花得时间太久,而且全身精力有限,用不了几次。所以如果紧要关头,不要轻易使用。”看看天色不早,说:“我们走吧!”当先纵身飞起。
几十公里很快过去,都没有再说话。就要分开了,小棠菜一起都想当个战斗机飞行员,刘川江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机甲战士,阿眉的想法没人知道,不过以她的条件,应该很容易成为高级技术人员。晴矢心中泛起离别的伤感,以后还有相聚的机会吗?
已经开始服役报到两个多月,大多数应征青年都已报到完毕,联盟中心军部大楼前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走过宽阔的大厅,前面就是报到中心。一共是四间报到部门,厚厚的橡皮门,门上的金字区别开“行星际舰队”“空勤部队”“海上作战机动舰队”和“行星际陆战队”。
应该就在这里分手了吧,晴矢回过头,轻轻一笑,大步走过去,推开“行星际陆战队”的大门,昂首而入。
奇怪,为甚么身后仍然有脚步声,难道是其它报名者尾随进来,还是……回头看去,首先看到的,是小棠菜有些得意的笑,然后是刘川江热情的双眼,还有……阿眉淡淡的,却坚毅的微笑。禁不住又惊又喜地道:“你们……”
平素最爱接口的小棠菜破例没有出声,响起的,是阿眉淡然若定的声音:“我们一早就说好了,我们四个人应该在一起。你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小棠菜和刘川江一齐大力地着头。刘川江道:“阿眉早就猜出你为了救阳子,一定会加入陆战队。虽然我们连阳子的模样都没见过,不过,为了你这个朋友,不帮你怎么也不行。所以,我们决定和你一起去做个英雄救美的陆战队战士!”
晴矢的喉间仿佛被甚么堵住,想说些话却又甚么也说不出来。
小棠菜推他一把,道:“别感动了,快走吧!再不走,今天又要报不了到了。我们可没地方住呀!”
晴矢心中又是开心又是激动,大声道:“好,就让我们四个人生死相随,永远是好朋友!”
负责报到事务的,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军官,看着站在眼前的四个人。一个看起来瘦弱文静,一个好象刚从医院出来,身上一股浑厚的药味,另一个个子高大,倒是身强体壮,可惜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还有一个,却是个娇俏小女孩,生得倒很秀气。
只是都不适合当陆战队员,他在心中这样想。陆战队可是公认的最危险的职业,还是给他们点难题,让他们知难而退,乖乖地去旁边“海上作战机动舰队”当个运输舰船员吧。也许还可以安安稳稳地多活几年。
“想加入陆战队是吗?请在这个测力仪上用全力击打一下,如果能有四百磅的力气,才合符我们的要求。如果不行……那边开船的可是甚么样的人都要啊!”
听得出胖军官言语中的轻视和自我优越感。晴矢四人忍不住相视一笑,都有捉弄下这位看不起人的胖军官的想法。
下面发生的事,这位姓郝的胖军官可能永生也不会忘记。因为他清楚地看见那个自称晴矢·金,也就是身上有药味的年青人,只是轻轻一拳,指针便乖乖地指到四百磅处,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
他揉揉眼睛,怀疑自已是不是看错了。再看到的,却是那个大个子,名叫刘川江的,只伸出右手食指按在测力仪上,指针极缓极缓地一点一点上升,足足花了五分钟才指到四百磅的位置。大个子说声:“哦,已经够了。”便即站开。
下面是那个看起来文静瘦弱,名叫蔡宝江的青年,这个青年看起来还比较正常,在那里集气运劲,沉腰坐马,用尽全身力气,啪地一拳打在测量仪上。看也不看,掉头走开。胖军官仔细一看,指针竟然指在零处没动。不可能,再看,指针竟然呼地一下转到四百处。不多也不少,可是那蔡宝江早已远远走开,难道是自已年老眼花?
那个女孩慢慢走过来,脸上只有微微笑意。只是伸手在测量仪上按一按。胖军官眼中一花,指针竟如风车般狂转起来,一千,两千,一万,啪的一声轻响,测量仪中竟然冒出烟来。指针才停住不动。那女孩回过头,对目瞪口呆的胖军官歉然一笑,说道:“对不起,我一不小心,竟然把它弄坏了。”
那个名叫晴矢·金的青年走过来,问道:“您觉得……我们可以过关了吗?”
胖军官如梦初醒,忙不迭点头道:“可以!可以!”在有关表格上签了字,递过去,看着他们走进后面一重门,才稍稍清醒一些。
“一定是我年纪大了,身体不行,眼睛也昏花,看错了。对,一定是这样。”
心中稍安,也不敢向上司报告,只怕被当做年老昏庸,被遣退回家。他没有一技之长,若是被遣退,真不知以何谋生。
注:与子同袍,出自诗经·无衣。这里用来指晴矢他们一同参加陆战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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